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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經七書》是中國古代兵書《孫子》《吳子》《司馬法》《尉繚子》《黃石公三略》《六韜》和《唐太宗李衛公問對》的合輯,是中國古代軍事理論和軍事思想的精華。自古以來,研究《武經七書》者前后相繼,成果卓著。然而,就筆者所掌握的材料觀察,我國當代軍事情報界對《武經七書》戰場情報準確思想的研究論著并不多見。目前與之相關的僅有解放軍外國語學院的申華于2002年在《情報雜志》發表《〈武經七書〉情報分析思想簡析》一文,以及解放軍外國語學院的張曉軍教授于2001年12月出版的《〈武經七書〉軍事情報思想研究》一書,但均未涉及戰場情報準備思想。
戰場情報準備,指的是在戰爭爆發前和作戰過程中,對相關作戰地域、敵軍目標等進行情報偵察和敵情分析,并綜合判斷敵軍可能采取的行動,最終形成情報產品提供給作戰單位的行為。這一概念由美軍在20世紀后期正式提出,但在中國早已有之,囿于古代中國軍事人員技術和認識的局限,并未將戰場情報準備這一概念從作戰或偵察體系中單獨剝離出來。筆者擬從現代軍事情報學的視角,以戰場情報準備這一概念為切入點,對《武經七書》文本進行解讀,對所屬典籍中涉及戰場情報準備的相關內容進行提煉,從而得出這部經典兵書中所蘊含的戰場情報準備思想。
縱觀中國古代戰爭史,交戰各方總是希望能夠在開戰前更多了解敵方實力、戰場環境、戰時氣候等信息,然后結合己方戰爭資源排兵布陣,以獲取戰爭的最后勝利。這充分說明古人早已認識到,情報準備特別是戰場情報準備對戰爭勝負的重要作用,這一思想在《武經七書》中有鮮明體現。
(一)戰略上能夠幫助決策者下定決心。在戰爭爆發前,廣泛的戰場情報搜集和周密的情報分析研判,能夠有助于決策者在戰爭決策和戰爭控制等戰略問題上作出正確判斷,充分細致的戰場情報準備能夠幫助決策者下定戰略決心。《唐太宗李衛公問對》就蘊含這一思想,如“先料敵之心與己之心孰審,然后彼可得而知焉;察敵之氣與己之氣孰治,然后我可得而知焉。”*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598頁,北京,中華書局,2007。這段話的大意是,在戰爭開始前我方首先需要掌握敵我雙方的思想動態和軍心士氣,并進行比較分析,作為最高決策者的唐太宗據此可以判斷出敵我軍隊強弱。這說明只有充分了解包括對手戰前思想動態等在內的各方面情況,決策者才能夠下定是否發動戰爭的決心,因此戰場情報準備對國家戰略決策發揮著重要作用。此外,《孫子》更是開宗明義地指出:“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9頁。強調戰前進行大量的情報搜集和分析等準備,有助于決策者直接從戰略上判斷戰爭的勝負走向,凸顯了情報準備的極端重要性。
(二)戰術上能夠幫助指揮官定下方案。現代軍事情報理論認為,以偵察評估戰場環境和作戰對手等為主要內容的戰場情報準備是開展作戰行動的基礎,全面、準確、連續的戰場情報準備活動能夠在戰術上幫助指揮官確定行動方案并適時作出合理調整。事實上,中國古代將領也認識到了戰場環境偵察等情報準備工作對于戰術行動決策的重要意義,《武經七書》各書蘊含了這一思想。如《六韜》曰:“三軍齊整,旌旗前指,金鐸之聲揚以清,鼙鼓之聲宛以鳴,此大勝之征也。行陳不固,旌旗亂而相繞,士卒恐懼,戎馬驚奔,金鐸之聲下以濁,鼙鼓之聲濕如沐,此大敗之征也。”*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441頁。這段話的意思是,通過偵察敵軍的陣腳是否穩固、旌旗是否舒展、金鐸是否清脆、鼙鼓是否鳴響等具體要素,可以分析出敵軍士氣是否高漲、戰斗力是否強大,從而幫助戰場指揮官判斷是否應該采取進攻等行動。又如《唐太宗李衛公問對》曰:“藩長于馬,馬利乎速斗;漢長于弩,弩利乎緩戰。”*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554頁。這段史料反映出的思想是,指揮官可以根據敵我雙方部隊的不同特點(如少數民族軍隊擅長騎戰,漢族軍隊擅長遠射等),選出最佳戰術方案。
《武經七書》中雖沒有直接規定戰場情報準備活動流程的文字,但通過分析其中有關的作戰原則和偵察原則,可以推導出戰場情報準備工作的流程原則。
