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學術界開始探討綠色國家理論。綠色國家理論主要關注國家在環境保護中的作用,探討“何謂綠色國家”以及“綠色國家何以可能”的問題。綠色國家的概念體現出生態倫理訴求,西方學者主張通過漸進或激進的方式使國家發生綠色轉變,艾克斯利等學者努力在理想和現實之間進行平衡。以往的綠色國家理論主要是基于西方的環境治理經驗的研究,近些年來發展中國家的綠色國家身份建構問題越來越引人注目,而中國政治框架下的綠色變革必將豐富綠色國家理論的研究。
[關鍵詞]生態文化理論;綠色國家理論;綠色變革;環境政治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綠色變革視角下的國內外生態文化重大理論研究” (12AZD074)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劉賀青,河海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江蘇南京 210098)。
綠色國家理論是21世紀以來歐美學術界逐漸拓展的一種規范理論,是一種重要的生態文化資源,并對環境政策與治理實踐發揮著影響。它的基本假定是,國家可以在環境治理中發揮積極作用,國家與環境治理訴求的結合,將為我們這個時代所迫切需要的綠色變革提供某種程度的推動。那么,什么是綠色國家,綠色國家如何得以實現,綠色國家理論在何種意義上是一種生態文化理論,又在多大程度上能促進我們所期望的綠色變革呢?本文將依次闡述作為一種生態文化理論的綠色國家理論,它的主要流派及其發展,以及它對綠色變革的可能影響。
一、作為一種生態文化理論的綠色國家理論
為了克服人與自然之間的現實沖突,人類不斷反思和探索實現二者間和諧共存的路徑,并形成了不同形態的生態文化,比如“深綠”意義上的生態哲學與倫理、深生態學、生態審美、生態自治主義、生態文明理論,“紅綠”意義上的生態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綠色工聯主義、生態女性主義、社會生態學與生態新社會運動理論,以及“淺綠”意義上的可持續發展理論、生態現代化理論、環境公民(權)理論、綠色國家理論與環境公共管治理論等流派。綠色國家理論是20世紀90年代西方學術界興起的一種環境社會政治理論。綠色國家理論的核心內容,是探討何謂綠色國家及綠色國家何以可能。
那么,何謂綠色國家?綠色國家彰顯出國家職能的變化,即環境保護成為國家的重要職能之一。在英語世界,用于表達綠色國家的詞語有:綠色國家(green state)①、生態國家(eco-state/ecological state)①、環境國家(environmental state)②、生態社會國家(eco-social state)③、生態福利國家(eco-welfare state)等等。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安德烈亞斯·多伊特(Andreas Duit)教授等認為,“難以找到標準的用法,不同的分析者用這些術語時賦予了不同的規范性內容和經驗內容”④。也可以這樣理解,即綠色國家既有實然的層面,也有應然的層面。環境國家更強調經驗的層面,而綠色國家、生態國家更強調生態價值和生態理性。
實然層面上的綠色國家指的是:國家致力于環境保護,傳播環境治理理念,參與國際環境決策等。安德烈亞斯·多伊特從經驗的層面描述綠色國家:“環境國家擁有一套重要的制度和慣例,以管理環境和社會—環境關系,包括擁有環境部、環境法、財政投入、科學顧問委員會和研究組織等。一般來說,這些國家已經將生態原則內部化,并且在發展綠色經濟方面取得進展。”⑤加拿大卡爾頓大學詹姆斯·梅多克羅夫特(James Meadowcroft)教授著有《國家的綠色化》《福利國家的去碳化》《從福利國家到生態國家》等文章,他認為,環境國家是一種現實:“在過去四十年中,我們見證了環境國家的興起,但這并不意味著,掌控人和環境之間的互動關系會使國家的其他功能削弱,而是意味著,將資金、人力、政治領導人、法律的制定、司法機構的注意力引向對環境問題的管理?!雹匏€指出,環境國家的發展有三個階段:“如果第一階段是‘清除污染、保護環境:第二階段是‘推動可持續發展;那么,第三階段應該是‘改變社會制度以尊重生態限度。”⑦也可以這樣理解,環境國家是一種歷史進程,環境國家的最高階段是綠色國家。
生態現代化的理論家阿瑟·摩爾(Arthur Mol)和弗里德里克·巴特爾(Frederick Buttel)認為,生態國家是能夠提供環境公共物品的國家⑧。伊恩·高夫(Ian Gough)認為,生態國家和福利國家類似,即都要減少市場外部性的負面作用,由于“福利國家至少比環境國家早一代人的時間出現;就某些措施而言,早一個世紀出現”⑨,因此,生態國家可以借鑒福利國家建設過程中的國家干預行為,用于環境治理。與此類似,安德烈亞斯·多伊特認為,“生態國家高于福利國家,生態國家在組織、行政及政治背景方面非常不同于福利國家”①。如果說福利國家是國家通過稅收對財富進行再分配,生態國家則是“對環境的公益和公害進行成本和收益的分配”②。德國自由柏林大學戴特萊夫·雅恩(Detlef Jahn)教授認為,世界上有著三種綠色國家:“第一種是那些或多或少地遵循綠色意識形態觀念、并將成功的環境活動和旨在實現綠色目標的結構性改革結合在一起的國家,這些國家可以被稱為綠色國家;第二種是那些環境上成功但結構上仍遵循生產主義(productionism)精神的國家;第三種是指那些有著生產主義的結構同時環境成就低的國家?!雹劭梢?,戴特萊夫·雅恩更重視環境意識對國家綠色轉型的影響。
