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一民



巴蜀大地,人杰地靈。位于長江三峽邊的開縣,群山環抱,襟山帶河,樹木蔥蘢,如嵌在大地上的一顆晶瑩的?翡翠。然而在自然經濟時代,開縣卻因地處偏僻,交通閉塞,商品經濟不?發達,又多旱澇災害,加上落后的社會制度桎梏,當地百姓生計一直十分艱難困苦,一窮二白是其社會經濟的基本特征。窮則思變,深受閉錮之苦的人總是渴望通達,走出小天地去闖大世?界。所以,近代以來,開縣外出求學求職的人不少,奮斗成材的也就不少,這塊土地曾撫育了一批政治家、軍事家、學問家?、藝術家,如享譽中外的大軍事家、無產階級革命家劉伯承元帥就是出生于開縣的一位偉大的人物。在開縣的杰出人物中,當代中國著名歷史學家隗瀛濤教授也是其中一位。
一、從小學教師到大學教授
1930年4月17日(庚午年三月十九日),開縣城郊水南橋一個隗()姓人家院子傳出一陣嬰兒洪亮的哭聲,隨即就是歡呼和大笑聲充溢。這家主人名齊麟,號云閣,時年37歲。隗姓是一個古老的姓氏,在遠古時是少數民族狄人的姓。隗氏家族于清初從湖廣移民開縣,在當地是一個小姓。隗齊麟年少時家貧,曾在布店當學徒。辛亥革命后隗齊麟參加四川的“二次革命”“反袁戰爭”,后追隨劉伯承轉戰四川各地,任劉部軍需官。劉伯承與隗齊麟因是同鄉,關系密切,感情深厚,故劉與隗等人結拜為異姓兄弟。但因戰爭環境異常艱苦,隗齊麟身體單薄,不能適應軍旅生活,不幸染肺病吐血,后被迫回家休養。在劉伯承的幫助下,隗齊麟蒙得開縣煙酒公賣局長一職,由此生活境況發生較大變化。但隗齊麟因長期在外,身體又欠佳,故多年無子,直到37歲上,夫人才身懷六甲。兒子出世,給隗門帶來了莫大的喜慶和希望,隗齊麟即為其子起名“家聲”,意寓遠播家聲之意。但是,就在這一年川東地區“天大干,餓殍載?道,窮于生計而乞討要飯,賣兒鬻女者,比比皆是”。故隗家長子出生后,隗齊麟請相命先生卜問吉兇禍福。相命先生則言該孩子命中忌火,有火燒身,不易長大成人,因而需要在名字中增加水,水可滅火,有水即可轉禍為福,轉危為安。于是,隗齊麟即給其子取號“瀛濤”。瀛者,大海也,又恐海水流不上身,又請波濤助之。雖然改名并不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但卻能給其家人心靈的慰藉。隗瀛濤成年后,從小學教師到大學教授,再到川大副校長和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長,成為四川歷史學界的帶頭人和中國著名的歷史學家和教育家,其實和他的改名并無直接關系;不過他每每論及這次改名,都甚為滿意。
隗齊麟在開縣擔任的官職雖然不大,隗家卻因此而發達起來,隗瀛濤也就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從幼稚園、小學、初中,一直讀到高中畢業。1949年,正值國內戰爭進行到關鍵時刻,兵荒馬亂,交通梗阻,年僅19歲的隗瀛濤便在開縣的一個鄉村小學擔任小學教員。未幾,國民黨在大陸潰敗,共產黨領導的新中國建立,中國人的命運由此發生變化,隗瀛濤及家人的命運也隨之發生變化。1950年1月,隗瀛濤奉母命與一名美麗的女子陳可清完婚。其時,新政府要大力發展教育,而教師極為缺乏。隗瀛濤初中畢業即擔任老師,至高中畢業更受到重用,于1951年出任開縣城關二小校長;因其教育和管理成績較優,又于1952年初調任開縣城郊豐樂鄉中心小學校長,并加入共青團。在小學從教的三年時間里,隗瀛濤勤勤懇懇堅守在崗位上,不敢稍有懈怠,教學工作十分突出。正因如此,1953年暑期,隗瀛濤被開縣文教局選為向四川高等學校輸送的人才。從此,隗瀛濤及其家人的命運發生根本性的轉變,他得以走出大巴山,來到四川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成都,并成功地考上四川省最高學府——四川大學,進入到當時川大文科學術水平最高、教學科研實力最強的歷史系學習。
1953年至1957年,是新中國第一個“五年計劃”時期,社會環境相對安定,政治運動相對較少,校園環境也較為和諧安穩,因而給予了隗瀛濤等學子在四川大學歷史系求學的一個美好環境。四川大學歷史系是四川大學歷史最悠久的學科,可以追溯至清末的尊經書院和四川高等學堂,向來名師云集。他們各有專長,雖教學方法各異,但皆能傳道解惑,誨人不倦。隗瀛濤進校學習之始即遇名師指導,受到徐中舒、蒙文通、馮漢驥、繆鉞、王介平等文史兼通、學養趣味皆備的大師的集體熏陶。在這些大師的感染和教導下,隗瀛濤亦漸漸養成了文史兼備的學術底蘊與學術風韻。1957年夏,隗瀛濤經過四年的努力學習即將畢業,因德才兼備而為時任系主任的徐中舒等教授看中,將其留系任教,從此開始了在四川大學長達半個世紀的教書生涯。1960年,隗瀛濤先生即因科研成就突出,教學效果甚佳,深受學生歡迎,而被評為講師,這在當時是極為少有的現象。一般本科生留校后至少要五年以上才能從助教上升為講師。
20世紀60年代是中國政治運動風起云涌的年代,家庭出身不好的隗瀛濤先生沒有資格參加政治運動,因而只有埋頭讀書和照料家庭,其時他和夫人陳可清已經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正是因為如此,在暴風驟雨般的政治運動中,隗瀛濤先生反而得以沉下心來對中國近代史和四川地方史進行深入的研究。當文化大革命一結束,隗瀛濤先生的研究成果立即得到學術界的高度關注,因而于1980年擢升為副教授,又于1983年晉升為教授,經歷了一個從小學教師到大學教授的轉變歷程。1986年1月,隗瀛濤先生加入中國共產黨,1993年成為博士生導師。
二、愛國主義教育家