(一)劃戰區。界定作戰區域及相關區域是戰場情報準備的第一步。雖然囿于時代和技術等原因,《武經七書》對戰場空間的理解并不像現代軍事情報人員那樣全面,但該書同樣認識到界定戰場空間是戰場情報準備的第一步驟。在這方面,《孫子·九地篇》堪稱經典,其對戰場空間進行了詳細而嚴格區分,并提出每種戰場空間的作戰指導原則。具體劃為“散地”(在自己國家作戰,人心渙散之地)、“輕地”(初入敵國境內的地方)、“爭地”(兩軍相爭之地)、“交地”(兩國交界的地方)、“衢地”(交通樞紐)、“重地”(敵國腹地)、“圮地”(不宜宿營的地方)、“圍地”(被圍困的地方)和“死地”(被敵人擋住退路的地方),并規定“散地則無戰,輕地則無止,爭地則無攻,交地則無絕,衢地則合交,重地則掠,圮地則行,圍地則謀,死地則戰”*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60頁。。意思是如果部隊處于散地則容易軍心渙散,不宜展開作戰行動;如果部隊處于輕地,初入敵國國境,則不宜停留,需要繼續前進;如果部隊處于戰略位置非常重要的爭地,就應該先于敵軍占領這片地方,而如果敵軍已經占領則不要強攻,否則可能遭受重大損失等。上述作戰地域的劃分和交戰原則的規定,為軍隊界定戰場空間提供了極好的指導,同時也為更有針對性地開展戰場情報準備工作明確了方向。
(二)察風云。偵察和分析作戰區域中影響作戰行動的各類因素是戰場情報準備的第二步。在中國古代戰爭中,“軍事偵察一靠看,二靠算”*李零:《兵以詐立——我讀<孫子>》,265頁,北京,中華書局,2012。。其中“看”指觀測天象氣候、敵軍跡象、草木動靜和鳥獸活動等,“算”包括度量、計算、占卜等。而關于“看”和“算”的具體內容,《武經七書》也做了相當具體細致的規定。例如《黃石公三略》曰:“用兵之要,必先察敵情。視其倉庫,度其糧食,卜其強弱,伺其空隙。”*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325頁。這段話規定了己方偵察活動的具體目標,即偵察敵軍倉庫里還剩余多少儲備糧,從而測算敵軍的弱點所在。又如《孫子·火攻篇》對氣象條件的觀測及發動進攻的時機作出了明確規定:“發火有時,起火有日。時者,天之燥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軫也。凡此四宿者,風起之日也。”*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71頁。強調發動火攻的首要條件,是選擇氣象條件適宜的時機,如天氣干燥、刮大風等,以使相關軍事行動能夠更加有的放矢地進行。而發動火攻時機的選擇和把握離不開準確的戰場情報準備工作。
(三)知敵我。在界定了作戰區域,并對區域內自然環境等因素實施偵察后,還需要對作戰對手進行偵察,這是戰場情報準備的最重要內容之一,也是《武經七書》中非常重視的情報準備內容。如《尉繚子》曰:“兵有備闕,糧食有余,校所出入之路,然后興師伐亂,必能入之。”*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289頁。這段話是從“知己”的角度反映了戰場情報準備思想,意思是說凡是起兵出征,必須弄清楚我方兵員數量是否滿編、車馬糧草是否足備、行軍之路是否勘校偵察等,只有充分掌握這些作戰必須具備的“我情”,才能更高效地開展下一步軍事行動。關于“知彼”,《武經七書》中包含了大量案例,如《孫子·用間篇》曰:“故明君賢將,所以動而勝人,成功出于眾者,先知也。”*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76頁。
(四)判敵行。在完成戰場情報準備的前幾步流程后,情報人員已經對戰場區域、戰場環境和敵軍實力等因素進行了評估,但在開戰前還需要對上述因素進行綜合分析,判斷出敵軍最有可能采取的行動方案,從而幫助指揮官制定出更有針對性的作戰方案。《武經七書》在這方面特別重視對敵軍將領的性格、威望以及敵軍士氣等因素的偵察和評估,力求從心理層面出發,結合已掌握的情報,綜合判斷出最終的結果。如《尉繚子》曰:“權敵審將,而后舉兵。敵將帥不能信,吏卒不能和,則我敗之矣。”*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223頁。意思是如果敵軍將帥不能在軍中建立威信,官兵不能和睦團結,那么無論敵軍采取何種作戰方案,我方必定能夠擊敗敵人。
不難理解,戰場情報準備是一種對戰場環境、作戰對手等目標進行搜集和分析的情報活動,作用在于為作戰行動提供情報支援,但其本身并不屬于作戰行動,能否在戰爭中發揮實際效用最終取決于指揮官或決策者的能力素質。因此,最大限度地發揮戰場情報準備活動效能以保障作戰行動,成為《武經七書》的又一重要思想,具體表現在:
(一)因敵變化。《武經七書》認識到,“情報并不是凝固不變的”*張曉軍:《<武經七書>軍事情報思想研究》,36頁,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01。。因此,在進行戰場情報準備工作時,需要始終密切跟蹤敵情變化,并將最新的變化情況及時報告給作戰單元,從而保證我方能夠迅速制定出更具針對性的作戰方案,以最小的代價取得戰爭的勝利。這說明《武經七書》已經認識到戰場情報準備是一個動態的、連續的過程,用古語表達就是——因敵變化。有關因敵變化的內容,《吳子·料敵篇》作了詳細的論述:“凡料敵,有不卜而與之戰者八:一曰疾風大寒。二曰盛夏炎熱。三曰糧食無有。四曰軍資既竭,薪芻既寡。五曰水地不利,四鄰不至。六曰道遠日暮,士眾勞懼。七曰將薄吏輕,士卒不固。八曰陳而未定,舍而未畢。諸如此者,擊之勿疑。有不占而避之者六:一曰土地廣大,人民富眾。二曰上愛其下,惠施流布。三曰賞信刑察,發必得時。四曰陳功居列,任賢使能。五曰師徒之眾,兵甲之精。六曰四鄰之助,大國之援。凡此不如敵人,避之勿疑。所謂見可進而進,知難而退。”*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101頁。由這段敘述可以看出,吳子將戰場上可能遇到的變化分為有利和不利兩大類,并詳細列舉了各類可能出現的情況,以幫助情報人員更有針對性地進行戰場情報準備。而無論是在戰前還是戰時,情報人員都應該根據各種不同的戰場條件和敵情變化,靈活運用各種偵察裝備和手段,堅決完成戰場情報準備任務,爭取做到每戰必勝。
(二)提前準備。戰場情報準備不僅強調戰時,更強調戰前進行充分的情報準備,才可能有效保障作戰行動。這一前瞻性思想在《武經七書》中也有所體現,如《尉繚子·兵談》曰:“兵起,非可以忿也。患在百里之內,不起一日之師;患在四海之內,不起一歲之師。”*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199頁。這段話強調,凡是起兵就必須小心謹慎,戰場情報準備必須事先周密籌劃,根據作戰地域選擇作戰方案,切不能憑借一時的憤怒而冒然發兵,否則極有可能導致不利后果。此外,唐太宗也非常注重戰場情報準備的長期性,據《唐太宗李衛公問對》記載:“陛下敕自突厥至回紇部落,凡置驛六十六處,以通斥候。”*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550頁。意思是說,為了防止突厥和回紇等少數民族叛亂,唐太宗已經將中央政府的觸角覆蓋到自突厥到回紇的部落中,總共設置了驛站66處,用來進行偵察預警。《孫子》也認為,提前做好情報準備對戰爭勝負非常重要,在《計篇》中指出:“主孰有道?將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眾孰強?士卒孰練?賞罰孰明?吾以此知勝負矣。”*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7頁。這幾個事關戰爭勝負的關鍵問題都需要長期跟蹤,也需要提前進行準備,才能做到當戰爭來臨時胸有成竹。只有在平時持續扎實地做好戰場情報準備工作,才可能使相關準備成果在戰時發揮作用。
(三)防奸保密。防奸保密,用現代軍事情報學的術語來說屬于反情報范疇,歷來是各國軍隊都極為重視的一項情報工作。如果保密工作到位,則可以使包括戰場情報準備工作在內的各類情報工作為作戰提供更加強有力的保障。《武經七書》中有關防奸保密的論述頗為豐富,如《尉繚子·分塞令》曰:“非將吏之符節,不得通行。采薪芻牧者,皆成行伍。”*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266頁。意思是說沒有將領頒發的通行證就不得通行,出門砍柴、喂養牲口等勤雜人員都要排隊。如果不遵守上述規定的,一經發現便可誅殺。《六韜》之《陰符》《陰書》篇,講的是在戰爭開始前,為保障戰爭中通訊的暢通和隱蔽,提前準備好秘密通聯用的兵符和密碼等,如將通聯用的“陰符”分為八種,如“有大勝克敵之符,長一尺”*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425頁。,以對應八種可能發生的不同情況。此外,為了保證通聯的機密性,還采取了“書皆一合再離,三發而一知”*駢宇騫等譯注:《武經七書》,426頁。等措施,就是說用作通聯的書信都是把完整的一封信拆離兩次,并分三次發出,只有把三次發出的書信合在一起才能讀懂。這些嚴格的防奸保密措施,可以打消本方戰場情報準備工作人員的后顧之憂,對本方戰場情報準備活動起到積極的保護作用,有助于發揮戰場情報準備的更大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