除了對“綠色國家”進行經驗層面上的闡釋之外,也可以進行規范意義上的闡釋。應然層面上的“綠色國家”,是一種更加能夠兼顧國內環境保護訴求和國際環境訴求甚至整個人類環境訴求的國家,它更加支持生態理性或生態中心主義的價值觀。這種意義上的綠色國家有著較高的政治理想目標,以更高的環境治理原則為指導,比如重視環境問題的整體性聯系、重視環境保護的時空聯系,希望能夠實現代內正義、代際正義、國際正義、種際正義。顯然,這是一種理想的國家觀,但對于現實世界里的國家來說仍然十分重要,因為它樹立了國家的綠色化發展目標;國家需要重新定位,從而不斷地接近綠色國家的目標。當然,更多學者把綠色國家理論定位在,既討論實然層面上的綠色國家觀,也討論應然層面上的綠色國家觀,從而實現現實和理想之間的某種平衡。
1992年,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教授羅賓·艾克斯利(Robyn Eckersley)在《環境主義與政治理論》一書中,最早提出生態中心主義政府的思想;2004年,她出版了《綠色國家:重思民主與主權》一書,詳細論述了綠色國家理論;2005年她和巴里(John Barry)編輯出版了《國家與全球生態危機》一書,對此后的綠色國家理論研究起到推動作用。她認為,綠色國家是生態上負責任的國家,并用“生態托管員”“生物圈監管者”或“星球托管員”等強調國家的生態責任。在她看來,國家只有擔當生態責任,才能存續下去,國家的合法性才會有保障。例如,有些小島國家在氣候變化的形勢下可能面臨著國家消亡的威脅。在生態脆弱的國家和地區,生態風險和社會風險有著密切的聯系,生態風險帶來社會風險,最終影響國家政權的合法性。只有降低生態風險,才能降低社會風險;要降低生態風險,國家需要進行權力的變革;這些權力的變革,來自于國家對公民環境訴求的積極響應和相關的制度設計。國家不僅要對自己領土范圍內的環境保護負責,也要對國際環境負責,因為,地球生態是一個系統,人為劃分疆界并不能割斷作為一個系統(整體)的生態的內部聯系。國家要避免生態成本的越境轉移和代際轉移。因此,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觀是一種現實主義的烏托邦。
我們一般會認為,歐美等西方國家最有資格被稱為是“綠色國家”。但在艾克斯利看來,自由民主國家離“綠色國家”還有一段距離,只有對自由民主國家進行改造,才能成為綠色國家。艾克斯利認為,如果說現實世界里有哪個國家接近“綠色國家”的話,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國家的挪威和瑞典更接近于綠色國家的理想①。英國約克大學環境系研究員保羅·托賓(Paul Tobin)博士則認為,只有瑞典可以被稱為綠色國家或者接近綠色國家的理想②。此后,西方學術界對“綠色國家”“生態國家”“環境國家”的思考沿著艾克斯利的思路前進,繼續探討綠色國家的理想境界和現實困境。
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的皮特·克里斯托弗(Peter christoff)把生態國家分為四種類型。第一種是想象中的“綠色國家”,它們有能力確保人類活動和生態限度相匹配③,“堅持強的生態現代化理念,具有高水平的國家環境治理和干預能力,有著高水平的經濟、社會福利、環境福利政策一體化;在生態價值方面,擁有較強的生態文化及政治制度化,有著高素質的生態公民,國家高度包容并傾向于生態中心主義的價值”④。第二種是“環境福利國家”,“它們承擔著較為有限的減少環境傷害的責任,更多地致力于追求人的福利和持續的經濟增長”⑤。這些國家“持有一種弱的生態現代化理念,有著溫和的國家環境治理和干預能力;有著較弱的生態價值制度化,更多地關注人類社會環境福利,包括資源維護;擁有高素質的生態公民、國家適度包容、較低程度地致力于生態中心主義價值;更多地致力于人類福利環境主義,并將一定的預算用于生態問題”⑥。第三種是“新自由主義的生態國家”,它們反對國家干預,偏愛用市場手段應對環境問題,往往“持有較弱的生態現代化理念,擁有較弱的國家環境治理與干預能力,更傾向于采用市場機制與手段;有著較弱的環境價值制度化,國家較低程度地關注自然保護和環境修復,有著較低水平的生態公民權及參與能力,較低程度地致力于生態中心主義價值,高度致力于人類福利環境主義”⑦。第四種是“生態法西斯主義的國家”,它們優先考慮環境安全(質量)而不是人類的其他關切⑧,往往“有著強烈的生態現代化信念和生態價值制度化,尤其希望通過新馬爾薩斯主義的觀念來建立這樣的生態價值觀、高水平的國家環境治理與干預能力,具有明顯的威權政治或反民主特征和低水平的生態公民權及參與能力;高度致力于生態中心主義的價值,較低程度地致力于人類福利與環境合一”①??死锼雇懈ι鷳B國家的劃分,使我們清楚地看到理想和現實之間的差距以及認知、能力和制度的差異造成的國家身份的差異性。