經歷了文化大革命十年動亂,隗瀛濤先生深感改革開放新局面來之不易。他非常努力勤奮地工作,每天從早晨5點鐘就起床,伏案寫作,先后完成了《辛亥革命史》中冊、《四川保路運動史》等重要專著,在中國近代史學界脫穎而出。其時,年屆半百的隗瀛濤先生在歷經了20世紀中華民族的大動蕩年代之后,對其中的苦難、屈辱和抗爭自有深刻體會,有著真誠的民族情懷,因而他希望通過講述鴉片戰爭以后中國人民所經歷的苦難歷程,來激發年輕人的愛國主義思想,形成振興中華的強大精神力量。?最初他只是在學校通過講課和專題報告從愛國主義教育著手,有意識地運用中國近代史的基本史實向學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不料在一般人看來比較枯燥的歷史講座因他那充滿激情的演講變得十分精彩,引人入勝而大受歡迎。于是這種以中國近代史為主要內容的愛國主義講座開始走出校園,受到普通大眾的歡迎。從1979年至1983年間,隗瀛濤先生根據社會需要,奔走呼號于全國各地,先后向青年學生、機關干部、部隊?官兵、廠礦職工、科研人員專題宣講中國近代史130多場次,直接聽眾達10多萬人,收到了?普及歷史知識、激發愛國感情的效果。由于隗先生高深的學養和幽默風趣的談吐,吸引的聽眾越來越多,邀請宣講的單位也越來越多,有時一天要連續講兩場,講得聲音嘶啞,喉嚨出血,他都不休息。這些講演全是義務性的,沒有任何報酬,但隗先生不僅沒有絲毫計較,反而熱忱不墜于地,只要單位有請必到。老家開縣邀請隗先生回鄉講課,他即安排時間前往,聽眾之多,主動前往者使會場爆棚,為多年沒有的盛況。與此同時,隗瀛濤先生還組織同仁和學生編寫《八十年的苦難與奮斗》(與劉傳英聯合主編,重慶出版社1984年出版)、《愛國主義教育手冊》(四川人民出版社1990年出版),蓋乃隗先生愛國主義演講的心得。隗瀛濤先生用他那充滿?激情的演講震撼和清醒了千萬青年學生和干部的心靈和頭腦。他認為,一個人無論有多高的理想?境界,多遠大的人生抱負,都必須從做好人、愛國家開始,要學習歷史上無數優秀人物的優秀?品行,探索他們的人生歷程,看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悠久歷史和燦爛文化,懷一顆愛國之心。他認為?總結歷史,特別是近代歷史上先進知識分子們的愛國救國經歷,必然得出結論:只有社會?主義才能夠救中國;只有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走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道路,中國才能夠?以現代化強國的形象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隗瀛濤先生努力探索出了一條用中國近代歷史對廣大青年學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的路子,享有“南隗(隗瀛濤)北李(李燕杰)”之譽,羅志田教授也曾將隗師的“口鋒”與梁啟超的“筆鋒”并提,認為隗瀛濤先生堪稱“師者典范”。故而隗瀛濤深受青年學生的愛戴,贏得了廣泛的贊譽,并得到黨和國家的褒獎。故而中宣部領導稱譽隗先生是“傳播共產主義火種的人”。
三、川大副校長與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長
1984年4月,隗瀛濤先生被國務院任命為四川大學副校長,主要輔佐校長鄢國森教授分管文科各系、所和研究生部的工作,在此期間還兼任四川大學出版社第一任社長、圖書館館長等職,一直到1989年3月卸任校長之職。雖然隗瀛濤先生在回憶中自稱“突然受命參加學校領導班子,真感惶恐不安,如芒在背”[1],但卻在任職的五年里踏踏實實地為學校文科的發展改革、新系的建立、科研的策劃做出了頗多貢獻,特別是對當時普遍的“輕文”現象進行了比較堅決有力的抗爭,以至四川大學文科的辦學條件有了較大的改善,不僅學校的文科博士點和碩士點有所增加,文科方面的國家大型項目和重點科研項目都取得了較大的成績,使得20世紀90年代四川大學的文科教學、科研工作獲得了大幅度的提升,并為日后學科建設的迅猛發展奠定了基礎。時任研究生部主任的胡昭曦教授回憶:“在這五年里(1984-1989),四川大學學科建設的整體實力有了明顯增長。”“作為分管文科和研究生教育的隗瀛濤先生,是恪盡職守,工作卓有成效,他向學校黨政領導不斷提出并實施文科改革和完善研究生教育、學科建設的意見和方案,并身先士卒,深入文科各系、各研究所,與有關領導和學術帶頭人一起共同研究如何調整和加強學科點,參與擬定并實施有關措施。他不顧疲勞和病痛,數次赴京向教育部有關部門匯報情況,爭取得到主管部門的支持。他曾向人袒露這樣的決心:要為學校學科建設盡心竭力,力爭取得研究生教育的明顯進展,不然將抱憾終生,‘死不瞑目’!”[2]可見隗瀛濤先生對川大學科建設的貢獻有口皆碑。
隗瀛濤先生除擔任四川大學副校長外,還長期擔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長一職。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立于1952年,是黨和政府為安排部分有文史專長、有名望的老年知識分子而設置的,具有統戰性、榮譽性的正廳級文史研究事業單位。歷任館長皆是四川著名學者,如劉孟伉、張賓吾、潘大逵皆蜀中學界名宿。1983年,四川省政府正式任命隗瀛濤先生為該館第四任館長。自1983年起至2005年止,隗瀛濤先生擔任四川省文史研究館館長長達23年之久。在館長任職期間,隗瀛濤先生積極推動文史館工作和四川地方史研究,從不在物質待遇上提任何特殊要求,先后主編有《四川文史資料集萃》《治蜀史鑒》《巴蜀文化走進千家萬戶叢書》(共三批)等書籍,其中文史館參與編撰的《四川文史資料集萃》榮獲了四川省一等獎。隗瀛濤先生在20多年間對四川省文史館的科研成果所做的貢獻并不止于此。1985年,四川省文史研究館在館長隗瀛濤先生的主持下創辦了《文史雜志》,長期擔任《文史雜志》編委會主任及主編,為雜志的建設與進步做出過重大貢獻。《文史雜志》是一本綜合性的通俗文史讀物,開辟有史壇縱論、文化透視、人物春秋、藝術長廊、文苑漫步、論語說文、文史雜談、文史信息等欄目,其欄目特色鮮明,文章也有較大影響力。隗瀛濤先生雖然長期擔任四川省文史館館長一職,卻并未在館里領過工資和補助,其工作業績和高風亮節,得到前任館長潘大逵的獎掖。潘老在他的回憶錄《風雨九十年》一書中寫道:“繼我者為精力充沛,年事不高,于史學頗有造詣的四川大學歷史系教授(后任副校長)隗瀛濤。此年館中各項業務蒸蒸日上,碩果累累,雖皆后來者之力,我亦覺得有榮焉!”
