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美軍聯合戰役籌劃看《孫子兵法》與當代戰爭結合的實踐探索

★ 麗君

海灣戰爭后，美軍不僅明確將諸軍種的聯合作戰和聯軍作戰作為未來作戰的主要樣式，還大力發展聯合作戰理論用于指導作戰。美軍在總結最近幾次局部戰爭后認為，其取得的輝煌勝利都是建立在精心籌劃的基礎之上，由此可見戰役籌劃對戰爭勝負具有重要影響。《孫子兵法》作為東方兵學圣典，客觀地揭示了一般戰爭規律。隨著科技和時代發展，孫子的作戰思想又重新煥發了新的生機和活力。本文探討《孫子兵法》與當代戰爭特點的內在關聯，力圖從東方傳統兵學的角度對美軍聯合戰役籌劃理論加以詮釋和分析。

一、重視“廟算”，通過《戰役法》實現“先勝而后求戰”

“廟算”作為孫子對先秦時期軍事決策實踐活動的概括和總結，體現了這一時期軍事決策的特點。孫子認為：“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①郭化若：《孫子今譯·計篇》，53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7。這里的廟算即指作戰之前的精心籌劃。“勝兵先勝而后求戰，敗兵先戰而后求勝”②郭化若：《孫子今譯·計篇》，64頁。，即強調要贏得戰爭，必須充分籌劃各項準備工作，預先創造必勝的條件，才能在戰爭中掌握主動。美軍聯合戰役籌劃與上述思想不謀而合，強調在投入部隊作戰前，應對取得成功的必要條件進行思考，理清思路、掌握制勝的各種條件，從而避免不必要的作戰行動，控戰場主動權時至今日，“廟算”思想可以進一步理解為“謀定而后動”，涵蓋了戰前指揮官應重點考慮和解決的作戰目的、方法、手段和風險等問題。這是美軍戰役籌劃必須首先考慮和解決的核心問題，是事關戰役成敗的核心要素，主要體現在美軍《戰役法》③參見中國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部軍訓和兵種部譯：《聯合作戰綱要》，84頁，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9。中。《戰役法》首先解決目的問題，以國家戰略為指導，合理確定戰役所要達成的軍事目的，以及要采取的主要行動和方式方法，進而做出安排。其次，主要解決為使上述行動有條不紊地進行須運用何種力量、多大規模的力量等問題。最后，進行縝密的風險評估，并通過管控措施，最大限度地規避、化解風險。通過對上述問題的回答，為指揮官思考和籌劃戰役提供基本思路，以達到“先勝而后求戰”的成效，避免采取不必要的行動。

二、提出“先其所愛”，通過打擊敵方重心“攻其所必救”

早在春秋時期，孫子已經意識到合理選擇打擊目標和打擊方式的重要性。他強調，在目標選擇方面要有所取舍，深知“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爭”*郭化若：《孫子今譯·九變篇》，84頁。的道理，提出“先其所愛”*郭化若：《孫子今譯·九地篇》，104頁。“攻其所必救”*郭化若：《孫子今譯·虛實篇》，72頁。的思想。孫子認為敵人“所愛”在不同階段有不同的側重，但都是影響戰爭勝負的關節點，是破擊體系的關鍵和要害。而“所必救”的目標必定是克敵制勝的關鍵和防守薄弱的漏洞，也就是敵人的“重心”所在。因此，在“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郭化若：《孫子今譯·軍爭篇》，81頁。的前提下，攻擊敵薄弱又關乎全局的要害之處，能夠產生“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效果。用孫子的話說，就是“能使敵人前后不相及，眾寡不相恃，貴賤不相救，上下不相守，卒離而不集，兵合而不齊”*郭化若：《孫子今譯·九地篇》，99頁。。在打擊方式上，孫子推崇“并敵一向，千里殺將”*郭化若：《孫子今譯·九地篇》，103頁。，強調集中優勢力量于主要方向和主要目標，對敵實施重點打擊。美軍戰役籌劃中確定并打擊敵方重心的作戰思想與此不謀而合。美軍認為打擊敵方重心，是達成戰略目的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徑。實施一切作戰行動，首先都要查明敵人的重心，而后圍繞打擊重心提出作戰構想，進而確定作戰方案。隨著作戰理論以及科學技術的發展，美軍對打擊重心的理解更加深刻，指出不僅要選擇關鍵環節，保證打擊效果，還要注意打擊的程度，將作戰代價降到最低。強調對敵重點的精確定位、精確攻擊、精確破壞，從而達成精確控制作戰效果的目的。這樣，一方面可以增強作戰效能，提高作戰效益；另一方面可以減少附帶損傷，降低政治風險。在朝鮮戰爭中，“聯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正是成功運用上述理論，通過周密分析與精心籌劃，將朝鮮人民軍后勤補給線確定為打擊重心，并成功切斷了朝鮮人民軍的補給線，使其蒙受巨大損失。