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的安德烈亞斯·多伊特也是一位有著現實關切和理想情懷的綠色理論家。他把生態國家具體分為三種類型,即強生態國家、局部性生態國家、弱生態國家。“強生態國家”是一種理想的國家,這種國家通過政府管制和再分配,使環境可持續性優先于經濟增長。雖然國家仍存在環境問題,但是它能夠運用規制權和再分配權,使環境價值最大化②。但是他認為,“在當代世界政治圖景中,還沒有強生態國家的典范,即使那些有著雄心勃勃的綠色議程的國家,也并非一直堅持環境優先于經濟增長?!雹郛斀袷澜缙毡榇嬖诘氖恰熬植啃陨鷳B型國家”,這種國家有時優先考慮環境關切,但沒有堅持這么做,“它們將有些環境成本內部化,而不是將所有環境成本內部化;和福利國家一樣,這種類型的生態國家,往往有著十分不同的表現形態”④。還有一類國家是“弱生態國家”,它們“很少或從不將環境關切置于經濟收益之前,環境成本內部化幾乎可以忽略不計”⑤,這類國家的生態環境越來越糟糕,環境保護意識和能力欠缺,在承擔國內和國際環境責任及代際環境責任方面,都顯得無能為力??梢?,他對生態國家的劃分體現出一種現實主義烏托邦的色彩。
應該說,上述學者如艾克斯利、托賓、克里斯托弗、多伊特,對于綠色國家的理解均呈現出某種意義上的道德關懷,因而,其綠色國家理論是一種現實主義的烏托邦。但是,這種對于綠色國家目標的探尋,無疑會引領國家或人類未來發展的方向,對于現實中的環境治理改進也是非常重要的。
國內學者郇慶治教授認為,綠色國家(環境國家)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上的“環境國家”是指國家與社會之間的一種“綠色契約”,尤其是作為國家代表的政府一方,經過法定程序獲得人民(主權)的授權或“再授權”——依法管治國內自然生態環境的保護、改善和開發利用——并接受人民大眾的依法履約民主監督(包括撤換政府或收回所賦權力)。他認為,對于一個現代國家來說,這方面的最核心內容就是,一個環境法治的制度與組織架構,尤其是自然生態環境保護/建設的立法、執法和行政監管。在他看來,廣義上的“環境國家”是指一個國家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生態理性(可持續)地從事國內自然生態環境的保護、改善和開發利用的綜合性管治能力。依此而言,它不僅關涉國家的環境法治制度與組織框架之外的更多政府部門,同時,還至少應該包括另外兩個非常重要的元素:一是“環境友好企業”;二是“環境友好社會”⑥。應該說,這種廣義上的綠色國家概念,跟伊恩·高夫關于環境國家是“擁有一套致力于環境管理和社會—環境互動的制度與實踐的國家”⑦的概念有不謀而合之處。當然,郇慶治對綠色國家的界定,更多是從國家的內政及國家與社會的關系角度來理解國家的綠色轉型問題。
總的來看,環境問題已經使當代國家發生了某種重大變化。至少從稱謂來說,國家已經不再是只有資本主義國家、社會主義國家、福利國家等名稱了。有的國家有著較強的環境關懷,主張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主張環境關切優先于經濟關切,主張在國內和國際上都要承擔環境保護的責任,這樣的國家正在走向“綠色國家”,而相比之下,有的國家還遠不是“綠色國家”。因此,“綠色國家”這一術語既表達了一種未來理想,也表達了一種當前現實。當作為一種理想時,綠色國家指的是一種兼顧國內環境正義、國際環境正義、代際環境正義、代內環境正義和種際環境正義的國家政體與政治;當作為一種現實時,綠色國家是指國家在環境保護方面采取的某種態度、開展的相關活動、實施的某些作為,然而,其環境保護的意愿和能力往往呈現出一定的差異,有的國家意愿或能力較強,有的國家意愿或能力較弱。因而,作為綠色國家理論核心概念的“綠色國家”,既是一種正在形成中的現實,也是一種存在著多種可能性的發展目標。從實然層面上說,它意味著要持續探索國家治理環境、承擔國內、國際環境責任的具體路徑;從應然層面上說,它意味著要走在時代的前面,敢于探索更具有生態中心主義關懷意蘊、更能動員所有國家保護地球生態環境的政治可能性。也正是在上述雙重意義上,綠色國家及其理論并非簡單是一種新型國家或新型民主理論,也可以理解成為一種生態文化理論。
二、綠色國家理論的主要流派及其發展
如果把生態文化理論大致界定為一種綠色變革或轉型理論,并將其劃分為“工業文明解構”和“生態文明建構”兩個維度,那么,始終貫穿其中的一個重要元素就是如何造就能夠實現“破舊立新”的生態社會主體。而綠色國家理論所探討的核心議題之一就是:綠色國家何以能夠區別于傳統國家,比如資本主義國家、福利國家、社會主義國家,從而發揮國家在環境治理制度構建和主體培育中的積極作用?