隗瀛濤先生還是一位社會活動家,長期擔任國內和省內若干學會的負責人,如擔任四川省歷史學會會長、成都古都學會會長、成都歷史學會會長等,成為四川省的歷史學科帶頭人,對于促進我國和四川省的學術繁榮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同時,他還擔任了四川省政協第五屆、第六屆、第七屆常委和省政協文史委副主任。在此期間,由于他為人誠摯風趣,直言不諱,廣交朋友,有著廣泛的社會聯系,對參政議政,服務大局,深入調研,建言立論,有很高的熱忱,為人民政協傾注了心血,做了大量的工作,在政協和社會各界中有很高的威信。此外,他為編輯出版四川省政協的各類文史書籍,付出了艱辛的勞動:為了辦好《四川政協報》,他提出了很多很好的意見和建議,為鞏固和發展我省的愛國統一戰線做出了積極的貢獻。最能體現隗先生為人耿介忠直風范的,是他在省政協提出了保留“四川大學”校名和保護“四川大學”校門的提案。上個世紀90年代四川大學與成都科技大學合校時,把1927年以來就以“四川大學”命名的校名“犧牲”了,改名為“四川聯合大學”。這無論從辦學的角度,還是從社會影響力角度,都是一種很大的失誤,尤其有損幾代學生和老師的感情;更重要的是,對四川大學的發展極為不利,招生和分配都面臨困境。對此,隗瀛濤先生敢于直抒自己的觀點,多次在不同場合慷慨陳詞,痛陳丟掉校名的不利影響,主張恢復校名,并撰寫提案。由于改校名是時任四川省省長決定的,因而需要有力排眾議的直面權力的勇氣。后來的事實證明,恢復四川大學校名是正確的主張。另外,由于四川大學改名為四川聯合大學,原來由鄧小平所提寫的校名門楹就要換掉,因此隗先生及時提出保護小平同志題寫校名的校門的提案,得到相關部門的支持。這既體現了隗老師對保護當代革命文物的敏銳性,又顯示出他的工作智慧——藝術地保留了在丟掉校名的那幾年里可待恢復的實證。如果不是這個提案,恐怕當代一個極有意義的革命文物會從我們的眼皮底下消失。從這件事上可以看出隗老師堅持原則、不畏物議的正直品格。
隗瀛濤先生雖然長期擔任領導,但身上卻沒有一絲官僚氣息,仍是一個純正的學者風范。事實上先生對于行政領導有“一上臺就想下臺”的想法,他是以學術作為終身事業的。他在擔任四川大學副校長和四川省文史館館長期間,始終持正直無私、淡泊名利的秉性,做事光明磊落,生活兩袖清風,在臨終之前也不忘吩咐家人其后事要操辦簡單,不要給川大領導添麻煩,讓該知道的人知道就可以了。真可謂高風亮節!
四、保路運動與辛亥革命研究
隗瀛濤先生既是教育家,也是著名的歷史學家。他在中國近代史、中國地方史和中國城市史研究領域中自成體系,做出了許多?開拓性的重要研究,取得了突出的學術成就,學術造詣精深,科研成果甚豐,是繼徐中舒先生之后四川歷史學界的帶頭人和學會領導者。隗瀛濤先生學識淵深,思想開放,站在歷史與現實的交匯點,立足于當今世界學術前沿制高點,經過不斷地跋涉和探索,在史學界開拓了學術新領域,先后在中國近代史、中國地方史和中國城市史領域出版學術專著10余部,并在《歷史研?究》《近代史研究》等刊物上發表了有關中國地方史和中國?近代史的論文50多篇,總字數達600多萬字。由于科研成果影響甚著,隗瀛濤先生連續兩次獲四川省政府頒發的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
中國近代史的研究工作是隗瀛濤先生最早涉獵的一個領域,研究時間也最為長久。隗瀛濤先生對中國近代史的興趣和研究,可以追溯到大學時代,大二時他曾隨伍仕謙、李祖桓兩位先生參加了大足教案和川東北地區白蓮教起義的歷史調查。1957年,隗瀛濤先生自四川大學畢業后留校,在歷史系中國近現代史教研室任教,開始了中國近代史的教學和研究工作。以后隗瀛濤先生自己又帶領川大歷史系、川師歷史系的部分同學到川陜蘇區做紅軍革命史調查工作。經過文獻梳理和學習及實地調查,隗瀛濤先生深感四川近代史尚有許多未開墾的領域值得研究。隗瀛濤先生最初涉及的研究主要有鴉片戰爭對中國的影響、太平天國石達開部隊在四川的斗爭、義和團在四川的活動等問題。[3]其后,先生將研究重點放在四川近代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上,鉆研史料,忘我工作,撰寫出若干重要的學術著作和論文,在學術界產生了廣泛影響,受到國內外同行專家的高度評價。先生在中國近代史研究領域成果頗豐,其中,以保路運動史、辛亥革命史研究方面成果最為斐然。
1.“隗保路”與保路運動研究
先生是保路運動研究的先驅,被國內外公認為這一研究領域的著名專家,故時人稱之為“隗保路”,這是對他的一種褒獎。隗瀛濤先生對保路運動的研究源于一次重要的座談會。1959年6月13日,隗瀛濤先生參加了老革命家、辛亥四川起義的參加者和領導者吳玉章在四川召集的研究辛亥革命史座談會。在這次會議上,吳老詳細介紹了辛亥革命在四川的情況,并指出:“辛亥革命時期四川最突出的事件就是保路運動。這個運動對辛亥革命起了巨大的作用。這次運動的特點是群眾性的,動員面寬,政治性強,一開始就是反對帝國主義的。說明人民有力量來辦鐵路”。吳玉章同志希望史學工作者盡快把這段歷史整理研究出來。在吳玉章同志的啟示下,在張秀熟同志的關懷下,隗瀛濤先生開始了四川保路運動史的資料收集和初步研究工作。1961年,隗瀛濤先生寫成了《辛亥四川保路運動》,發表在《歷史教學》1961年第2期,由此開始了對四川保路運動的最初研究。
1961年秋,值辛亥革命50周年之際,中國歷史學會和湖北省在武漢舉行了全國性的學術討論會,會后出版了代表辛亥革命史研究最新成果的《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紀念論文集》(中華書局,1962年),收錄了與會論文32篇,近50萬字。隗瀛濤先生撰《四川保路運動》一文,亦被收入。辛亥革命五十周年紀念會論文集所收入的論文代表了當時國內辛亥革命研究的最高水平,至今仍然受到中外學者的重視。隗瀛濤先生作為青年學者參會,以高水平的論述受到關注,逐漸嶄露頭角。與先生同期參會的大批學者如陳旭麓、胡繩武、金沖及、李時岳、章開沅、林增平、李文海、龔書鐸、湯志鈞、吳雁南、張磊等,后來都成為辛亥革命研究的中堅力量,并成為新中國成長起來的第一批著名學者。
