闞莉
編者按: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 University)位于美國新澤西州的普林斯頓,是一所享譽世界的私立研究型大學,八所常春藤盟校之一。2015年6月2日,普林斯頓大學在拿騷樓(Nassau Hall)前的草坪上舉行了2015屆本科生畢業典禮,校長克里斯托弗·伊斯格魯布(Christopher Eisgruber)發表主題演講。伊斯格魯布校長于2013年4月被任命為普林斯頓大學第20任校長并于同年7月上任。在演講中,伊斯格魯布校長對比了校園內外的世界,強調了普林斯頓大學一直與外面的世界保持密切聯系,并有參與政治的傳統。他通過阿蘭·麥席森·圖靈和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的故事,鼓勵學生心系世界,心懷美麗而深刻的力量。文章由本刊特約譯者根據普林斯頓大學網站公布的英文演講稿編譯,本刊編輯部審校,標題系本刊所加。
幾分鐘后,在座的各位將會作為這所大學新培養出的畢業生穿過普林斯頓大學的費茲蘭道夫門(FitzRandolph Gate)①。在你們踏出這個大門之前,我很榮幸能借此機會,對你們說幾句話。
對很多普林斯頓人來說,費茲蘭道夫門幾乎具有超自然的意義。這道門不僅是校園的邊界,還是兩個世界的邊界:門的一邊是一個得天獨厚的擁有非凡資源、耀眼人才與誠摯友誼的美麗校園,學生或褒或貶地稱之為“橙色泡泡”(Orange bubble)②;門的另一邊是一個充滿實際困難的動蕩的世界,從令人生畏的全球挑戰到普通的個人問題,如找房子和付房租。
當然,校園和世界的界限不是,也從來不像“橙色泡泡”比喻的那樣尖銳。這個世界通過大學找尋它的出路,以多樣的方式來影響校園生活。反過來,普林斯頓大學力圖通過學習和領導力(Learning and Leadership)影響世界——如1879屆畢業生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③所說的,“普林斯頓大學為國家服務”,以及1976屆畢業生索尼婭·索托馬約爾(Sonia Sotomayor)④去年所說的“普林斯頓大學為人類服務”。
今年,我們見證了與此相關的有形并尖銳的表達,包括為美國黑人申張正義的校園抗議。這些學生領導的活動進一步發揚了在這個校園內具有兩個多世紀歷史的政治參與的傳統——這種傳統早在費茲蘭道夫門存在之前就道出了普林斯頓大學與世界的聯系。確實,大約在250年前,當1765屆學生從當時名為新澤西學院的普林斯頓大學畢業的那天,他們決心只購買美國制造的衣服,以此抗議英國稅收政策。
在接下來的時間里,普林斯頓大學和外部世界的聯系以各種方式呈現出來,有時是顯而易見的,有時幾乎是遁而無形的。例如,在1938年,據《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報道,在舉辦畢業典禮的那周,雖然一開始學生和教師抗議大學決定授予新澤西州州長阿瑟·哈里·摩爾(Arthur Harry Moore)榮譽學位的決定,但是,6月21日的畢業典禮儀式是平靜而美好的。
據《紐約時報》稱,那天有2000多人聚集在拿騷樓(Nassau Hall)前,而“陽光透過參天大樹”“橙色帆布圍在平臺的前面,只有青銅虎的耳朵露在帆布之外,這對青銅虎已經守護在181歲的拿騷樓前29年了”。是啊,這就是橙色泡泡!當溫和的陽光從拿騷樓灑向橙色的帆布時,亞洲和歐洲烏云密布,在那里發生的事件很快讓世界陷入一場可怕的戰爭并且發生了歷史上最可怕的種族大屠殺之一。⑤
令人驚訝的是,《紐約時報》當年用各種細節描述了普林斯頓大學本科生獲獎者——不僅列舉了派恩榮譽獎(Pyne Honor Prize)得主,還列舉了一些并不著名的獎項的獲得者,如為新生棒球運動而頒發的勒羅伊吉福德凱洛格杯(Leroy Gifford Kellogg Cup)的獲得者。然而,這篇文章,對于普林斯頓大學研究生學位獲得者只字未提。因此,讀者并不知道在那天下午52個獲得博士學位的畢業生中有一位名為阿蘭·麥席森·圖靈(Alan Mathison Turing)的英國年輕數學家。
