論路遙創(chuàng)作的精神動力（上）

摘要：路遙是新時期堅持書寫當代社會變革以及普通人生存與命運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是中國當代文學的精神豐碑。在他的筆下，讀者經(jīng)常能看到處于“城鄉(xiāng)交叉地帶”的有為農(nóng)村青年的奮斗形象;時刻感受著他的小說帶給我們的正能量，有珍貴的手足親情，有純潔的愛情，還有義氣的友情;時刻被包圍在一種勵志的情懷之中，這種情懷讓讀者學會笑面苦難，戰(zhàn)勝苦難。本文將結合路遙的代表性作品《平凡的世界》《人生》《在困難的日子里》等分析路遙創(chuàng)作的精神動力。這種動力來自于作家主體內部孤獨感和參與感的矛盾，來自于作家的奮斗觀，來自于作家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

關鍵詞：孤獨;參與意識;個人奮斗;生活態(tài)度

中圖分類號：I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1-864X（2015）09-0015-02

一、引言

路遙在四十二年的生命歷程中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散文、小說、劇本等，然而影響最大的是小說創(chuàng)作，評論家對他作品的研究也主要放在小說上。1980年發(fā)表《驚心動魄的一幕》，獲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1982年發(fā)表中篇小說《人生》，后被改編為電影，轟動全國;1988年完成百萬字長篇巨著《平凡的世界》并獲得了第三屆矛盾文學獎。

路遙是新時期堅持書寫當代社會變革以及普通人生存與命運的現(xiàn)實主義作家。路遙的小說，無論是《人生》還是《平凡的世界》，都傳達出一種溫暖人生的情懷。這種情懷是對于中華民族“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精神傳統(tǒng)的自覺繼承，也來自于路遙自身的精神傳統(tǒng)，這種精神無疑也具有“燈塔效應”。路遙生前曾反復說過，“像牛一樣的勞動，像土地一樣的奉獻”，而路遙的創(chuàng)作也踐行了這一信念。

路遙的這一信念在當下仍有醍醐灌頂?shù)淖饔茫庠诟嬲]當代的青年朋友們，要有大的思想境界、要有迎風而立的勇氣、要有為時代與歷史擔當?shù)纳鐣熑危皇且晃兜孛乃着c迎合。那么是什么精神在支撐路遙的這一信念呢？

二、無法擺脫的孤獨與強烈的參與意識的矛盾

（一）創(chuàng)作中孤獨的路遙。

天才都是孤獨的，真正優(yōu)秀的作家也是孤獨的。路遙曾經(jīng)告誡文學青年，要想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就一定要對自己兇狠一點。路遙所謂的兇狠，就是要放棄各種各樣的誘惑，一門心思的看書寫字，想人生，想國事;要有宏大的志向，要為這個時代立傳;要創(chuàng)作這個時代最本質的、群眾最關心的作品。在此種動機的主導下，他特地為自己營造了一種極其孤獨的寫作氛圍。他覺得，寫作中最受折磨的也許就是孤獨，但是一般情況下，他又是喜歡孤獨的。他認為，“孤獨中，思維可以不依照邏輯進行。孤獨更多的產(chǎn)生人生的詩情即激昂的和傷感傷痛的詩情。孤獨可以使人的思想向更遙遠更深邃的地方伸展，也能使你對自己或環(huán)境作更透徹的認識和檢討[1]。”

在文學這項愚人的事業(yè)中，孤獨是一種文學從業(yè)者的特有人生狀態(tài)。在中篇小說《人生》獲得巨大成功之后，就在人們以為路遙大紅大紫、志得意滿的時候，在評論界質疑《人生》是路遙不能再逾越一個高度的時候，路遙的內心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他一直很清醒的認識到一個問題，即作為作家本身來看，他的勞動不僅僅是取悅當代，更重要的是給歷史一個深厚的交代。