1966年起,中國十年浩劫,隗瀛濤先生撰寫四川保路運動史的時間遂被廢延,對于這段經歷,先生曾對學生感嘆:“多大一個川大曾經安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然而,先生并沒有停下對四川保路運動史研究的步伐,“文革”后期,先生躲進書齋,翻閱舊有資料,鍥而不舍地研究。文革結束,人們開始重新恢復正常的生活,于是隗瀛濤先生更是夜以繼日全力以赴投入保路運動研究中。1981年,隗瀛濤先生積20年心血的力作《四川保路運動史》(四川人民出版社)一書終于出版,成為國內第一本研究四川保路運動的專著,填補了辛亥革命研究的一項空白。該書從四川社會結構的特點出發,利用大量地方史資料,考察了當時四川社會基本矛盾,指出四川保路運動是近代四川社會基本矛盾的總爆發,“這次運動的基本動力是以農民為主體的農民大眾。資產階級作為這一時代的‘主要動力’充當了運動的領導者”。階級關系的新特點,使四川保路運動和保路同志軍起義不同于歷史上舊式的農民運動和農民戰爭,而是中國資產階級民族民主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四川保路運動史》對川漢鐵路資本積累的特點、四川地主階級在不同程度上向資本主義的轉化、同盟會在四川的政治作用等,均提出了不少新的見解,不論在篇幅上還是在內容上都有新的突破,讓人耳目一新,成為此一時期辛亥革命史與地方史結合的最具代表性的成果。《國內外辛亥革命史研究綜覽》(湖北教育出版社,1991年)一書就《四川保路運動史》進行了專題評介,并在《國內知外學者簡介》中對先生亦作了介紹。1984年,《四川保路運動史》被四川省政府授予首屆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二等獎。隗瀛濤先生也因之而有“隗保路”的美譽。
2.隗瀛濤先生與辛亥革命史研究
隗瀛濤先生主張地方史研究不能局促于一隅,應該立足地方,放眼全國乃至全世界,使地方史與中國史研究結合互補,而辛亥革命史的研究就是他對此種研究方法的實踐。1976年,隗先生應邀參加由章開沅、林增平先生主持的3卷本、120萬字的《辛亥革命史》(人民出版社,1980年)的編纂工作,與吳雁南教授一同任中卷主編。這部著作是新中國成立后關于辛亥革命史研究篇幅最長、體例觀念最新、最系統的著作。先生參與主編的中卷,共五章,內容包含“同盟會的建立” “思想展現上的斗爭” “資產階級革命派的反清起義和群眾自發斗爭” “預備立憲和立憲運動” “保路風潮”等。2015年9月,筆者率數名博士生專赴華中師范大學拜訪章開沅先生時,章先生就回憶了他與隗師共同編纂辛亥革命史的難忘時光,他講到:“那時我們在四川調研,雖然生活環境較為艱苦,但我與瀛濤兄等以學術研究為樂趣,絲毫不覺困苦,瀛濤兄是大家歡樂的源泉, 隗兄走到哪里, 哪里就有歡笑”。其真摯的言辭實為飽含了與隗先生的深深情誼。可能也正是由于編著三卷本《辛亥革命史》的契機,章開沅先生、林增平先生和隗瀛濤先生成為摯友,三位先生早期的研究生也相識較早,來往較密,故有三門學生不分,如出一師之說。
隗瀛濤先生參加編寫的這部《辛亥革命史》資料翔實,觀點新穎,突破了前人的框架,開辟了新的研究領域,尤其是用較大篇幅評述了20世紀初資產階級革命黨人中出現的國粹主義、無政府主義思潮,以及晚清的立憲運動,收回利權運動等,受到國內外學者的好評。《辛亥革命史》作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35周年人民教育事業的重大成就之一,獲國家教委高等學校優秀教材一等獎,孫中山優秀學術成果二等獎,并入選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出版的《二十世紀中國學術要籍大辭典》。
隗瀛濤先生在中國近代史研究領域的兩部代表著作——1980年出版的《辛亥革命史》(中冊)和1981年出版的《四川保路運?動史》,皆以豐富的第一手資料,對辛亥革命史和四川保路運動史作了深?入、系統的研究,提出了有相當建樹的學術見解,填補了中國近代史、中國地方史?研究的空白,使我國在這一領域的研究水平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在國內外史學界?產生了重大影響,被譽為中國“最有影響的辛亥革命史著作”,“是最能體現目前?中國辛亥革命史研究的觀點、方法和水平的上乘之作”,“為中國研究四川保路運?動史的名著”,“在同類著作中堪稱領先地位”。
上世紀80年代初,先生還研究了辛亥革命時期的重要人物鄒容,撰寫了人物傳記《鄒容》一書(江蘇人民出版社,1982年),并先后發表了一系列有關辛亥革命的論文,主要有《孫中山與四川辛亥革命》(《文史雜志》1985年第1期創刊號)、《論四川辛亥革命時期資產階級革命派和農民的聯盟問題》(《四川大學學報》1978年第2期)、《論四川辛亥革命的社會歷史背景》上(《文史雜志》1991年第4期)、《論四川辛亥革命的社會歷史背景》下(《文史雜志》1991年第5期)、《從喻培倫家書看清末資產階級革命派的經濟傾向》(《社會科學研究》1981年第5期)、《辛亥革命與中國社會近代化——以四川為例》(華中師范大學近代史研究所編《辛亥革命與20世紀中國》,湖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論同盟會與四川會黨》(《紀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學術討論會論文集》)上,中華書局,1983年)等。
在辛亥革命七十周年之際,先生與趙清先生合作編寫了《四川辛亥革命史料》(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一書,全面搜集了1905年至1913年四川咨議局、保路運動、四川各地起義、四川地方志和辛亥人物傳記等方面的史料,為從事辛亥革命史教學和研究工作的同志提供了詳細的研究資料。
80年代中期以后,先生在學術上的春潮以瀛海之勢噴發而出,相繼出版了一系列重要書籍,并在中國近代史的研究基礎之上,探索出中國地方史和中國城市史兩個新的學術領域。
五、中國地方史的開拓與探索
?隗瀛濤先生在歷史研究中高瞻遠矚,積極開拓新的領域,包括?在理論方法上的創新。中國地方史研究雖然歷來已久,但作為一門新興的獨立學科,卻是近30年以來發展起來的。先生作為著名的中國地方史研究專家,在這一研究領域具有開拓之功。早在20世紀60年代初,隗瀛濤先生就開始了四川地方史的研究,成為國內最早開拓中國地方史研究的學術帶頭人之一,對地方史專門學科的建立和理論方法的奠基作出了杰出的貢獻,其研究成果頗具為中國地方史研究的發展提供“范式”的意義。