即使他們知道這個人,也許也不會在意。圖靈博士論文的題目為《基于序數的邏輯系統》。我們可以推測出,當摩爾州長在接受榮譽學位之后,被介紹給這位英國博士生時,他可能產生的反應應當是極其有趣的。正如今日政客們常做的事情,州長也許會抱怨普林斯頓大學在浪費金錢,因為她在資助像“基于序數的邏輯系統”這樣的抽象問題,而不是可以即時應用的實用問題。
摩爾州長可能會驚訝地發現,那位才華橫溢的年輕數學家在完成這所大學歷史上最著名的博士研究的同時,無法忽視費茲蘭道夫門以外的世界。面對即將全面爆發的歐洲戰爭的困擾,圖靈開始在普林斯頓大學做實驗,研制可用于加密信息的新型機器。一位研究生同伴讓他進入物理系機器商店,并教會他怎樣使用車床。
在閑暇時,圖靈和他的朋友們在研究生院,在復雜的拼圖游戲的基礎上開發出尋寶游戲。肖恩·威利(Shaun Wylie)是圖靈的研究生同學,精通于這些游戲。因此,在圖靈回英格蘭之后,圖靈請他幫忙接手了這個項目。在普林斯頓大學里,不管是在圖靈之前,還是在他之后,無數段友誼產生在平靜時光中的閑暇日子里,在日后一些緊迫的環境中得到磨礪和升華。
你們中的一些人若從“橙色泡泡”中走得足夠遠,到達電影院,將會知道圖靈離開普林斯頓后的一些故事。電影《模仿游戲》(The Imitation Game)講述了圖靈的故事。我不得不說,這部電影一定是好萊塢第一部根據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的由牛津大學數學家所著的關于普林斯頓大學研究生院校友的書改編的大片。
圖靈的天賦使他成為不可或缺的戰爭電碼譯員——碰巧,他與今日的榮譽學位獲得者之一,曾因破解日本密碼而獲得銅星獎(Bronze Star)的約翰·保羅·史蒂文斯(John Paul Stevens)承擔過同一項任務。圖靈曾領導破譯英格瑪密碼(Enigma Cypher)的團隊。可以不夸張地說,這位才華橫溢的博士生的工作既從納粹手中拯救了人類文明,也為數字革命奠定了概念基礎。對研究生同學來說,在理論數學領域從事深奧的研究是不錯的選擇。
如果你們已經看過《模仿游戲》,會知道外面的世界用迫使他壓抑自己的性認同這種極其殘忍的方式侵犯阿蘭·圖靈在“橙色泡泡”中的生活。這些不公最終導致對他的刑事定罪,也導致他在41歲時自殺。圖靈的傳記作家安德魯·霍奇斯(Andrew Hodges)寫道,這位年輕的數學家在普林斯頓大學的社交生活是“一種偽裝,像(那個時代)任何同性戀人一樣,他生活在一場模仿游戲中”。他被迫尋求接收“成為一個本不是他的人……他的自主人格是被違背和侵犯的”。
圖靈過世的61年后,我們生活在一個更加寬容的社會。的確,其中部分原因要歸功于今日榮譽學位獲得者約翰·保羅·史蒂文斯和黛博拉·坡瑞茲(Deborah Poritz)所確立的法律判例。我們希望很快就能看到所有的美國人都可以自由表達自己的性取向,而不用擔心歧視或暴力。
盡管今日你們進入的世界遠不同于1938年迎接阿蘭·圖靈的世界,但你們的世界同樣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挑戰。人類活動使自然環境承受壓力。暴力威脅著很多地方。不平等在很多國家迫近歷史高點,包括美國。
近一年來,多名警察殺害黑人男性的事件已經烙印在我們國家的歷史上,美國總統稱之為“慢速-滾動的危機”。今天,我們面臨的危機只是深深嵌入美國歷史和靈魂的挑戰的最新的一次反復。從一開始,這個國家的多樣性就挑戰著國家的領導者并檢驗共和黨治理的局限性。
在這個國家剛建立的時候,大多數政治理論家和許多美國人認為,只有當他們的國家小而均質時,民主可以蓬勃發展。1771屆的畢業生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⑥講過一句名言,一個龐大而多樣化的共和政體比小的共和政體更能有效地捍衛自由。他與另外兩位作者合著的《聯邦黨人文集》(Federalist Paper)成為政治學的經典,也是美國歷史上的一部基礎文獻。但麥迪遜的解決方案至多是其中的一部分,因為他從來沒有直接面對奴隸制的嚴重不公或種族不平等的挑戰。