目前,關于環境治理的研究更多是微觀層面上的(比如地方的、非政府組織的、個體的)、宏觀層面上的(比如全球范圍的)和國際比較層面上的研究,卻相對忽視了對國家內政和外交相結合視角下的研究。許多人認為,國家層面的環境治理是受到限制的,比如在國內受到經濟增長目標的制約,在國際領域受到無政府狀態的制約。也有人認為,國家環境治理的影響遠不如市場或國際組織的力量強大。事實上并非如此,國家在環境治理領域發揮著重要作用,并將繼續發揮重要的作用。正如安德烈亞斯·多伊特所言,“很多決策如果沒有國家的發起、財力支持及協調,其治理舉措就不會持續并發揮作用。治理舉措依賴于國家發揮關鍵性作用,比如國家創設網絡、實施協作、資助較大項目、研究及政策、進行集體決策、制定規則、制定法律、制裁違法行為等”①。此外,國際環境合作也始于國家的支持。綠色國家理論旨在探討國家框架如何進行改革或調整,以更好地服務于環境保護的目標。但是,國外對于綠色國家理論的探討仍然處于發展和整合之中,艾克斯利在給筆者的回復信件中指出:“很難對綠色國家理論的流派進行明確的劃分,馬克思主義者、自由主義者(存在很多類型)、社會民主黨人、福利國家理論家、無政府主義者、組織化的現實主義者(他們吸收了馬克斯·韋伯的思想)都在探討綠色國家的理論?!?/p>
激進的政治生態學家和環境主義者認為,只有環境運動才能造就綠色國家,其代表人物是詹姆斯·奧康納(James OConnor)。在奧康納看來,生態危機是一個“階級問題”,北方國家是剝削階級和消費階級的化身,南方國家則是被剝削階級和生產階級的化身。兩類國家的綠色轉型有著不同的模式。他認為,資本主義蘊藏著自我破壞或變革的潛能,這種潛能明顯地體現為新社會運動特別是環境運動的興起上,這些運動試圖挑戰資本主義的破壞性趨勢①。也就是說,奧康納并不否認資本主義國家和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激進變革從而走向綠色的可能性。他認為,如果要使這種可能變為現實,就需要形成一種民主的聯盟,即形成新社會運動(包括勞工和環境運動)的聯盟,使國家和公民社會成為生態社會主義的國家和社會②。奧康納所指的生態社會主義是,“社會主義的生態可持續性只是理論上的,無論前蘇聯還是現存其他國家的社會主義實踐都證明,傳統的社會主義模式難以真正走向生態可持續發展。因此,取代現行資本主義的不是傳統的社會主義,而是與生態學結合的社會主義”③。這種生態社會主義是“一種生態合理而敏感的社會,這種社會以對生產手段和對象、信息等的民主控制為基礎,并以高度的社會經濟平等、和睦以及社會公正為特征”④。原東德統一社會黨黨員魯道夫·巴羅(Rudolf Bahro)倡導“社會主義生態運動”,研究“生態學馬克思主義”,設想建立一個由綠黨、生態運動、婦女運動和一切進步的非暴力社會組織組成的大眾聯盟,從而推動國家的綠色轉型。法國左翼理論家安德列·高茲(Andrè Gorz)認為,社會主義左翼力量和生態運動結盟有助于國家的綠色轉型。英國牛津布魯克斯大學戴維·佩珀(David Pepper)認為,可以通過“從紅到綠”“紅綠交融”和“綠色紅化”三個階段實現國家的綠色轉型。從這種意義上說,綠色國家理論不是孤立存在的,“紅綠”的生態轉型理論同樣有助于國家的綠色轉型。
自由主義者、世界主義者亨利·舒(Henry Shue)認為,需要對國家的主權權力進行嚴格的生態限制,這可以用自由主義的傷害原則加以證明。他說:“如果一個國家在追求值得贊賞的經濟目標時,對無辜的外國人造成嚴重的傷害,則是不正義的。國家可以優先實現自己國民的利益,而不是外國人的利益,但在這樣做時,不能對外國人造成嚴重的傷害。國家應該為特定情況下的每個受影響的人而不僅僅是自己的公民承擔環境責任?!雹萜ぬ亍づ砥潱≒eter Penz)則建議,用國際機構來促進國家的綠色轉型,用“環境聯邦主義(environmental federalism)取代現行的聯邦制國家系統。環境聯邦主義作為一個較好的生態管理的治理架構,將設有一個全球環境保護權威機構,由世界公民而不是主權國家來民主地代表,負責預防國際環境傷害。由于環境變化主要是由經濟政策而不是環境政策造成的,因此,這一權威機構應該被賦予權力,可以進入各種經濟多邊主義制度的決策過程,比如進入世界貿易組織、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決策過程”⑥。尼古拉斯·洛(Nicholas Low)、布萊丹·格里森(Brendan Gleeson)則建議,作為制定“世界環境和生態正義憲法”的第一步,“應該在聯合國的授權下,建立世界環境理事會和世界環境法院。世界環境理事會代表的是公民而不是國家,負責從話語上構建全球環境正義和法律原則,強化現有的多邊機制中的‘商談秩序”①。可以看出,上述建議都明顯具有一種超國家的特征,對現存國家和國際秩序構成很大的挑戰。
