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陽
《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已經正式頒布五年了,《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條例》也于今年5月1日起正式施行。這表明了我國最高層和地方領導層對加強非遺保護事業和工作的高度重視。同時我們欣喜地看到,各級政府的相關部門已為此作出了不懈的努力,并取得了不少成績。
上海現有省市級的非物質文化保護項目220項,省市級的非遺代表性傳承人647名。其中被列入國家級非遺保護名錄的有63個項目,有94位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連續多年展開調查、研究,申報非遺保護項目,確定保護責任單位和代表性傳承人,出版相關書刊和拍攝制作電視片,成立上海市非遺保護中心和協會,應該說成績斐然。
但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并不是一蹴而就的,這是一個在我們的小康社會建設和現代化進程中需要全社會關注和支持的系統大工程。對一個民族來說,非物質文化遺產乃是本民族的標志性文化形態,是維系民族存在、發展的重要動力和源泉。如果缺乏人們自覺性的堅持,它就會不可避免地消亡。在某種意義上,這種消亡意味著民族個性、民族特征的消亡,意味著文化多樣性的消亡。當前,隨著全球經濟、科技發展日益一體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消亡趨勢正在加劇。特別是在發展中國家,這一問題顯得尤為突出,我國和上海的情況也不容樂觀。
當前的問題是,我國的非遺保護工作與發達國家相比,基本上還處于初級階段。大量具體細致和專業化程度很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和措施,亟需落實和展開。大多數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都已到了人老藝衰、甚至人亡藝絕以至于后繼無人的地步。更嚴重的是,大多數年輕人還不愿意學習和繼承。據了解,所有問題都出自整個社會并未從民族的文化安全高度,來認識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性和緊迫性,而且所有具體保護工作還基本上停留在一般性號召或口號上,重申報、輕保護的現象令人堪憂。
2007年,由于韓國學者頻頻發表“中國文化韓國創造”的言論,尤其是韓國申請端午祭成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后,國人對“文化安全”開始變得敏感起來,不少國人對韓國人的所作所為感到憤憤不平,這完全可以理解。但問題是,我們應該捫心自問,自己對祖先留下的文化瑰寶是否真正珍惜了?中國改革開放三十多年來,取得了舉世矚目的輝煌成就,這是不容質疑的。但偏重追求經濟增長速度是當代我國現代化進程的最大特征,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有所得也有所失,最大的所失就是文化發展的嚴重滯后,是無數文化遺產,包括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失落。
中國有一句古訓,叫“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如果祖先留下的珍貴文化遺產,在我們這幾代人手中中止消亡,哪怕是遺失一兩項,也是大過錯。有一位專家說得好,對待優秀的非物質文化,是要贍養她的啊,應該像贍養老人那樣,從法律上予以規范并真正落實。
針對怎樣來傳承和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問題,前一時期,有些人片面和機械地把“發展是硬道理”的經濟發展思想套用到文化遺產保護事業中,提出“在發展中保護”、“產業化保護”和“市場化保護”,這種觀點比較空洞,操作性很弱。試問,有許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已到了奄奄一息的危急時候,你不去拯救它,卻要求它發展,這不是太苛刻了嗎?另一方面,非遺之所以成為“遺產”,就說明它已經難以依靠產業化和市場化來繼續生存,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我曾經提出過“在保護中發展”的觀點,卻一度很難被認可。
以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為例,從2006年起,經過大量艱巨的調研和學術總結,先后申報了9個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結果全部被列入上海市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其中有5項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由于申報的經費和精力十分有限,特別是相關的專業技藝和學術研究人員嚴重缺乏和流失,該所內還有不少項目沒有申報。一個基層單位集中了如此精湛而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這在整個上海是絕無僅有的,在全國也是罕見的。
該所成立于1956年,建立這樣一個綜合性的工藝美術研究機構,是當時的上海市人民政府在公共財政極其困難的情況下,為了保護瀕臨人絕藝亡境地的傳統工藝美術(是今天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而實施的一項重要舉措。從此,作為新中國第一個省市級的工藝美術研究機構,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就成為一個卓有成效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基地,并在國內外享有盛譽,為保護和傳承我國的傳統工藝美術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
但自從上世紀90年代初,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從事業性改制為企業性單位以后,雖然盡了很大的艱苦努力,從“吃皇糧”轉變為實現“自負盈虧”,為了求生存適應市場,已無力擔當起保護和傳承優秀傳統工藝美術的社會責任。有一些專業已經被迫撤銷或自然消亡,保留下來的專業也是困難重重,要么難以再有傳世之作出現,要么后繼無人或后繼乏人。