早在隗瀛濤先生致力于四川保路運動史研究之時,就對近代四川地方史作了系統研究,并在義和團運動、太平軍在四川的戰斗、四川近代教案等重要課題方面都取得一些開創性的成果。1960年,先生發表了《義和團在四川迅速發展的原因及其特點》《義和團在四川的活動》等重要論文,最早開展了四川義和團運動的研究。1979年,先生又發表了《太平軍在四川的戰斗》《關于石達開評價的幾個問題》等論文,對石達開部太平軍在四川的戰斗的過程、特點及有關的評價問題作了新的探索,提出了獨到的見解,豐富了四川近代史的內容。
正是在對四川近代史進行系統研究的基礎上,先生進一步開展了四川近代史的編寫工作。1983年應譚洛非先生之約,隗先生與多位同仁一起編撰《四川近代史》,此書于1985年出版。這部著作的編寫思路,正如該書“前言”所說:“從實際出發,立足四川,放眼全國,既重全國歷史的共性,更重本省歷史的個性來撰寫《四川近代史》,為《中國近代史》的整體研究努力做開拓一個區域性研究領域的嘗試,為本省的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設提供歷史的依據和歷史的借鑒。”這種“立足四川,放眼全國”,“既重全國歷史的共性,又重本省歷史的個性”的指導思想,對于地方史的研究和編寫工作,是頗有啟示意義的。該書出版后,受到海內外史學界的重視。
盛譽之下,先生仍精益求精,率領一眾弟子另辟蹊徑,用了數年的時間,重新編撰《四川近代史稿》。該書于1990年正式出版,總字數達60余萬字。這部著作雖名為《史稿》,但相較此前出版的《四川近代史》,內容更為豐富、結構更為嚴謹、觀點更為鮮明,新增加了豐富的地方志書、檔案、報刊及人物記述等史料,對四川近代歷史的政治、經濟、文化各方面作了更深入的、系統的研究,提出了一系列新的見解。誠如臺灣呂實強教授評價:本書的研究目標和構想,“都很具有理想性與開拓性,于區域史研究,也提供一項具有參考價值的模式”。一些海外學者也評價本書“反映了四川近代史研究的最新水平”。
隗瀛濤先生在長期從事中國地方史研究的過程中,形成了對地方史學科具有指導意義的學術思想,頗具“范式”意義。先生在《四川近代史稿》前言中對研究地方史的重要意義和學術價值作了深刻的論述。第一,先生認為地方史研究不僅可以推動全國通史、斷代史、專門史的深度和廣度,也可以為認識國情、省情提供一定的歷史依據和歷史借鑒;第二,先生認為地方史研究體現了歷史發展的統一性和多樣性的辯證統一,指出應將四川近代史放在全國近代史中進行考察,四川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和全國性的歷史事件是相互影響、相互推動的,既要放眼全國,從宏觀上把握四川近代歷史的發展規律和特點,又要立足四川,注意歷史發展的多樣性,突出四川近代史與全國近代史比較所具有的不同特點;第三,先生指出,對以往研究中比較薄弱的經濟史、社會史、文化史等領域,地方史研究者應努力開拓。正是在這一學術思想的指導下,以先生為首的四川大學中國地方史研究群體,一直將探索地方史內涵及有關的理論方法作為研究的一個重要內容,對中國地方史學科建設作出了應有的貢獻。
在多年的地方史研究實踐中,隗瀛濤先生也十分重視地方史研究在理論方法上的突破。1989年,在重慶召開的重慶城市史研討會上,先生代表“近代重慶城市史”課題組作了《關于地方史研究的幾個問題》的長篇發言,除了對地方史的內涵及學術價值、現實意義作了系統的闡述外,還強調地方史研究中應注意汲取其他學科的理論和方法,以開闊的學術視野更新地方史研究的方法。例如,先生主張借鑒社會學關于“社區”的理論,提出除了按省市縣的行政區劃進行研究外,更應注意由于自然、社會經濟、文化等因素所形成的特定區域,如“文化區”,地方史研究只有注意區域文化的特征,才能使研究更富有地域文化特色。先生對社會學中“社區”理論的引入,大大擴展了地方史的研究視野,對巴蜀文化劃分為若干層次的次文化區的構想,正是先生借鑒這一理論的表現。先生認為,巴蜀文化就整體而言,其地域范圍在歷史上與作為行政區的四川省大致重合,但還應考慮劃分若干層次的次文化區,如川東、川西、川北、川南等區域,或長江、嘉陵江、沱江、岷江等流域,分門別類進行細致的研究,這些不同區域內的文化有何異同,對各地區社會歷史的發展有何影響,都是四川地方史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在地方史研究方法上,先生還主張重視和加強三個方面工作:一是個案研究。選擇有代表性的社會歷史現象、事件、人物或集團進行典型研究,這樣既有利于問題的深入、研究的細致,也有助于加深對同類歷史現象及整個社會歷史的總體認識。二是比較研究。地方史雖然是以一個特定的區域作為研究范圍,但要使研究深入,又必須視野開闊,與其他地區進行橫向比較,或者從歷史發展的不同階段從縱向比較,通過比較,才能對所研究的地方歷史的發展及其特點作出更恰當的把握和定位。三是定量分析。定量分析要求研究者下功夫,注意收集整理統計資料,反復進行核算考證。
從《四川保路運動史》《四川近代史》《四川近代史稿》到《辛亥革命與四川社會》,可以看出先生在中國近代地方史方面的貢獻,先生不僅身體力行,數十年筆耕不輟地致力于地方史研究的實踐,更以高瞻遠矚的學術眼光,“脈”住了地方史學科的發展、走向。先生對地方史的貢獻可稱開拓之功。
六、近代中國城市史研究的開拓者
城市是人類文明的產物,也是文明的載體。近代以來城市在國家和區域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突出,城市的發展水平決定著國家現代化的成敗得失。改革開放以后,中國以城市為中心,推動區域改革開放,因而迫切需要加強對城市和城市歷史的研究。隗瀛濤先生高瞻遠矚,從上個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致力于創建和推進中國城市史研究,成為國內最早開拓城市史研究領域的學者之一。此后,先生連續主持承擔了國家哲學社會科學“七五”重點課題“近代重慶城市史”、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八五”重點課題“中國近代不同類型城市的綜合研究”,并出版發表了一系列在國內外有相當影響的專著和論文,為近代中國城市史研究的發展作出了突出的貢獻。
