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穎
12月1日是上海戲劇學院七十周年校慶,為緬懷老一輩藝術教育家群體對上戲的貢獻,校慶劇目之一選擇了老院長熊佛西創作的《一片愛國心》。別出心裁的是《一片愛國心》召集了上戲各專業歷屆校友七代同堂、臺前幕后全部由上戲學生組成的班底,共同完成這部拳拳愛國心和愛校心的大戲,共同完成這個七十年的獻禮。
佟瑞敏(1975級)曾在上戲從事了多年的教學工作,在教學中他也曾多次以熊佛西創作作品作為學生的片段訓練材料。他認為,《一片愛國心》是熊佛西創作的劇本中思想性、藝術性最高的劇本。《一片愛國心》創作于1925年,時值五卅慘案,年輕的熊佛西正在大洋彼岸的哥倫比亞大學求學,他懷著一片赤誠和一腔悲憤寫下了這部作品。
本劇講述了辛亥革命流亡日本的志士和日本姑娘組建的特定家庭,這個表面和諧幸福的家庭,由于處在特定的歷史年代、不同的國家信仰,最終導致一出悲劇。劇本問世之后,曾經連演四百余場,直至抗戰時期仍在各處上演,甚至從國內演到國外,遺憾的是,此后的七十年,這部戲卻再也沒有登上舞臺,一直塵封。
熊佛西作為戲劇教育家為人熟知,但創作者的身份卻不如前者聞名。但在佟瑞敏看來,盡管熊佛西的作品有時過于感性,使得戲劇結構上有所欠缺,但他劇本中所展露出的開闊視野,富于哲思是難能可貴的。“盡管現在大家覺得劇本比較粗糙,不太嚴謹,但我覺得他的立意很好,這個立意是今天許多編劇所不具備的。他寫完之后六年,中日戰爭爆發,當時他作為一個年輕創作者,有這樣的眼光是很了不起的。因此我非常尊重他的原著,在這個基礎上,我們去修正語言和解決合理性的問題。”
盡管劇組遇到了很多的困難,人員、場地、劇務各種問題困擾,但是導演佟瑞敏還是堅持自己最初的構想,組建起了這個七代人的大聚會。所幸的是,從老校友的大師兄大師姐到在校的小師弟小師妹,大家都一口允諾或者主動請纓要求參與演出。排練室里,按佟瑞敏的要求掛上了熊佛西先生、田漢先生等人下鄉搞戲的老照片,照片里一幕幕都在講述著當年艱苦創作、艱苦辦學的不易,佟瑞敏想要這種憶苦思甜的感動,希望借此給予劇組成員更多的力量和精神慰藉。“因為這個戲的意義比其他都重要。”他說。談起這部戲的創意時,他深情地懷念道:“楊村彬先生、朱端鈞先生是熊佛老聘請的大師級藝術家、教育家,他們先后擔任上戲教務長。1976年我有幸追隨楊先生、朱先生成為他們最后的學生,我雖沒有得到熊佛老的親授,但間接從楊先生、朱先生他們的教導中感受到熊佛老對戲劇藝術教育的主張,我排這部作品正是為了向這些老藝術家致敬。”
七代校友共話《一片愛國心》
邵宏來(1949級):我們在校的時候,還是上戲前身上海戲劇專科學校,在熊院長的努力辦學之下,學校大師云集。我們和熊院長的接觸其實不多,在我們看來他就是一個“老媽媽”,因為他的口頭語最有意思,同學們都知道的,他不叫我們“同學們”,叫“我的孩子們”,這就可以看出來我們的師生關系多么親切。
婁際成(1952級):我有幸,熊院長給我們排過五個戲,《全家福》《旭日東升》《大雷雨》《比翼齊飛》《甲午海戰》。我回憶起來,熊院長在藝術創作上,追求舞臺干凈有力,語言要非常見功夫,速度節奏很講究,特別是在語言上,他嚴格得不得了,我們實驗話劇團里頭好些人因為臺詞被他逼哭。我至今覺得非常遺憾的是,熊院長的實驗話劇團沒有繼承下來。《一片愛國心》的劇本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我初讀的時候就覺得這個劇本的象征性很強,劇本讓我感覺到熱情,創作者的熱情,人物的熱情,跟夏衍、田漢、老舍等人的劇本很不一樣。他往往抓住了一點戲劇性就拼命挖掘,都是大塊的,如果放在(上世紀)20年代,應該算是一個先鋒派的作品吧。所以不能當作一個生活型的戲來演。
劉玉(1956級):我14歲進入戲校附中,后來進了上戲,我這一生受學院的恩澤太深了。對熊院長,對朱端鈞教務長,感情很深很深。為了紀念校慶,為了紀念前輩,我都必須來,這是義不容辭的事情。這個事不能多講,一講當年在學校里的事……(哭)我覺得這個劇本最大的意義是映照,你看九十年前發生的事情,今天的中日兩國還在繼續,非常有現實意義。
