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 甜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430074)
《艷陽天》中城市形象的矛盾性
嵇 甜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430074)
農村題材小說是十七年文學的主流,深受意識形態影響,誕生于文革前期的《艷陽天》更是如此。于是,在政治性與鄉土性的沖突之下,作品中的城市形象具有了矛盾性:一方面由于政策引導,成為作者所要批評的對象;另一方面,現實之中農民對其豐富的物質資源的向往之情又時常不經意地顯現出來。這一矛盾的存在從側面反映出十七年時期,國家政策與農民趨利本性的沖突。為了緩和這一敘述矛盾,浩然采用了“鄉村城市化”的寫作辦法。
《艷陽天》;浩然;城市形象;矛盾性
十七年時期,農村題材小說是文壇的主流,城市文學走向枯水期。浩然是曾叱咤文壇的農村題材作家,其《艷陽天》是十七年農村題材小說的代表作。但是,即使是在這部最受執政黨青睞的農村題材小說中,城市作為鄉村的對立物,也是始終存在的,“都市始終是社會主義文化缺席的在場者”1。本文就選取《艷陽天》這一文本為研究對象,試圖通過分析作品中城市形象所具有的矛盾性,窺探那個年代社會的精神指向、文學的發展動向以及農村題材作家的價值取向。
(一)政治背景
建國后國家建設的中心由農村轉向了城市,大規模的經濟建設開始,城市對勞動力需求激增,大量農村青年被吸收到城市。但是城市中的工業化建設需要大量的資金,中國又長久地是農業大國,資金積累得依靠農民,再加上1959一1961年三年嚴重經濟困難后,國家緊縮城市經濟,于是便動員大批城市人口返鄉。
《艷陽天》中就極力宣傳了當時“鼓勵返鄉,反對進城”的政策。全書的故事背景是“前一年東山塢有大災荒”,但是即使是在這種農村生存環境極端惡劣的情況下,選擇“進城”仍是不被接受的。當正面人物焦淑紅在災荒年月可能進城考技術學校時,國家政策的代言人蕭長春就:“更瞧不起她了。”2同樣地,馬連福在災荒時進城當工人這一并未成行的選擇,給他抹上了污點,使他在東山塢再無地位。事實上,在當時,城鄉生活差距是很大的,城市居民可以享受糧油、副食品、蔬菜、住房以及公共事業等方面的財政補貼。“進城”才是符合人類趨利本性的人生選擇。但是國家的總路線是實現工業化,所以必須把農民束縛在土地上以保證城市商品糧以及工業生產原料的供給。于是在這本主流作品中,已經“進城”或曾經想過“進城”的都被設定成反面人物,如災荒時用救濟糧進城跑買賣的馬之悅,以及漢奸范范占山、地主馬小辮的兒子馬志新與彎彎繞在區文化館工作的外甥等等。作者通過人物設定把“留鄉”與“進城”這對日常生活矛盾巧妙地上升到政治性矛盾的高度,以政治錯誤對城市進行詬病,反對進城。
(二)文壇淵源
十七年文壇的“中心作家”是經歷過以“工農兵文藝”為標尺的篩選的,他們大多認定文學寫作是服務于革命事業的一種獨特的方式。在這些出生于農村,且在農村參與革命事業的作家眼里,城市是反動派的營地。即使建國后他們已經從農村進入城市,但內心存在的仍然是鄉村的革命價值觀。城市里的生活習俗與社會理念是他們所不熟悉而抵觸的。強烈的農民意識及對城市的偏見,使他們把城市看成要用鄉村經驗進行改造的對象,進城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革命。蕭也牧之所以遭到猛烈批判,就是因為他把作為革命對象的城市與革命者農村放在了平等的地位上,這是抵觸城市的主流作家們所不能接受的。