在一種絕望和沉重的心理驅動下，路遙在一天早晨，收拾了行李，悄無聲息的走出了陜西省作協(xié)大院，搭乘開往陜北的長途汽車。逃離城市，走向毛烏素大沙漠。在廣袤的大自然面前，在這個孤寂而無聲的世界里，城市里張牙舞爪的喧囂黯淡了，路遙突然廓清了許多人生的迷津。他決定從文學界消失，回到人民大眾中去，成為他們中普普通通的一員。同時他決定進行一次命運的賭博，就是創(chuàng)作后來獲得了第三屆茅盾文學獎的《平凡的世界》。

從1982年開始，路遙平靜而緊張地著手起《平凡的世界》的準備工作。首先是讀大量的書。有些書要重讀，有些書要新讀。特別是古今外的長篇巨著，不僅要反復品讀，還要嘗試拆卸這些大師的力作，從各個角度體察大師的別具匠心。為了積累相關的背景材料，還要大量閱讀一些雜書以及專門著作。農(nóng)業(yè)、工業(yè)、商業(yè)、科技以及政治、經(jīng)濟、哲學宗教，還有近十年間的《光明日報》《人民日報》《參考消息》等等。這件事情基本做完的時候，手指已經(jīng)被書本紙張磨出了毛細血管，只能用后手掌繼續(xù)翻書閱讀。

其次是深入生活，進行“二次體驗”。此時的路遙是執(zhí)著而貪婪的。提著裝滿資料的大箱子，路遙開始在陜北各地奔波，一切方面的生活都能令他感興趣。企業(yè)工礦，鄉(xiāng)村城鎮(zhèn)，機關學校，上到省委書記，下至普通百姓，只要能觸及的就去觸及。對于一些技術性常識性的知識不敢有絲毫的馬虎，全部都要詳實的考察清楚，記不住的還要用筆親自記錄下來。路遙堅信只有占有生活越充分，表現(xiàn)生活才能越自信，自由度也就會越大。春夏秋冬，路遙像一個孤獨的流浪漢在鄂爾多斯無邊的荒原上漂泊、顛簸，可喜的是，歲月在流逝，積累也在增加。

最后，就進入了頭腦風暴般的構思階段。人物該如何出場、情節(jié)該如何安排、故事該如何發(fā)展、背景資料該怎樣呈現(xiàn)，還需要一些靈感。苦思冥想，痛不欲生的路遙整整三天時間都處于一種搖擺不定的狀態(tài)，無從下手。他深深為此自責和苦惱，自己竟然連頭都開不了，如何完成一部多卷體長篇小說呢！絕望中的路遙慢慢讓自己平靜下來。在以后某天的一個晚上，他的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xiàn)，用王滿銀這個二流子賣老鼠的這個情節(jié)解決了開頭一章。

當工作的列車進入啟動的狀態(tài)，其中孤獨的滋味就變得越來越濃，越發(fā)苦澀。在陳家山這個偏僻的煤礦，物資供應嚴重匱乏，路遙每頓飯只有饅頭和一根大蔥。在遠離人煙的地方，每天陪伴他的就是礦上的一只老鼠。身處異鄉(xiāng)，雨雪紛飛的夜晚，路遙總是帶著無限的傷感伏在窗前，遙望河對岸的家屬樓。想象著每一扇燈火通明的窗戶里，一家人圍坐在餐桌前，充滿了人間真情和歡聲笑語。然后，窗簾拉下，燈火熄滅，一片黑暗。我們知道《平凡的世界》創(chuàng)作完最后一個標點的時候，在黎明的晦暗里，路遙將陪伴他六年的筆扔出窗戶，這好像他最后的孤獨一擲。這個動作固然浪漫瀟灑，但是也難以掩飾期間極致的孤獨。

（二）強烈參與的路遙。

但是路遙也懼怕孤獨，他也渴望一種溫暖，一種柔情。作家就是非常復雜的矛盾體，有時候為了不受干擾，常常選擇逃避世俗的喧鬧，可是一旦長時間的處于一種孤境中，又會感到難以忍受。路遙也在反抗這叫人難以忍受的孤獨。