隗瀛濤先生自1986年主持 “近代重慶城市史研究”以來,直至2007年因病去世,在長達20余年的時間里,一直在中國城市史研究領域探索開拓,為中國城市史研究學科的創立與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就理論貢獻而言,隗瀛濤先生對于城市史研究的學科理論思考主要集中于以下三點:
1.關于城市史研究的關鍵與重點 作為人類文明發展的重要空間載體,城市涵蓋了人類活動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個主要層面,可謂萬象紛陳。因此,城市史研究應從何處楔入?其研究的關鍵與重點在哪里?這是城市史研究在中國興起之初迫切需要解決的理論問題。作為中國城市史研究的開創者與奠基人之一,隗瀛濤先生認為:為揭示城市發展最基本、最重要的特征與規律,城市史研究應以城市結構、功能的演變為研究重點,這主要是因為不同時代、不同類型的城市普遍具有不同的城市結構,而不同的城市結構則決定了城市的功能差異。與此同時,城市功能的形成及穩定又對城市結構的變化產生作用與影響。因此,以結構與功能作為城市史研究的關鍵與重點,便既抓住了城市發展歷史的普遍特征,也能夠發現不同時期、不同類型城市發展的特殊規律。隗瀛濤先生所提出的這一研究模式被國內學者稱為城市史研究的“結構——功能”學派。
2.關于中國近代城市史研究的基本線索 由于中國城市史研究的起點源自于國家“七五”社科規劃的近代上海、天津、武漢、重慶等四個沿海沿江通商口岸城市的研究,因而最初的城市史研究在歷史時段上主要集中于1840~1949年的近代時期。對于如何研究近代中國城市史,隗瀛濤先生開創性地認為:近代中國城市史研究應以近代城市化與城市近代化為主線,近代城市化與城市近代化的發展、演變基本過程既相互推進,又相互制約,共同構成為近代中國城市發展、演變的基本脈絡。與此同時,針對不同的研究主題,這兩條主線又各有側重。在區域城市體系中,城鎮的等級、空間分布以及城鎮的社會經濟類型、產業布局、經濟聯系各有不同,因而區域城市研究應以城市化為主線,而以近代以來的單體城市為研究對象時,城市近代化則應成為研究的主線,從而可以通過深入研究城市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各個層面的結構、功能演變以及城市的近代化發展。當然,這兩條主線并非完全彼此分立,事實上,近代城市化與城市近代化都是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區域城市發展、演變的重要內容,因而這兩條主線實際上是同一個歷史進程的兩個不同方面,因而隗瀛濤先生又指出:在進行研究時,必須注意這兩條主線之間的密切結合。
3.關于近代中國城市的半殖民地化與近代化 有關近代中國城市史的研究,無法脫離其所處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背景。在開創近代城市史研究的過程中,隗瀛濤先生對這一問題也進行了深入的理論探討與高屋建瓴式的論述。在明確肯定近代中國社會的半殖民地性質的同時,隗瀛濤先生認為:半殖民地化與近代化是同步進行的,近代中國的城市既是歐美列強對中國進行侵略的政治、經濟中心,同時,又是近代性因素傳入中國的中心,因此,近代中國的城市發展方向不僅僅是日益半殖民地化,同時其近代化進程也隨之而啟動,近代中國的城市史實際上是既是獨立的城市變為半殖民地城市的過程,又是封建城市變為近代化的半資本主義城市演變的過程。
除對中國近代城市史的諸多理論問題進行探討而外,隗瀛濤先生也一直在探索與拓展中國近代城市史的研究領域。他主編的?國家哲學社會科學“七五”重點課題《近代重慶城市史》,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批研究中國近代城市史的學術專著之一,被學術界公認為是“一部開拓創新的力作”。當時有多位著名學者評價該書,“篇幅浩瀚、內容豐富、材?料翔實,敘述暢達而立意新穎,為城市史研究開辟了蹊徑,這是一部很有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的重要著作”,“為我國的近代城市史研究奠定了很扎實的基礎”,“具有開拓性意義”,“是迄今為止所見到的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以歷史事實為基礎,全面系統剖析中國近代城市的優秀著作之一”,“無愧為?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規劃中的重點成果”。1992年該書榮獲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
在完成《近代重慶城市史》研究之后,隗瀛濤先生的研究視野又從單體城市擴展到區域城市,這集中體現在“八五”社科規劃重點課題《中國近代不同類型城市綜合研究》的申報與主持研究。隗瀛濤先生認為,中國國土遼闊,各區域間的自然、地理、經濟、社會等發展有著諸多的差異,不僅各區域的發展不平衡,而且同一地區內的城市發展也存在著多種不同的類型,因此,將研究視野拓展到區域乃至全國,對不同地區、不同類型的城市進行分類,并在此基礎上進行綜合研究,就可以進一步深入地認識近代中國城市發展的類型多元化與區域多元化。《中國近代不同類型城市綜合研究》一書的出版,也就標志著中國近代城市史的研究從單體城市研究進入到區域城市研究以及整體性的綜合性的宏觀研究,對中國近代城市史的研究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在學術界引起較強烈的反映。該書擴大了近代城市史研究的成果,無論在城市研究理論和學術水平方面,都達到了國內該領域內的領先水平。
在對區域城市進行綜合研究的同時,隗瀛濤先生又敏銳地覺察到,作為區域的中心,城市的發展從來離不開其廣大的農村腹地。因此,對于近代中國城市史的研究,不能僅局限于探討城市本身的發展,還應從城鄉關系這一更為廣闊的背景出發,來探討城市的發展。隗瀛濤先生認為:近代以來中國城市關系的變化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城市經濟功能的發展使其對農村產生了較前更為廣泛的輻射力與吸引力,二是城鄉之間的社會分工有較明顯的發展。但是,受近代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背景的影響,中國傳統城鄉關系的格局并沒有于近代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這種城鄉關系改變的有限性又進一步限制了城市的發展。2003年,隗瀛濤先生主編的《近代長江上游城鄉關系研究》出版,正是先生對城市與鄉村關系理論的實踐成果。