十年前,日本大坂市的竹藝研究所代表團來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訪問,當來訪者聽到接待者頗有成就感地談到,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在轉為企業性質后,已做到在國家中止“皇糧”,實現了自負盈虧的轉制目標時,不無驚訝地說道,他們的竹藝研究所是因為在六十年代初期,一個日本文化友好代表團在訪問了當時事業性的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后,認為上海市人民政府這一保護民族傳統文化的做法很好。回國以后即向日本大坂市政府報告,以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為范本組建了一系列的日本傳統民俗文化研究機構,其中就包括竹藝研究所。日本代表團還對轉制后的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的發展前景表示懷疑,他們說,即使在日本這樣高度市場化的發達國家,如果沒有國家的政策扶持、社會的關注和公共財力投入,傳統文化藝術如單靠市場化和產業化來保持其生存、傳承及發展,那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上海工藝美術研究所第一代的十幾位老藝人,曾經在良好的環境中創作出一大批精湛的工藝美術珍品和精品,其水平之高,至今無人能超越。在該所改制后的經濟最困難時期,上世紀90年代社會上不斷地有人提出要購買這些珍品和精品,但所里的兩任領導班子始終保持著高度的社會責任感,堅決不賣出,為國家保留下了一筆珍貴的文化遺產,并使之成為今天上海工藝美術博物館藏品和展品的基礎。
由此可見,非物質文化遺產必須有一定的政策、機制、理念、措施和環境來予以強有力的保護,才能得到健康的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屬性決定了它是難以適應市場化和產業化發展的。按照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和《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條例》的精神,其保護原則只能是:“保護為主,搶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強管理”。先搶救和保護,這是文化方面,帶有社會效益和公益性,后將遺產技藝中能夠適應現代產業開發的部分,合理利用起來,此乃產業方面,帶有經濟效益性,并且也是一種理想的傳承方式。
但首先還是應該從文化層面來進行保護,即便是暫時不能實現產業開發,也必須從社會公益性的角度予以保護傳承。在日本,一件歷史上農民在雨天田間勞作時所穿戴的蓑衣(源自中國),在今天已沒有任何產業開發的經濟價值,但被認為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不但在博物館內予以收藏和展示,而且由當地政府認定一位蓑衣制作技藝傳承人。當該傳承人退休時,他還必須做到已經為國家培養了新的傳承人,所有為此發生的費用均由政府買單。
一件蓑衣尚且如此,相比之下,我們豐富多彩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尤其是工藝美術,無論對其怎樣重視和推崇,都不為過!目前,已有一些省市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走在了上海的前面,如江蘇省揚州市和蘇州市的工藝美術博物館,無論從場館規模還是從藏品的數量和質量上,都是上海工藝美術博物館的數十倍,這都是由于當地政府的強有力支持,包括政策和資金的扶持。而上海,在這方面則可能還有較長的路要走。
縱觀世界,所有發達國家早就把文化遺產,包括非物質文化遺產加以認真保護和傳承,目前已同現代科學文化一起,形成強大的文化軟實力,保證和促進了其硬實力的可持續發展,這是我們應該認真借鑒的。
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為: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作中,必須采取踏實和科學的態度。馮驥才先生曾說過,“每一分鐘都有民間文化在消失”,目前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實質性保護上已到了刻不容緩的時候!
縱上所述,我們建議:
一、上海作為一個在全國具有重大影響力的國際化大都市,更應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方面做出切實努力,落實具體措施。雖然會牽涉到公共財政的支出,但文化遺產的價值是無可估量的。在市場經濟的環境下,公共財政的投入力度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和文化建設的質量。
二、在當前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事業中嚴重缺乏專業領導人員和專業理論研究人才的情況下,應不拘一格充分利用現有專業人才,培養和引進專業新人,并更緊密地與有關專家學者合作,力爭上海市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在學術上有新成果,在實踐上有新突破。
三、考慮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建立“上海非物質文化遺產博物館”,也可考慮在現成的上海博物館或上海歷史博物館中開辟非物質文化遺產展區,讓廣大市民也能充分關注并參與到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來。
四、適當增加上海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和新成立的上海非遺保護協會的工作經費,使其能夠更加扎實地開展工作。
五、本著分步推進、抓點推面的原則,首先著手對國家級和上海市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基地和傳承人進一步落實保護政策和措施,爭取社會效益的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