20歲的路遙，走在故鄉(xiāng)寂靜的小路上，腦子里突然閃現(xiàn)出要在40歲之前完成一部讓自己滿意而又規(guī)模較大的書，以后的歲月里一部《平凡的世界》證明路遙做到了。在一個號稱為文化縣的貧窮小城延川，一九七二年不安分的路遙和他的同事忍饑挨餓搞起了文學創(chuàng)作，他們辦起了在全國引起反響的油印小報《山花》。洗不盡的憂郁饑餓，掙不脫的貧窮繩索，在山坡陡凹上拼命掙扎的路遙在他隨身攜帶的小木板上堅持伏案耕耘。一九七二年和一九七三年的《山西日報》《人民日報》均載文介紹了路遙的創(chuàng)作情況，這也充分顯示了路遙的獨特才華以及他強烈的參與意識。賈平凹這樣評價路遙，“他是一個優(yōu)秀的作家，也是一個杰出的政治家，他是一個氣勢磅礴的人。但他是夸父，倒在干渴的路上[2]。”

我想路遙本身就是一位充滿矛盾的人物，甚至比他小說中的任何人物更精彩，更復雜，更具有文學的獨特性。因而在路遙短暫的人生歷程中，孤獨似乎是一種美好的人生狀態(tài)。因為在孤獨中，路遙始終沒有停下前進的步伐，他的參與精神激勵著成千上萬的年輕人走好人生的每一步。

三、“以己為靠”的個人奮斗信念

為了成就自我，證明自我的價值，人們總是不懈的努力以實現(xiàn)自己所設想的自我。當王衛(wèi)國成長為作家路遙，他已經(jīng)學會了將自卑感轉化為優(yōu)越感，甚至升華為一種超越自身，反抗命運的動力。讀書、上進、與命運抗爭、改變人生道路已經(jīng)成為路遙的自覺選擇。這里筆者總結了兩個主要原因：

（一）少小離家的經(jīng)歷。

路遙是家中長子，一九五七年秋末的一個早晨，七歲的路遙跟隨父親去延川縣的伯父家走親戚。他知道這次出發(fā)的目的就是將他過繼給膝下無子的伯父，只是懂事的路遙并沒有戳穿父親的謊言。他也知道留在親生父母身邊也就意味著不能上學，回家務農(nóng)的命運。而靠讀書跳出農(nóng)門的信念在他的幼小的心靈里早已扎下了根，他平靜的接受了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路遙曾經(jīng)說過，“那種印象是永生難忘的，那天我一早起來，趁家人不知道，躲在一課老樹后面。眼睜睜的看著我的父親，踏著朦朦朧朧的晨霧，夾著一個小包袱，像小偷似地從村子里溜出來。我當時還是一個不滿八歲的孩子，離開家鄉(xiāng)幾百里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但我咬牙忍住沒有追上去，因為我知道父親已經(jīng)無力再供我上學了[3]。”

短短的兩百字的敘述，對于黃土高原上一個普通的年輕人來說，卻是一個苦苦拼搏和艱難追尋的過程。帶著陜北所獨有的黃土氣息和土窯洞的味道，路遙來到了繁華喧囂的古城西安。這里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筆直的街道，卻有太多的十字路口。每一個十字路口，都可能邂逅不同的風景，遭遇不同的誘惑。這個已經(jīng)站在人生重要轉折點的農(nóng)村青年，心中剛剛涌起的勝利者的激動和喜悅變得那么的卑微，可笑。他想起了大伯還有父親，想起了和他們一樣的莊稼人，早出晚歸，春夏秋冬，從生到死，為土地播種。他們一絲不茍，兢兢業(yè)業(yè)，無怨無悔。在這個城市路遙有一種鄉(xiāng)下人的自卑和恐慌，但更多的是一種靠個人奮斗的積極信念在支撐著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