而有些環境政治理論家通過比較福利國家和環境國家之間的異同,提出應在福利國家的基礎上對國家進行改造;或借鑒福利國家干預經濟的經驗,對環境保護加以干預??傊谒麄兛磥?,發展生態福利型國家已成為當代西方國家的新趨向。但是,這些研究主要聚焦于國內環境治理上,這一點和生態現代化的理論家的關注點比較類似。生態現代化理論源于德國等核心歐盟國家,但生態現代化不等于技術決定論。生態現代化理論分為“強生態現代化理論”和“弱生態現代化理論”。強生態現代化理論認為,實施更加生態友好的技術是必要的,但僅僅靠技術來解決生態問題還是不夠的,還需要其他層面的環境治理。比如,馬丁·耶內克(Martin J■nicke)等就認為,“環境能力并不局限于環境政策,相反,還包括解決生態問題的社會性方案的結構性前提,比如生態的、技術的、行政的知識,法律資源和物質資源,政策制度、政治參與、反對經濟利益的環境組織的力量等”②??梢钥闯?,“強生態現代化理論”也認為需要國家介入環境治理以糾正市場的失靈。隨著生態現代化研究的深入,我們既看到了綠色增長的前景以及綠色資本主義的發展,也看到了實現社會主義國家發展的可能路徑。
但在這些關于綠色國家的討論之中,當屬澳大利亞學者羅賓·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闡釋論證得最為深刻、影響也最大。艾克斯利認為,在環境治理中,國家是必要的行為體,但綠色國家和現存的自由主義國家/資本主義國家/福利國家都是有區別的,綠色國家致力于承擔其國內、國際的環境責任。因此,現存國家必須進行自我調整或重建,以實現生態保護的目標;環境問題也不再是國家事務以及國際事務中的邊緣性問題,而是國家的一項基本性或日常性事務。
艾克斯利從“批判性政治理論”的視角出發,系統闡述了“綠色國家”或“綠色民主國家”的概念:在國內層面上看,現代民主國家的規制理想及民主程序要求其符合生態民主的原則;在國際層面上看,這些國家需要擔當起生態托管員和跨國民主的促進者的角色。艾克斯利認為,綠色民主國家是理想和現實之間的折衷,它所追求的是一種“漫無邊際的政治想象與對現實的悲觀屈從之間的適當平衡”。當前的國內國際環境治理的實踐表明,環境治理的主體呈現出多元化發展的趨勢,比如在1997年12月的京都氣候變化談判中,“非國家行為體的數量超過了國家的數量,非國家行為體能夠充分利用現代通信技術(如互聯網、移動電話)和正式會議中的相關代表及談判文本保持聯系,并及時知道世界其他地方的委托人的反應”③,但國家的主權并沒有被遮蔽或取代,因為“國家議會或地方議會及其行政機構將是這種新的跨國機制的最后把關人及實施者”④。雖然環境主義者不滿于國家在環境治理上的低效,甚或抨擊國家對生態環境造成了破壞,但艾克斯利認為,當代國家依然是應對環境難題的主要政治制度,可以通過、甚至必須通過國家的漸趨綠化而創立綠色的國內外政策與法律。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理論為國家保留了位置,但也呼吁國家承擔國際環境責任,這既不同于戴維·赫爾德(David Held)的世界主義,也不同于戴維·米勒(David Miller)等人的社群主義,因為后者沒有考慮在國家邊界之外的受環境影響者的利益。艾克斯利從綠色主權、綠黨、生態民主三個層面闡述了綠色國家的生成路徑,而這三個層面都呈現出世界主義和社群主義思想綜合的傾向。
首先,艾克斯利肯定了自由民主國家的作用,并強調要依托國家進行環境治理。對自由主義者來說,國家主權不是障礙而是出路,國家主權可以部分讓渡。正因為如此,有些國家在環境保護領域進行合作,并出現了多邊主義合作機制。因此,綠色國家是后自由主義的,而不是反自由主義的,而且只能通過對既存自由民主制的規范性理想的批判來實現,就像社會民主主義產生于對古典自由主義的批判一樣。國家的環境治理能力雖有差別,但致力于國際環境合作的意愿和行動更加重要,這更能顯示一個國家是否能夠成為生態上負責任的國家。比如在氣候變化議題上,美國的國際合作意愿顯然并不強烈,盡管其國內環境治理水平走在世界前列。
其次,綠色國家的生成得益于當代國家的綠色轉型,特別是通過政黨制度的變革來推動國家的轉型。在20世紀70年代的環境運動中,西方國家產生了綠黨,當時的綠黨還持有較為激進的綠色立場和言辭,但為了能夠走上政治的前臺,“綠黨在政治主張上日漸接近一種‘正常性政黨,而不再是一種‘反制度或‘替代性政黨……相應地,對多元民主制度和自由市場制度的信奉與遵從,逐漸成為當今綠黨政治的主流”①。艾克斯利對綠黨的現狀也是不滿意的。她認為,目前的政黨制度還不能很好地維護環境受害者的利益,因為,“自由民主制度下許多決策采取的是政黨間的相互協調,使自由民主社會不能夠更加系統地保護環境。而利益集團之間的討價還價無法應對大規模的、不可化約的生態問題,因為它往往為了某一受害方的利益對環境問題進行分解”②。但即便綠黨和主流政黨正在靠近,它和主流政黨相比仍還處于一種弱勢地位,比如缺乏資源、政治力量上處于邊緣性地位。因此,艾克斯利認為,綠色國家的建設還仰賴于政黨制度的進一步變革,而綠黨仍要堅守生態主義的目標和原則。