三、追求“全勝”，通過全縱深同時作戰實現“致人而不致于人”

全縱深同時作戰的思想根源是同時性與縱深性的高效結合*Joint Chiefs of Staff. Capstone Concept for Joint Operations: Joint Force 2020[M]. 10 September 2012.p-3。它既是一種思想，也是一種方法，是聯合作戰理論的重點。其內涵是為了充分發揮美軍技術優勢，緊緊圍繞打擊敵戰役重心，同時在戰爭的各個級別上，從多維空間、多個方向、持續對敵實施高壓態勢，從而打亂敵決策周期，癱瘓敵作戰體系，進而剝奪敵作戰能力及其抵抗意志，迅速奪取決定性勝利。美軍認為同時性有兩層含義：一是同時運用己方的各種能力(軍事、政治、外交、信息、經濟等)和手段(如分化瓦解敵國的聯盟，擴大鞏固自己的聯盟，利用國際舞臺揭露、丑化、孤立敵人，利用國際組織對敵實施經濟封鎖、武器禁運)打擊敵軍的關鍵能力和力量源泉；二是在戰術、戰役和戰略級同時實施作戰行動。不謀而合的是，孫子也強調在戰爭中應多法并舉，齊頭并進。“伐交”是爭取他國，孤立敵人，在外交斗爭中取得勝利。至于直接利用戰爭手段解決問題的“伐兵”，孫子認為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方法。“全勝”只是孫子所推崇的理想境界，因為“全勝”很難成為現實常態，現實中更要用“破”即“伐兵”“攻城”的方式“屈人之兵”。《孫子兵法》探討的重點仍然是如何“破勝”。“不戰而屈人之兵”是戰略上追求的終極目標。美軍同時性作戰思想不僅體現了孫子的“全勝”思想，而且在其戰役籌劃中更多地融入了現代戰爭的元素。在伊拉克戰爭中，美英在伐謀的同時，不遺余力地從事各種伐交活動，目的在于促成有利于己方的力量對比和國際態勢，從而使伊拉克置于孤立無援的狀態。在政治上，為使攻打伊拉克行動合法化，美軍高舉“維護和平”“主持正義”的旗幟，以激發參戰國及其官兵的使命感和榮譽感，力圖爭取聯合國授權對伊用武。在摸清了聯合國不可能通過對伊動武授權的底牌后，美英等國不顧日益高漲的國際反戰浪潮，繞過聯合國對伊發動軍事打擊。與此同時，又通過多種手段使30多個國家公開表示支持英美對伊動武。在經濟上，對伊進行長期的經濟封鎖，極大地削弱了伊拉克的戰爭潛力。在伐交的同時，美英制定了詳細的作戰計劃，實施戰前演練，進行兵力部署，為伐兵、攻城做好了充分準備。“凡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后處戰地而趨戰者勞。”美英明白：只有“實而備之”，才能“致人而不致于人”，做到有備無患。