文壇這種普遍的城鄉二元對立思維在《艷陽天》中的表現是之一就是,城市被設置為反社會主義者的陣營。浩然先是把城市整個設置在“鳴放”的背景之中。在當時的普通農民眼里,“鳴放”是反革命分子對社會主義的進攻,目的在于全盤否定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制度。浩然選擇這個政治時期為故事發生的背景,就使得文中的城市形象整個抹上了“不堅持社會主義“的污點。不僅如此,城市里的鳴放還波及到農村,彎彎繞從大鳴大放中“聞到一股子他喜歡聞的味道”3,期待在鳴放到來時,以群眾運動的形式妨礙按勞分配與統購統銷。在這里,城市成了窩藏反革命分子和誘惑農村落后分子伺機破壞社會主義的淵藪。
十七年時期國家的建設重點是重工業,工業原料供給與城市工人生活的保障是以犧牲農民生活為代價的。統購統銷政策使工農業產品出現嚴重的剪刀差,城鄉之間差距擴大,而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又限制了農民進城,城鄉成為各自獨立的二元。物質生活水平的差距使得農民難免會對城市生活有所向往。這里城市自身就構成了一個矛盾體:城市既是政治腐敗墮落的所在,同時又是工業化建設的中心和優越生活的標志。
在《艷陽天》中,農民對城市的向往首先表現在馬連福身上:馬連福向往城市,他想到城市里找個掙錢多,出力少,又能把老婆孩子接出去一起住的工作,過上不干農活的舒服日子。韓百安也常常回味城市中豐富的物質生活,他在城里小雜貨鋪落腳時:“上頓下頓都有肉,晚上還請到戲館子看戲,煙卷由著性抽,花錢象流水似的。”4羨慕之情溢于言表。這種向往之情有時是以面對城市時的自卑心理曲折地表現出來,比如焦二菊說馬連福“想跑天津去當個工人,誰要他呀”5,其實馬連福身為退伍軍人,而且“論技術,論力氣……跟誰都能比一比”6,這樣的條件在城市里是完全可以立足的。焦二菊看低農村人,相對應地就是在拔高城市。
農民內心對城市的向往與政策上否定城市相矛盾,緩和這一矛盾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城市和鄉村變得相同。而“農業機械化”的發展圖景,就是許諾給農村的一個城市化了的美好未來。農民們被灌輸了這樣一個信念,那就是:目前不如城市的生活狀況只是暫時的,只要堅守農村進行建設,將來就能像城市居民一樣享受現代科技帶來的高效與便利。
《艷陽天》中就運用了這種城鄉一體化的解決方法以緩和矛盾。為了使農民不那么向往鄉村,浩然在書中多次宣傳鄉村城市化后的樣子。馬老四生活下去的希望就是等到牲口都變成拖拉機、大機器,蕭長春也鼓勵他:“您就高高的壽數吧,等咱們社使上拖拉機、大機器,您也別離開我們,咱們一塊兒過過這樣的日子。這個日子用不了多久就倒啦,我看您趕得上。”7政府宣傳的現代化的農業生產方式也是焦振茂的生活理想,在他眼里,如果能使上拖拉機,莊稼人可謂是成神啦!其實在中國的大部分農村,現在都還沒能實現這樣的機械化大生產。如此大肆宣傳機械化的未來,起到的是教育農民安心從事農業生產,不要向往城市的作用。
其實在《艷陽天》一百五十多萬字的浩瀚文本中,涉及城市的部分和其他農村題材小說一樣并不多。但是他在描寫城市時所體現出的矛盾性及作者為了緩和矛盾所采取的寫作方法,是有代表意義的。希望筆者的這篇小文能夠給讀者提供一個閱讀同類作品新的角度。
注釋:
1.戴錦華.《猶在鏡中:戴錦華訪談錄》.知識出版社,1999:67.
2.3.4.5.6.7.浩然.《艷陽天》.人民文學出版社,1964:363,129,304,275,152,191.
嵇甜,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2014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