再次,逐漸實施和促進生態民主。生態民主原則是從環境受影響者的角度考慮民主的設計和實施的原則,“生態民主是一種為了受影響者的民主,而不是一種由受影響者構成的民主”③。受影響者包括青少年、兒童、嬰幼兒、尚未出生者或非人類的物種等。他們不可能直接參與決策,但決策可能會影響到他們,因此,決策者必須考慮到他們的環境利益,就像決策時他們“在場”一樣。預防原則和舉證倒置原則是從受影響者的視角實施的原則。預防原則最早產生于1970年代的聯邦德國,后來被寫進1992年的《里約宣言》。預防原則強調的是,不能把缺乏充足的科學確定性作為推遲采取適當措施以預防環境惡化的理由。在對待諸如物種滅絕、氣候變化、核泄漏、轉基因有機物釋放到環境中導致的基因污染等問題時,要采用這一原則④。生態民主也必須是一種包容性民主,因為受影響者的來源廣泛,民主的設計和實施要考慮到當代人的利益和未來人的利益、各地區的利益和各國的利益、人類的利益和其他物種的利益。為此,艾克斯利設計了一種民主講壇?!霸谶@樣的講壇上,有關的地方代表可以為國外普通公民所關心的問題進行代言”⑤。
艾克斯利主要從國家內外職能的轉變的角度探討了綠色國家的可能性,但這并不意味著她不重視非國家行為體的作用。她認為,各種行為體有著各自的優勢,可以相互補充。綠色國家的成長,并非僅僅依靠國家自身,還依賴生態公民的成長、非國家行為體如環境非政府組織的監督、國際組織的推動等,因為它們對于生態問題的解決及規則的制定也發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
綠色國家理論的核心是,何謂綠色國家以及綠色國家何以可能的問題??傮w而言,大多數學者認為,國家在環境治理面前是可以有所作為的,并且應該有所作為。有所不同的是:有的學者提供的方案更為激進,主張通過國家基本制度的變革來實現綠色轉型,而環境運動將發揮重要的作用。還有的學者則采取較溫和路線,主張通過國內技術更新、發展方式轉變、經濟結構調整等,實現經濟增長和環境保護的雙贏。也有的學者不僅關注一個國家的內部綠色轉型,還關心這個國家的國際環境責任,因為環境問題是一個最具有整體性聯系的問題,作為地球一部分的每個國家,都對地球的可持續性負有責任。
三、綠色國家理論與綠色變革
基于對歐美國家環境治理經驗的總結和反思,西方學者形成了不同流派的綠色國家理論。綠色國家既是一種形成中的現實,也是一種存在著多種可能性的理想或目標。在較為激進的理論家那里,綠色國家的生成,需要通過國家制度的根本性變革才能實現;而在較為溫和的理論家那里,綠色國家可以在現有民主國家的基礎上建成,比如通過生態現代化、生態福利制度建設、通過實施更加具有包容性的民主轉型等。其中,羅賓·艾克斯利的理論闡釋與論證最具有代表性。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理論不僅關注國家的對內環境治理職能,也關注國家的對外環境責任。艾克斯利認為,環境問題具有整體性、全局性,國家不能僅僅關注自己轄區內的環境治理,還要關注國家之間的環境合作。為此,艾克斯利明確闡述了“生態共同體”的概念,它是一種源于生態聯系而結成的共同體,是超越國界的共同體。生態共同體是各國圍繞著環境問題進行跨國協商治理的產物。生態共同體不僅有空間的維度,也有時間的維度,即要把代際正義納入到生態共同體的建設之中,這是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理論具有前瞻性的地方。此外,在創建綠色國家的過程中,艾克斯利提出,自由民主國家不宜采取環境制裁或環境干涉來對待后進國家,是有利于國際秩序的穩定的。她強調,國家在創建綠色國家的進程中,也要加強自律,主動避免傷害其他國家的環境利益,這就需要其改變跨國投資、生產和消費模式,防止環境風險外溢。艾克斯利對國家主權原則的重新闡釋,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其頗具特色的生態民主理論,該理論強調實施基于時間、空間連續性的環境正義。