孫子關于縱深作戰的論述有很多。如：“輕地則無止”，輕地即“入人之地而不深者”。在“輕地”如何作戰？孫子認為，進攻一方的軍隊由于“難進易退”，存在“士卒思還”“上下異心”的顧慮。所以孫子強調在“輕地”則“無以戰為”，并且指出“輕地則無止”，要“以入為務”。也就是說，不在“輕地”與敵展開作戰，在“輕地”不要停止不前，而是要以繼續深入為第一要務，要直達敵之“重地”，達其“所愛”之地。孫子強調：“途有所不由，軍有所不擊，城有所不爭，地有所不爭，君命有所不受。”*郭化若：《孫子今譯·九變篇》，84頁。隨著時代的發展、科技的進步，無論是戰爭形態還是作戰樣式都發生了質的變化。美軍對縱深性的理解也越發深刻，認為縱深性既有空間上的含義，也有時間上的含義。時間上的“縱深”，是指當前作戰行動要為后續作戰行動創造條件，力求打亂敵方決策周期，使敵人的潛在作戰能力無法得到有效運用。空間上的“縱深”，是指在空中、地面、海上、太空、信息等各維空間內，協調一致地運用己方作戰能力，從各個方向對敵實施快速、猛烈地打擊，迅速癱瘓敵方作戰系統。這與孫子縱深作戰思想有異曲同工之妙。在海灣戰爭中，美軍通過對淺近以及縱深點狀目標實施打擊，有效奪取和掌控了作戰主動權，而后通過對垂直空間的利用，空投機動部隊，一舉切斷了伊軍的補給線和退路。在較短時間內，動搖了伊軍各級作戰體系，打亂其作戰節奏，為奪取決定性的勝利創造了條件。

四、注重“揚長避短”，通過非對稱作戰方式實現“避實擊虛”

由于所處時代、技術條件的限制，孫子對非對稱作戰的理解有明顯的時代特征，他更多強調力量對比、打擊方式上的非對稱。在兵力對比上，他提出：“故形人而我無形，則我專而敵分；我專為一，敵分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則我眾而敵寡；能以眾擊寡，則吾之所與戰者，約矣。”*郭化若：《孫子今譯·虛實篇》，73頁。孫子提倡，示形于敵，調動對手，誘使敵人暴露企圖而自己則不露痕跡，這樣就使我之兵力集中，而敵之兵力分散。我軍兵力集中為一，形成拳頭，敵軍兵力分散為十，勢單力薄。我軍就可以以十倍于敵的兵力進攻敵之一部，造成局部以眾擊寡的有利形勢，形成“我專而敵分”的非對稱態勢。在打擊方式上，孫子強調避實擊虛，“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郭化若：《孫子今譯·計篇》，52頁。，“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郭化若：《孫子今譯·軍爭篇》，81頁。。而集中論述虛實問題當屬《虛實篇》中的這段話：“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勞者，行于無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敵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孫子認為，虛與實是相互依存，可以轉化的。一方面，虛實變化為隱蔽企圖、巧飾偽裝、兵不厭詐提供了條件和基礎。另一方面，虛即為“空”“弱”，尋找到虛，就容易找到致勝的關鍵，擊虛自然易勝。美軍對非對稱作戰的理解與孫子所說的“避實擊虛”“揚長避短”“出奇制勝”等思想有相通之處，但美軍更強調不同類型力量之間的對抗。美軍2011年版《聯合作戰綱要》指出：“非對稱作戰是不同類型部隊之間的戰斗，如空對地、空對海、海空對地空，以及地對空和海等。”*The Joint Chiefs of Staff. JP3-0 Joint Operation[S].2011.p-5。美軍認為非對稱作戰“提供了產生巨大效益的潛力”。由此可見，非對稱作戰主要是指運用優勢力量或超常規手段，尋找和擴大敵人的弱點，積極創造有利戰機，以敵意想不到的作戰方式，在敵意想不到的時間和地點，實施機動靈活的作戰行動，給敵造成最大限度的不確定性和混亂，最終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戰果。在海灣戰爭和科索沃戰爭中，美軍熟練使用非對稱作戰方式，充分利用高技術空中優勢，實施持續空中打擊，使對手既無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充分發揮了現代戰場“以高制低”的非對稱優勢，達到了用較小的代價獲取最大戰果的目的。

五、總結

雖然美軍作戰理論是在美國的文化氛圍中孕育發展起來的，但由于《孫子兵法》客觀地揭示了戰爭的一般規律，辯證地分析了戰爭中的一系列矛盾，其思想具有跨越時空的生命力，因而備受美軍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