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璐
那一年除夕,65歲的董太太來到海邊,從口袋里掏出寫給已經去世的老伴的信,對著海風念道:“我已搬進老年公寓,青大一路17號2號樓207房間,一切都好。”
董太太的小女兒高樺沒有接她回家過年,和老年公寓的伙伴一起吃完年夜飯,董太太便獨自回房了。關于是否要住進養老院,董太太的家人醞釀了很久,她總在女兒面前表現樂觀,搬進養老院第一天,她抱著女兒說:“多虧了你,我的好閨女,是因為你們的鼓舞,我才這么堅強。”這是她第一次因為這個事情流淚。
時間再往回推,1997年,55歲的董太太剛退休,《國務院關于建立統一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正式發布,這標志著中國大陸的全民養老體系由此建立。
這便是中國社會養老體系的開端,中國人也由此開始接受一個新概念:政府來養老。
就這樣,與董太太同一批離退休或者下崗人員在這次改革中,成為養老金統籌賬戶的純支出對象,以彌補他們在下崗大潮中遭遇的不幸,即便他們從未繳納過任何養老保險。
但這種“現收現付制”讓中國的養老金制度從一開始就成為一筆巨大的負債。早在1998年,世界銀行和國務院體改辦課題組對社保欠賬數目進行過估算,認為存在2萬億元左右的缺口。
隨之而來的是中國老齡化進程的加速。2015年是中國人口變化的一個重要拐點。這一年,中國15-64歲適齡勞動人口數量達到峰值,為9.96億人,隨后這個數字將逐年減少。2045年將減少到8.29億人,而65歲以上人口將從2015年的1.3億人口逐年上升到2045年的3.23億。這組數字表示,2015年還是由七八個勞動人口來養一個老人,到了2045年,則是二至三人來贍養一個老人。如此,養老金運轉下去的難度將劇烈增大。
一個比較驚悚的數據來自中銀國際首席經濟學家曹遠征牽頭的《重塑國家資產負債能力》的研究報告。該報告稱,中目前養老制度不變的情況下,2033年養老金缺口將達到68.2億。
面對巨大的空賬和老齡化浪潮,延遲退休雖然被廣泛批評,但卻成為唯一可行的改革方案。此外,逐漸開放的生育政策,也在竭力想改變未來人口結構趨勢,但此項政策實施起來并不容易。
這便是中國養老保障制度的底色。在發達國家,老齡化產生于物質財富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后,而中國在本世紀初還不具備這樣的物質基礎,就已進入老齡化社會。2001年,我國65歲以上人口比例占7.1%,正式進入老齡化社會,當年人均GDP僅為1041美元,不及德國、英國和加拿大的1/20,也僅為美國和日本的3%。
未來的中國將如何養老?國家養老力有不逮,但在家庭人口結構已經普遍少子化的今天,傳統的家庭養老也面臨嚴重挑戰。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家庭少子化、小型化和人口流動導致家庭內部難以解決養老問題,老年人不得不轉而尋求社會服務,對社會養老服務需求的依賴性逐步增強。”
國家的“十三五”規劃已經提出,要積極開展應對人口老齡化行動,全面放開養老服務市場。社科院的報告指出,人口老齡化將帶動養老服務需求快速上升并呈多元化發展,“十三五”將成為發展養老服務業的關鍵時期。
許多人正在嘗試各種新的養老方式。廣州的馮叔和老伴梁姨和幸福人壽簽了一張《反向抵押養老保險》,把市中心的房子抵押給保險公司,而后者則每月支付他們一定金額的養老金。但這一被稱為“以房養老”的養老模式只適合于小眾群體。
北大教授錢理群賣房養老,月消費2萬換來錢老怡然自得的老年生活,成為社會化養老的一個樣本。盡管觀者從最初感慨錢理群“老無所依”的悲情轉變為對其主動擁抱社會化養老的認可。但每月2萬元的養老成本,也讓更多的普遍市民望而卻步。
而在江蘇省如東縣,這個曾經的“計劃生育”模范縣,我們瞥見一個普通的中國縣城如何面對自己加速的老齡化進程。獨生子女青年肩負著養育下一代與贍養上一代的沉重負擔,老年人也活在自己的焦慮中。不被認可的私人養老院散落分布在城市各角落,有強大背景的專業養老院也應需求而生。這也預示著至少對一部分老人而言,進養老院已成一種不得不選擇的出路。
中國社科院的報告指出:“十三五”期間,中國社會面臨養老服務供給不足的挑戰。留給人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在當前,我們迫切需要建立一個以家庭養老為主、同時涵蓋自助養老、社區養老、商業養老院、民間公益養老院、國家福利養老院在內的立體型養老體系。
已經73歲高齡的董太太說:“中國社會幾千年都沒有過的變化,在這幾十年都經歷了,我們這一代或許能為中國經歷老齡化創造經驗。”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董太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明天怎么樣,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