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理論建立在共同體主義者(國家主義者)與世界主義者(自由主義者)等對國家在環境治理問題上的作用的綜合思考的基礎之上,并且超越了世界主義民主思想。因為,艾克斯利所提倡的生態共同體、生態民主觀,不僅跨越階級、跨越時空,還關注人類和非人類物種之間的公平正義,是一種規范理論意義上的國家目標。而將這樣的目標付諸實踐仍面臨著較大的現實障礙,例如,有些國家堅持在水權問題上遵守“先到者先得”的原則,而不是堅持“生態第一”的原則;再比如,史蒂文·沃格爾(Steven Vogel)認為,想象一棵樹或者一個湖泊如何通過“言說”來回應任何建議,顯然已經超出了人類的能力①。那么,非人類的他者的利益究竟應如何來代表?艾克斯利提到了英國基爾大學安德魯·多布森的方案,即“在代議制機構中,由那些來自環境可持續性游說團體的代表來代表非人類的物種和未來后代”①。但艾克斯利仍然堅持,面向弱勢少數、非人類的他者和子孫后代的特殊程序性措施或適當過程是必要的,而且要超越代議制民主的形式②。此外,艾克斯利還設想了一種非公民的法庭,以代表非本國公民的利益。盡管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理論受到諸多質疑,但這種設想是對人類中心主義和國家主義的一種糾正。如果將這種生態共同體建設的理念和生態民主的制度設計結合起來,那么,它對于全球森林管理、水資源管理等還是具有啟發意義的。
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理論是一種以國家為中心的環境政治理論,為國內環境政治研究和國際環境政治研究架起了一座橋梁,在西方學術界產生了很大影響。但是,綠色國家理論研究仍有巨大的成長空間。正如瑞典斯德哥爾摩大學卡琳·柏克斯坦德(Karin B■ckstrand)和隆德大學安妮卡·克羅塞爾(Annica Kronsell)在其新著《重思綠色國家:走向氣候和可持續轉型的環境治理·導言》中所說:“雖然許多學者在沿著艾克斯利的路子走,但這個領域的研究仍缺乏理論性、缺乏系統的經驗證明,在氣候治理領域尤其如此。這為理論研究和經驗分析留下巨大的空間,以討論國家作為一種重要的工具實現去碳化、可持續未來的前景。”③國家仍是環境政治的主要研究對象和視角,這和艾克斯利對國家的判斷是一致的:“在可以預見的將來,國家仍是主要的社會政治權力場所,當前政治秩序的任何綠色變革都將是依賴國家的。因此,無論喜歡與否,那些關心生態破壞的人必須和現存制度進行斗爭,如果可能的話,還要依托現存制度進行變革。如果國家和生態破壞有關,則必須研究使國家發生變革的可能性,或者研究對國家進行溫和改革的可能性,使國家至少更有助于生態可持續。”④即使像歐盟這樣高度一體化的區域組織,其環境領域的任何決策也要各個成員國同意才可以制定、實施。因此,研究國家作為一種主要的環境治理推動力量,仍具有重要的價值。2015年,國際著名期刊《環境政治》刊登了關于環境國家的系列文章,重申“國家仍是環境政治學者研究的重要問題”⑤,因為,“正是國家管理自然資源或者不當地管理自然資源;減少或增加有害物質向空氣、水和土壤中的排放;激勵或壓制公民有益于環境的行為;選擇合作還是逃避國際環境條約”⑥。
綠色國家理論既總結了西方國家自工業革命以來的環境治理經驗,也提出了更加高遠的目標,即國家不僅要充當環境資源的開發者和領土的保衛者,還要充當生態環境的保護者、托管者,充當地球公共物品的監管員。那么,歐美的自由民主國家離綠色國家還有多遠的距離,綠色國家的建設究竟是一種意識自覺還是不得已而為之?此外,基于西方環境治理經驗的綠色國家理論:是否會成為一種新的全球性話語,基于西方環境治理經驗的綠色國家理論是否會在解釋發展中國家的綠色轉型時也具有適用性,綠色國家理論是否可以在對發展中國家綠色轉型經驗的研究基礎上有新的補充和拓展,中國的綠色轉型經驗可以為綠色國家理論提供什么養料,綠色國家的創建只是國家行為轉變的自然結果嗎?
西方學者普遍認為,北歐的瑞典等國離綠色國家的目標較為接近,而大多數自由民主國家仍需要進行革新。艾克斯利認為,自由民主國家被很多人視為是當前最好、也是最后的政府形式,但自由民主國家應該追問自己是否具備反思性的學習能力,從而容納強生態現代化理念以及更加能夠體現出環境正義的風險評估①。依此,西方自由民主國家仍需要進行調整,而這種調整最初也并非是自覺自愿地進行。艾克斯利認為,“當代國家差不多是半推半就地接受了國家職能向環境管治領域的進一步擴展”②。如果說資產階級建立了自由民主國家,勞工運動建立了社會民主國家或福利國家,那么,綠色民主國家的建立可能要仰賴環境運動及更廣泛意義上的綠色運動了。20世紀六七十年代,大眾環境抗議的矛頭都更多是指向政府,比如反對核武器,而自70年代初開始,世界各國都普遍接受了創建一種適當的環境法律與行政監管體制的國家責任。
而發展中國家的綠色轉型更多地是伴隨著全球化及現代化進程展開的,是對西方經驗的一種學習。在綠色國家理論的研究中,較多地是結合西方(尤其是德國、荷蘭、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亞、英國、美國)的經驗進行的探討。生態現代化理論也可以被視為是綠色國家理論中的一個派別,而基于西方經驗的生態現代化理論是否具有普適性,對于這一點,生態現代化的創始人之一馬丁·耶內克持一種謹慎的態度。而國外學術界對發展中國家的綠色轉型問題的研究,顯得相對薄弱。近些年來,西方開始關注生態現代化理論對發展中國家的影響,比較政治學及國際關系學的研究開始探討環境治理理念的跨國傳播及影響問題,這將會涉及到發展中國家的綠色轉型問題及國際環境合作。2015年,卡爾·戴斯(Carl Death)在《環境政治》雜志發表了《非洲的綠色國家:超越常規性的質疑》一文③,概述了非洲的環境運動及綠黨發展情況,并探討了埃及、南非以及卡萬戈—贊比西(Kavango-Zambezi)邊境保護區的環境治理實例。