七、古稀之年,壯心不已,主持《清史·城市志》纂修
新修清史,是黨中央、國務院的重大決策,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大的文化工程。新世紀初,國家大型文化工程《清史》纂修被正式列入工作日程。隗瀛濤先生雖然已是古稀之年,但是仍然感到《清史》工程的偉大歷史使命與重要的時代意義。
2004年10月,經國家清史編委會主任辦公會議研究,一致同意《清史·典志》增設《城市志》。由于隗先生在中國城市史研究方面所取得的卓越成就,所以當清史編委會決定編纂《清史·城市史》后,即決定打破招標慣例,直接委托已經年逾古稀的隗先生來主持該項目。隗先生此時身體雖然已經欠佳,但編修清史是中國文化建設和史學界的大事,因而他毅然表示可以接受該項任務,但提出一個條件,即在主持人之外再增加一位首席專家。主持人之外增設首席專家,這在清史編纂中是沒有這樣的規定,但清史編委會經過鄭重研究后,考慮到隗先生的身體狀況,決定破例在《清史·城市志》項目中設除主持人外,同意增設首席專家,以分擔隗先生的工作。可見,國家清史編委會對隗瀛濤先生是多么尊重。
自從2005年元月《清史·城市志》正式立項,作為項目負責人,隗瀛濤先生不顧年邁,親自指導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的師生對項目攻關。在隗先生的指導下,四川大學城市所的研究開始實現五大轉變:從中國近代城市史研究為主轉向以清代城市史研究為主;從以研究地方城市史為主轉向研究全國城市史為主;從論述體研究為主轉向紀事本末體、史志研究為主;從重史論為主轉向論史并重為主;從縱橫議論為主轉向基本述而不作為主,力爭將志書的史學性、著述性、資料性、檢索性融為一體。經過數月的努力,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對《清史·城市志》的工作目標、計劃、建立規章制度等都做了具體安排。2005年6月底,課題組完成了24萬字的清代城市史研究綜述、清史城市志編纂體例、撰寫大綱,在典志組各個三、四級項目中率先完成規劃工作。
2007年1月,正當《清史·城市志》走上正軌、不斷取得纂修工作新進展時,病魔卻無情地奪去了隗瀛濤先生寶貴的生命。先生在臨終時還掛念著《清史·城市志》的編纂工作,遺憾自己完不成國家交給他的任務。為了告慰老師英靈,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的師生毅然挑起了繼續纂修《清史·城市志》的重擔,繼承了老師未竟的事業。現在,課題組克服了種種困難,最終完成了《清史·城市志》的纂修任務。望恩師在天之靈能得以欣慰。
八、傾注心血,推動學科建設
隗瀛濤先生不僅在歷史研究領域卓有貢獻,在推動中國近代史和地方史的學科建設方面也有首創之功。20世紀80年代,隗瀛濤先生主要圍繞四川近代史和重慶城市史兩個領域展開研究,并于1981年作為該研究領域的第一名指導教師,為四川大學創建中國近代史碩士學位授權點。以此為基礎,隗先生萌發了構建中國地方史專業的想法。
對于地方史學科的發展,隗瀛濤先生曾提出具有指導意義的五點建議:一、提高地方史研究和地方史學科建設重要性的認識;二、加強理論建設,提高研究水平;三、開拓研究領域、重視多學科的綜合研究;四、加強研究單位的協作;五、重視后備隊伍的培養。隗瀛濤先生一再呼吁:“以總結各地歷史發展規律為主要任務的地方史研究,對于我們深刻認識國情、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在新的形勢下,地方史作為一門新興的學科,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將為各地建設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提供歷史的經驗。希望更多的學者、專家、各地黨政領導和有關部門對地方史研究給予重視和大力支持。”
正是在隗瀛濤先生的倡導和努力下,1986年,四川大學獲得了中國地方史碩士授權點,隗瀛濤先生成為中國地方史碩士授權點的第一位指導教師。隨后隗瀛濤先生又抓緊對地方史博士學位授權點的創建工作。經過數年的努力,以隗瀛濤先生為學術帶頭人的四川大學中國地方史專業,于1993年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批準為該專業全國第一個博士授權點,并認定先生為博士生指導教師。這是我國第一個中國地方史學科博士點,中國地方史的教學與研究由此邁上了一個新的臺階。中國地方史研究的異軍突起,日益受到國內外史學界的廣泛重視,地方史研究所具有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也日益彰顯,并受到學界的普遍肯定。21世紀,中國地方史研究面臨著立足地方、走向世界的全新機遇和挑戰。1995年,在四川大學舉辦的“走向二十一世紀人文社會科學學術研討會”上,先生作了題為《走向二十一世紀的中國地方史》的長篇發言,回顧了國內外中國地方史研究的成就和動態,展望了中國地方史研究在21世紀的發展趨向。
1997年,為適應學科發展的需要,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整合城市史、民族史、思想文化史等研究方向的專家學者,將中國地方史調整為專門史。至此,四川大學專門史學科形成了以思想文化研究、城市史研究和西南民族研究為主的三個發展方向。由于四川大學專門史學科集中了多個領域著名的專家學者,因而得到快速的發展。1999年,四川大學專門史專業被評為四川省省級重點學科,三年后該專業又被國務院學位委員會批準為全國重點學科,當時全國范圍內的專門史國家重點學科僅有兩個。2007年,也就是先生去世的那一年,四川大學專門史專業再次被教育部認定為國家重點學科,這應該算是對隗先生的一個告慰。
九、構建新的學術平臺,成立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
