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悟教育

王國強

為有源頭活水來

俗話說：“溫室里長不成參天樹，花盆中栽不出萬年松”。教育如果與生活的距離過大，學生不接觸生活、不感受生活、不體驗生活，他們就不可能了解和認識生活，也就難以適應生活?！都t樓夢》里的美女幾乎個個有才，但能夠將這些才氣運用到生活中的并不多，大多是些見月傷懷、見風流淚的“小資”情調。當然，書中也有不“小資”的，最典型的當數薛寶釵和賈探春。

寶釵的父親從未露面，故事開始的時候，他就去世了，但在第四回，有這樣一句話：“當日有他父親在日，酷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過十倍”。這位失望的父親，面對一個只知“斗雞走馬、奢侈玩樂”的兒子薛蟠，將培養的重點轉向了女兒。尤為難得的是，對女兒的教育，完全以“入世”為目的，風花雪月的詩詞歌賦僅是附帶品。于是，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個寶釵：懂得生意，識得當票，通曉人情，明察世故，甚至連市場上的人參有啥貓膩，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且看第77回，王夫人找人參給鳳姐治病，實在尋不著好的，想去買些，寶釵笑道：“如今外頭賣的人參都沒好的。雖有一枝全的，他們也必截做兩三段，鑲嵌上蘆泡須枝，摻勻了好賣，看不得粗細。我們鋪子里常和參行交易，如今我去和媽說了，叫哥哥去托個伙計過去和參行商議說明，叫他把未作的原枝好參兌二兩來。不妨咱們多使幾兩銀子，也得了好的?！蓖醴蛉诵Φ溃骸暗故悄忝靼?。就難為你親自走一趟更好。”于是寶釵去了，半日回來說：“已遣人去，趕晚就有回信的。明日一早去配也不遲。”找哥哥跟伙計們說個事，用得著“半日”？這說明什么呢？說明寶釵是自己操勞這事兒去了，她得親自囑咐辦事的，才會費上這半天。由此可見，寶釵的讀書，不是單純地學習，而是在與實際生活的緊密結合中，邊讀書，邊實踐，才會成為薛家“運籌帷幄”的核心人物。

書中的賈探春，也是一個邊讀書邊實踐的典型，在家族的危機四伏中，還能“興利除宿弊”。一大堆姊妹去賴大家的府上玩，只有探春從閑話中發現，“誰知那么個園子，除他們戴的花、吃的筍菜魚蝦之外，一年還有人包了去，年終足有二百兩銀子剩。從那日我才知道，一個破荷葉，一根枯草根子，都是值錢的?！鼻铱带P姐是怎么評價她的：“她雖是姑娘家，心里卻事事明白，不過是言語謹慎；她又比我知書識字，更利害一層了。”探春是庶出的小姐，自小就對人情冷暖有著深切體察，曹雪芹對她的一字評價是“敏”，她絢爛奪目的氣質，既源自“腹有詩書氣自華”，更源自她對現實的冷靜分析，對周圍環境的“建設性適應”。脂硯齋說：“使此人不去，將來（賈府）事敗，諸子孫不至流散也，悲哉傷哉！”這樣的人物，哪里是“讀書破萬卷”就能讀來的！

《教育——財富蘊藏其中》一書提出的著名的“教育四個支柱”（學會認知、學會做事、學會共處、學會生存）觀點，其中后三個支柱實際上講的都是教育與生活的聯系。在當今學校教育中，書本知識的地位太高，占的份量過大，應當適當地降低和減少，更多地帶學生去體驗和積累生活經驗。學生的很多品質，單靠說教、灌輸不一定能培養起來，只有通過親身體驗才能產生效果。因此，學生既需要接受知識的“潤滑”，更需要沐浴生活的“洗禮”。教育并不玄奧高深，它其實就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如能深入挖掘生活中的教育資源，滋養每一個學子的細胞，則教育幸甚。