在部分學者著力探討發展中國家的綠色成長路徑的同時,有的學者開始思考綠色國家理論是否可以成為一種新的主流性話語。過去發展中國家努力追趕西方國家的經濟發展水平和發展速度,如今發展中國家又要追趕西方國家的環境治理水平,因為西方出現了在環保領域做得比較好的國家或曰綠色國家,而歐洲則被認為是一支綠色的規范性力量。發展中國家的環境問題越來越嚴重,因而開始學習西方的環境治理理念與做法,但與此同時,它們也在思考:“綠色國家”理論是否會像“綠色經濟”“低碳經濟”“綠色增長”“綠色資本主義”“氣候政治”等話語一樣,正在使發展中國家步入一個新的陷阱?在保護環境的邏輯之下,西方國家以這些術語制約發展中國家的發展,使發展中國家始終無法追趕上西方,甚至是受制于西方,比如在環境產品和服務貿易談判問題上、在氣候減排問題上,發展中國家始終處于劣勢。如此看來,我們也許應該在一個全球公平正義的基礎上審視綠色國家理論。目前,“發達國家已經實現對硫化物排放、鉛、汞、損害臭氧物質等的控制,許多發達國家的空氣和水質量已經改善;但從更廣泛的視角來看,環境政策并沒有成功地遏制人類對全球生態系統的壓力的增大”①。這也充分說明,必須從全球視角尋求環境治理的出路,環境國家不是哪一個國家的事情,而必須從生態主義的角度思考人類的未來。綠色國家不只是反映了國家與自然(環境)的關系,還反映著國家與社會、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
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觀主張在現有基礎上對國家的民主制度進行綠色改造,主張約束國家的政治、經濟等行為,既不對他國造成環境傷害,也不采取軍事的手段干預他國的環境事務,尤其是要從環境決策受影響者、環境受害者的角度重新設計民主的原則。從這個意義上說,她的理論不同于主張以個人生態價值觀革新為變革動力的“深綠”理論。需要指出的是,雖然艾克斯利的綠色國家理論被劃定為“淺綠”意義上的環境社會政治理論,但實際上,艾克斯利關于國家是“生態托管員”“生態拯救者”的定位,其目標是高遠的,而這樣的目標似乎更應該通過“深綠”“紅綠”的方式才能得以實現。就此而言,她的綠色國家理論并不簡單是一種“淺綠”的學說,而是一種關于現代民主國家的“深綠”“紅綠”意義上的深刻轉型的思考或設想。無論如何,要想創建一種真正的跨國性生態民主國家,離開了“深綠”的個體價值意識革新和“紅綠”的制度結構性變革或重建,是難以實現或無法想象的。因而,綠色國家的生態民主轉型,其理念和目標和前文中所討論的“深綠”理論(比如深生態學)和“紅綠”理論(比如生態馬克思主義),遠非是一種對立性沖突,而是可以緊密結合、相互促進的。對此,至少艾克斯利本人是清晰而明確的。換言之,只有自由民主國家的綠化這一看起來也許不夠激進的目標深深內置或嵌入到更為深刻與宏大的“深綠”“紅綠”背景之中,才能真正實現其鳳凰涅槃式的綠色變革或重生。也就是說,真實而深刻意義上的綠色變革,就其目標和進程而言,只能是綜合性的、系統性的。
正因為如此,綠色國家的轉變或轉型,不可能只是國家自身的行為及其自然結果。其他的環境利益攸關者、組織、跨國環境機構、民眾,也對綠色國家的轉型有著重要的推動作用。國家的綠色轉型,從根本上說取決于人們的觀念、道德、行為、態度的轉變,取決于環境公民甚至是生態公民的最終形成。因為,推動國家建設和生態保護的是人,人既是生產者也是消費者,既是環境污染的受害者但也是制造者。其中,部分公民將直接承擔著制定國家重大經濟政策的責任,而這些政策會直接影響到環境問題的產生及其治理成效。因此,強化對民眾的環境教育,提高公眾的環境素質,將會直接推動國家的綠色轉型?!碍h境國家”建設與“環境公民社會”成長,已然成為當代國家與社會之間互動關系的一個重要方面。相應地,一個國家的環境治理如果能夠盡快從“行政管制”走向“共同治理”(比如網絡治理、公私伙伴關系、圓桌對話等),那么,其效果也許會更好。
綠色國家的理論源于歐美,而當代中國深受歐美的影響,中國也經歷了立法、司法、行政、教育等領域的變化,以進行環境治理。中國執政黨——中國共產黨的轉型是中國構建綠色國家身份的核心力量。中國共產黨已充分認識到,環境保護是鞏固與拓展執政合法性的重要基礎。相應地,在當今中國,大力推進建設生態文明已經成為一面旗幟:“紅綠”與“深綠”政策話語相交融的“泛綠化”,正在影響著我們國家乃至人民群眾生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