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中國城市現代化建設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市的巨變呼喚著中國的社會科學工作者對中國城市在理論上進行深入的研究。為了適應時代的需要和學科建設,隗瀛濤先生在承擔了國家“八五”重點課題之后,即提出在四川大學建立城市研究中心,以培養城市研究人才和形成群體研究力量。隗瀛濤先生的想法得到當時學校其他主要領導的支持。1988年四川大學城市研究中心正式成立,由隗瀛濤先生親自擔任中心主任。該中心成立后的一段時間,既無經費,也無辦公地點,隗瀛濤先生四處呼吁,終于在文科樓爭取到一席之地。中心的成立對于四川大學城市史研究起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成績顯著,影響巨大,因而隗瀛濤先生又多次向學校領導建議加強四川大學研究城市的力量。1996年12月,四川大學校務會議決議,在原四川大學城市研究中心的基礎上建立“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并以隗瀛濤教授為名譽所長。毫無疑問,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的最終成立,是四川大學城市史研究進一步走向成熟的一個標志,也是四川大學“理工結合,文理滲透”優勢的體現,這表明了城市史研究綜合性和交叉性的特點,充分展現了隗瀛濤先生獨特的學術眼光。以隗瀛濤先生為學術帶頭人的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成立后,發展十分迅速,不僅能夠承擔較大型的科研項目,并且產生了一批在全國有重大影響的成果。由于這些成果的取得,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先后承擔了十余項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并獲得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優秀成果獎1項,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3項、二等獎4項、三等獎5項,中國圖書獎1項,中國科協優秀建議獎一等獎1項,進而贏得了學界的廣泛贊譽。這充分說明了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這一學術平臺的雄厚實力和新鮮活力。
四川大學城市研究所是全國第一個城市史的專門研究機構和重要科研基地,作為城市研究所的創始人,隗先生為中國城市史學術領域培養了眾多人才,做出了特殊貢獻。
十、桃李遍天下,師生情誼重
隗瀛濤先生在四川大學從教近五十年,不僅以其學術上的成就受人稱贊,而且更重要的是以其桃李滿天下的碩果,為歷史學科特別是中國近現代史和城市史的長久發展帶來了新的希望。
在隗瀛濤先生早年的學生中,赫志清和譚繼和兩位與隗瀛濤先生既是師生關系,也是忘年之交。
赫志清先生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所的研究員,是頗有影響的歷史學家。他與隗瀛濤先生既是師生關系,同時又是老鄉加朋友關系。1958年秋,赫志清先生考入四川大學歷史系,不久就結識了隗瀛濤先生。赫志清先生在川大經歷的第一個除夕和春節,就是在隗老師家中度過的。從此之后,赫志清先生不但和隗先生,而且和師母陳可清老師,以及他們的子女都結下了深厚情誼。在川大學習五年中,但凡逢年過節,不是隗老師,就是他的孩子來請赫志清先生到他家歡度節日。特別是三年困難時期,赫志清先生成了隗先生家的常客,師母常為他加餐補充營養。在赫志清先生看來,隗先生是個性情中人,一貫追求開拓創新,不喜歡人云亦云,他因而選擇隗先生為畢業論文指導老師,順利地完成了畢業論文。其后,赫志清先生每當談及當時在川大讀書求學之事,都會對當年隗先生對他在學術上、思想上、生活上等各方面的幫助深表感謝。
譚繼和先生與赫志清先生一樣,與隗瀛濤先生既是師生關系,同時又是老鄉加朋友。1951—1952年,譚繼和先生在開縣城廂二小就學,其時該小學的校長就是隗瀛濤先生。1957年,譚繼和先生考進四川大學歷史系,隗瀛濤先生正好于是年畢業留校任教,再次成為譚繼和的老師,可謂人生何處不相逢。這樣的機遇使隗瀛濤先生與譚繼和先生的關系更加密切,不僅成為譚繼和的論文指導老師,而且成為終身的老師和朋友。隗先生親切、熱誠、健談、風趣、敏捷,使譚繼和這位剛進入史學殿堂的年青學子深受感染,很快就掌握了學習方法和寫作的門徑。在以后的數十年間,譚繼和先生與隗瀛濤先生長期有著工作方面的接觸,受到隗先生的影響很大。他認為自己是長期得到隗先生學術呵護的受惠者之一。他總結了隗先生一生有四個特點:“在人品上,隗老師的特色有兩點:一是忠誠愛國,耿介正直,具有獨立不移、卷舒不隨乎時的堅貞品格;二是強學力行、誨爾諄諄、無私奉獻的從教育人精神。在學術上也有兩點特色:一是立足近代,學具通識,放眼中外,善于掌握當代學術潮流;二是思慮明達,識解不凡,具有開拓性的原創思維和深邃敏銳的學術洞察力。這兩方面的四個特色,都是值得弟子們孺慕學習的。古人說:經師易求,人師難得。作為隗老師歷時最久的幸運弟子之一,人師經師兼得際遇”。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高等教育改革,四川大學歷史系創立了中國近現代史碩士學位授權點,地方史碩士學位授權點和博士學位授權點,隗瀛濤先生作為這些碩博士授權點的導師,先后招收了一大批碩博士生,培養了一代新的人才。
注釋:
[1]隗瀛濤:《古稀之年的回憶》,《一個歷史學家的歷史》,四川教育出版社1999年。
[2]胡昭曦:《創新奮進,鞠躬盡瘁——隗瀛濤先生對四川大學學科建設和學術研究的貢獻》,《紅巖春秋》,2011年第1期。
[3]參見隗瀛濤、林壽榮:《太平軍在四川的戰斗》,《四川大學學報》,1979年第2期。隗瀛濤、林壽榮:《關于石達開評價的幾個問題》,《四川大學學報》,197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