教育最需開啟心智

教育既要關注知識的學習和智力發展，也要重視體質的增強和美感的培養，強調身體與心智的協調發展。《紅樓夢》里最讓識文斷字的人不服氣、又不得不服的人才，就要數王熙鳳了。書中說她是“自幼假充男兒教養”，“少說有一萬個心眼子”。為什么識文斷字的人心里不爽呢？因為鳳姐兒實在不像個“人才”，就是一個“潑皮破落戶兒”，連字都不會寫，要記個賬，寫個“大紅妝緞四十匹”之類的，還得叫住匆匆走過的賈寶玉，請他幫忙。一直到書的后半部，曹雪芹才用略帶調侃、也略帶欣賞的筆觸寫她因為當家久了，也“頗識得幾個字了”。偌大的榮國府，找了這么個不到20歲的“文盲”當管家奶奶，居然還井井有條，此中緣由，可以從個人的成長、天賦、環境、教育等方面找到蛛絲馬跡。

書中第16回，寫賈府要迎接元妃省親，準備接駕事宜，王熙鳳說她爺爺當初也接過一回。“那時我爺爺單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我們家養活，粵、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我們家的”。既然她從小當男孩子養著，想必這些迎來送往、人情世故、異國風俗，都見怪不怪了，別說刻意的教育了，單是那些潛移默化的見識，也是不得了的，更何況她還是天生的玲瓏心、精明眼?？梢哉f，幼時的經歷，造就了王熙鳳的見識、膽略、氣度。這樣的孫媳婦，到了同樣見多識廣的賈府老太太眼中，那當然是管家的不二人選了。由此可見，教育最重要的是開啟心智，而非灌輸一堆書本知識。心智開，再學習起來，就會事半功倍、得心應手，屬于一種順時而動、水到渠成的成才模式。

王熙鳳雖識字不多，可薛蟠之流不學無術的特點，在她身上一點兒都找不到，相反的，她整個人與大觀園的文化氛圍十分契合——你能想象一個沒有鳳姐兒的大觀園嗎？那會是多么乏味、無趣和缺少幽默、開懷笑聲的“純文學角落”?。〉?0回，大觀園的才女們賞雪聯句，請鳳姐兒這位“贊助商”說頭一句，她說的啥？“一夜北風緊”！書中是這樣描述的：

鳳姐兒想了半日，笑道：“你們別笑話我。我只有一句粗話，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北娙硕夹Φ溃骸霸绞谴衷捲胶茫阏f了只管干正事去罷?！兵P姐兒笑道：“我想下雪必刮北風。昨夜聽見了一夜的北風，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可使得？”眾人聽了，都相視笑道：“這句雖粗，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與后人……”

才女們給了好評，“紛紛點贊”。要知道，大觀園的才女們都是清高的大小姐，得她們的一致“點贊”，鳳姐兒的文化實力，即使稱不上深厚，水平也算得中上等了。鳳姐兒之才，豈是一個“不識字”，就能抹煞了的？

《紅樓夢》中還有一個美女叫薛寶琴，從小跟著父親走南闖北，甚至到了海外，走到哪兒學到哪兒。這位薛小妹的才高八斗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她開闊的視野和明朗的胸襟。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這位才女著實“秀”了一把，把大觀園中的小姐們都比下去了。寶琴的詩，并沒有展開什么“想象的翅膀”之類，而是老老實實地“將素昔所經過各省內古跡為題，做了十首懷古絕句，內隱十物”。既有金戈鐵馬，也有兒女情長，既有周郎的赤壁、馬援的交趾、韓信的淮陰，也有昭君的青冢、貴妃的馬嵬。這里就要注意了，薛小妹“行萬里路”寫出來的作品，大氣磅礴，透出的是不凡的見識和耀眼的才華，不是林妹妹坐在書齋里，寫著“一代傾城逐浪花”能夠比得上的。這就是見識，有“見”才有“識”。

裴斯泰洛齊說：“孤立地只考慮發展任何一種才能，都將損害和毀壞人的天性的均衡?！蓖高^王熙鳳、薛寶琴的成長，我們可以得到啟示：如果教育過分依賴乃至迷信書本知識，而對生活與經驗不予關心，將知、情、意三者隨意割裂，并否定情和意，這是“扼殺人的生命的教育”（威廉·狄爾泰）。只把重點放在知識學習上，片面地發展學生的理性能力，以犧牲他們的完整性、全面性和統一性為代價是不公平的。因此，需要我們進一步改進教學，讓教育變得更和諧、更有生機和活力。

（作者單位：山東省濰坊市奎文區教研室，濰坊，261041）

編輯/曹朦升 終校/于 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