哈斯高娃(1982級):我們是上戲的第一個蒙古班,但比較遺憾的是,我們班的同學基本上都沒有繼續從事舞臺劇表演,這是我畢業快三十年時間里第一次登上話劇舞臺,又逢校慶,我能有這個機會,你想我能有多高興。(哭)我們班的故事太多了,許多同學剛來時語言都成問題,但是經過老師們四年的教導,同學們都進步很大。這次演日本妻子,我有個設計是讓這個角色講漢語時有點跑調,我借鑒了我媽媽,她從牧區到城里那么多年,講漢語還是有點跑調,還講倒裝句。但是我發現這給我自己帶來了麻煩,因為我現在漢語非常流利,特別演到吵架的地方。(笑)
于洋(1991級):正好這段時間,我隨國家話劇院《戰馬》來上海演出,所以有這個機會參與這部戲。那么多校友,像我這樣能參與這個戲,真的是緣分吧,很榮幸,用佟老師的話來說,這是一次戲劇聚會。這么多年來,像這樣回到學校呆這么長時間,我還是第一次。雖然這些年來上戲校園像一個盒子一樣越裝越滿,但是這里的氣場還一如當年。以至于讓我有種回到過去的恍惚感,當年在學校里人、事、場景這些影像,和現在重疊在一起,感覺時光嘩嘩地流,像穿越了一樣。
陸玲(1991級):我在上戲讀書4年,畢業留校任教6年,都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其實我戲份并不重,但我喜歡在這里呆著,很愉悅。而且在學校里排戲,導演是我當年的班主任佟老師,又是和這么多前輩一起,每天一起摳戲,一起討論,像是在做學術研究一樣。這個戲,我想哪怕能讓我在臺上站一站,我也會非常非常享受。
王洋(1995級):20年前剛到上戲讀書的時候正好趕上50年院慶,這次70周年,能有機會參加這臺由各屆校友共同排演的慶典演出,心里非常激動。開始覺得可以通過排演,學習校友們的工作方法,并把自己的心得在以后的工作中告訴自己的學生。可是真正投入排演,這里發生的一切還是超乎自己的想象。我經常看到校友們每每談起過去的學習生活時激動地哭。漸漸地我也理解體會到他們的感動,以佛西先生端鈞先生為代表的老師們用自己的心血在哺育扶植和培養孩子們。學生們專業的成長靠的不僅僅是理想的教授,而是一種感性的生命的傳遞,學校真正薪火相傳的是跨越年代的愛。
任山(1997級):其實這次排演,條件挺“艱苦”的,排練場地經常換,而且還有各種聲音“干擾”,不要說在劇院,就是讀書時也沒遇到這情況。而且這次排戲的感覺,和在劇院里真的是不太一樣了,七代人在一起,大家也不太了解,風格也有很大不同,所以我們需要時間去磨合,但大家都很努力去克服,只為排好熊老的這個戲。
熊夢楚(2002級):在祖父曾經用畢生精力耕耘的校園和舞臺上,與他曾經悉心培育的優秀學生們并肩站在一起,排演著他曾經伏案寫出的一個個生動人物和一句句凝練臺詞,我時時刻刻都感覺是幸福的。我覺得這不僅僅是一個九十年前的老劇重排,也不僅僅是建院七十周年的慶賀演出,這應該是幾代上戲人、戲劇人對戲劇夢的聚會與重溫。而我作為學校的一名青年教師,也深深感到了這份責任與傳承。
姜瑞佳(2008級):我二年級的時候就開始影視劇實踐了,其實在學校學習的時間不多,還缺課。這次和那么多前輩合作,壓力好大,每天大概都有三四個小時睡不著覺,特別看到前輩們的戲總是感覺搭不上。現在慢慢在變好吧,我一直在努力,覺得自己不一樣了,開始琢磨分析人物,連當中我回去北京演戲,同劇組的師哥也夸我開竅了。
陳佳瑋(2009級):這次創作很艱難,但是也很幸福,不夸張地說,這個戲是我學習提升最快的戲。《一片愛國心》我剛剛看到的時候,當時就激發了創作沖動,無論主題、指向性都給我很多刺激和啟發。印象最深的是,剛拿到劇本,發現這個劇本只有PDF格式,于是我們導演組幾個年輕人,輪流一個通宵把這個劇本錄入到電腦里,我們認真讀每一個字,打每一個字,那個時候感覺像和熊老在溝通一樣。
佟童(2015級研究生):我覺得熊老創作這個劇本跨越了九十年,但是不管世事怎么變,留學生的愛國心是不會變的。我也曾是留學生,很有體會,留學時正好碰上汶川地震,當時非常熱切地想要表達自己的愛國心,完全是自發。另外,熊老當時可能并不是很成熟的劇作家,但是他的劇本展現了他的哲學性,體現出了西方文化的色彩,包括題目《一片愛國心》、開放式結尾,都是要讀者或者觀眾自己去思索什么是愛國心,很有前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