詹姆斯·麥迪遜獲得本科學位的212年之后,普林斯頓黑人校友協會給這所大學塑了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⑦的半身像。這個半身像現在坐落于與這個院子相鄰的斯坦霍普會堂(Stanhope Hall)之中。斯坦霍普會堂是普林斯頓大學第三古老的建筑,近年來成為普林斯頓大學的非裔美國人研究中心所在地。昨天,由普林斯頓大學董事會全票通過,斯坦霍普會堂成為這所大學非裔美國人研究系的所在地。
道格拉斯和所有人一樣強烈而熾熱地表達著美國人的愿景。他堅信,面對奴隸制、不平等和美國政治上的所有瑕疵,憲法被公正地解釋為保障所有人的權利和自由。1860年,在蘇格蘭格拉斯哥的演講中,他說,“憲法規定:‘我們(美利堅合眾國的)人民……不是我們白種人,不是我們公民,不是我們特權階層,不是我們上層階級,不是我們下層階級,不是我們出身英國家世的,不是我們出身法蘭西或者蘇格蘭家世的,而是‘我們人民。”
道格拉斯敢于表達一種完全大膽的夢想——一個盡管我們的差異、沖突和罪惡會抵觸對方,但由一個通向自由的承諾聯結在一起,我們所有人仍可以作為人民在一起的夢想。他的愿景在那個丑陋環境時代下是美麗的、深遠的和無所畏懼的。
自誕生以來,美國一直是一個多元化的地方,也是一片充滿大膽夢想家的土地。它一次次從那些抵抗一切不平等并分享夢想的人中獲益,這個夢想就是我們將有可能超越差異成為團結一致的民族。它得益于敢于相信學術和教育可以帶來進步和發現的個體,也得益于在最黑暗的日子里幫助我們解決最困難問題的領導者。
從現在起幾分鐘后,當你們從費茲蘭道夫門走過去之后,你們將會走進一個迫切需要你對遠大夢想作出承諾的世界。這些天,我們聽到很多對于實用性、功能性和功利性的需要。我心里都明白,你們確實需要找到一間公寓,并且不得不付租金。但我希望你們會找時間去追求美麗而深刻的信念,不僅是為了實現這些信念,而是因為如阿蘭·圖靈和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用他們各自不同的方式提醒我們, 美麗和深刻的信念有時比傳統世界以實用主義的名義所贊揚的一切更加強大和有益。
因為著眼于美麗而深遠的信念,所以今日我們聚集在這里,在外部世界的動蕩中充滿喜悅,祝賀你們取得的成就,也祝福你們在這個校園之外的旅程中一切順利。我和同事們,校友們和董事們都希望你們將普林斯頓大學的精神帶向世界,我們期待并歡迎你們隨時回到普林斯頓大學。我們相信你們的能力足以應對前方的挑戰,因為你們——我們的研究生和本科畢業生——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永遠是普林斯頓大學2015屆優秀的畢業生。
恭喜,并致以最美好的祝福!
注釋:
①費茲蘭道夫門:修造于1905年,只有重要人物采訪、新生入校及畢業生離校時,人們才會通過這扇門。
②橙色泡泡:普林斯頓大學的校旗、校微、校服,以及校園建筑都充斥著大量橙色,下文中的納索會堂曾被命名為“House of Orange-Nassau”,橙色在這里指代普林斯大學。文中指學生生活在與世隔絕的校園,而一出校門,校園的“保護”或“限制”作用就像“泡沫”一樣被戳破。
③伍德羅·威爾遜:美國第28任總統。
④索尼婭·索托馬約爾:美國最高法院法官,出生于貧民區。
⑤指第二次世界大戰(1939-1945)中猶太人被大屠殺。
⑥詹姆斯·麥迪遜:美國第4任總統。
⑦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十九世紀美國廢奴運動領袖。
編輯 呂伊雯 校對 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