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群慧
2015年是中國“十二五”時期的最后一年,從目前的數據看,本年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增速應是“十二五”時期最低的一年,甚至會是1991年以來的最低增速。在工業下行壓力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累計利潤總額連續近一年同比下降,工業品出廠價格指數連續40多個月負增長。
工業中的制造業增加值增速已經從2013年10Yl的11.49%下降到2015年10月的6.7%,兩年時間幾近“腰斬”,2015年除6Yl制造業增加值增速達到7.7%,前10個月增速都低于7%。
客觀地說,2015年中國制造業的確面臨前所未有的下行壓力。
但是,我們還必須關注到中國制造業的一些深層次變化。
一是發展階段的變化。進入“十二五”后,中國工業化進程從中期步入后期,中國已有220多種工業品產量居世界第一,這些工業品的需求高峰已過,于是產能過剩問題突出。工業化國家的實踐表明,到工業化后期都面臨經濟增速從工業化中期的高速增長向中高速甚至中速增長的趨勢性變化。
二是經濟結構的變化。2013年中國服務業占比首次超過工業。2015年前三季度服務業占比達到51.4%;制造業增長7.0%,遠高于采礦業增加值同比增長3.3%,電力、熱力、燃氣及水生產和供應業增長1.7%。近年來高技術產業增速一直高于工業平均增速,節能環保、新一代信息技術產業、生物制藥、新能源汽車等發展尤為迅速,出現“冰火兩重天”格局。
三是中國制造總體能力大幅提升。中國制造業產出自2010年始已連續5年保持世界第一的地位,占世界比重超過20%;中國是唯一在聯合國工業大類目錄中,擁有所有工業門類制造能力的國家。
2015年中國制造面臨巨大壓力和問題,這是國內產業升級“轉型之痛”與國際全球價值鏈“雙端擠壓”疊加的集中體現。但《中國制造2025》的推出,表明中國已經完成制造業轉型升級和突破“雙端擠壓”的戰略布局,這對中國制造乃至中國經濟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
轉型之痛
中國在成長為世界最大制造國的同時,也積累了很多問題。例如,傳統產業的關鍵裝備、核心零部件和基礎軟件嚴重依賴進口和外資企業,新興技術和產業領域全球競爭的制高點掌控不足,鋼鐵、石化、建材等行業產能過剩問題突出并長期存在,資源環境壓力不斷加大,等等。推進中國從工業大國向工業強國轉變是接下來中國經濟現代化最為關鍵的任務。
這種轉變的焦點是如何推進制造業轉型升級。從中低端的“舊常態”走向中高端“新常態”,就是從一個穩定均衡走向另一個穩定均衡的過程,這個過程是痛苦和艱難的,已有經濟結構的慣性是巨大的。“十二五”前四年,國家制定的制造業發展的主要“數量型”指標基本實現,但制造業“大而不強”的根本性問題沒有顯著改觀。2015年,隨著模仿型排浪式消費階段基本結束,中國制造業低成本競爭優勢更加不適應,增速顯著下滑,重化工產能過剩嚴重,企業利潤連續負增長,“轉型之痛”癥狀突出,也更彰顯了新動力不足和轉型升級的急迫性。
制造業轉型升級的關鍵是技術創新,但技術創新能力提升不僅僅是加大研發投入這樣簡單。近年中國不斷加大研發投入,全社會R&D經費支出從2010年的7063億元增加到2014年的13312億元,增長88.5%,年均增長超過20%,2013年和2014年R&D經費支出與GDP之比提高到2.09%。但是制造業技術創新能力不足問題依舊十分突出。
創新能力的提升,是一項十分復雜的系統工程,需要構建一個完善的創新生態系統。創新活動絕不僅僅是企業、產業或科技界自己的活動,而是涉及科技、經濟、政治、文化等各方面。
如果從產業邏輯看,制造業創新能力提升關鍵在生產性服務業的支撐,而金融、教育、研發等生產性服務業在很大程度上受到體制機制約束,效率和國際競爭力都亟待提升。中國生產性服務業與國外的差距更大。
放松生產性服務業的管制,以市場化導向深化事業單位體制機制改革,促進生產性服務業效率提升和改善服務于制造業的激勵機制,從而逐步推進制造業創新能力提升,這是制造業轉型升級的核心邏輯。
雙端擠壓
產業革命以來,國際分工經歷了工業制成品與農礦業的傳統產業間分工、工業內部各產業各產品部門的產業內分工、同一產品不同價值鏈增值環節的產品內分工。尤其是在20世紀90年代后,基于價值鏈不同工序、環節的產品內分工獲得極大發展,全球價值鏈分工成為主導的國際分工形式。
在全球價值鏈治理中,發達國家跨國公司因其資金、管理、技術、品牌等優勢而可以在全球范圍內組織調配資源,處于價值鏈的控制地位和附加值更高環節,在全球價值鏈中一般扮演主導者角色。
對于后發國家,其制造業轉型與發展的關鍵是如何實現從價值鏈低端向中高端攀升。
近年中國制造業呈現出在全球價值鏈中從低端向中高端攀升的趨勢。而且,中國國內市場規模不斷增大,內部分工體系逐步形成,技術創新能力不斷增強,與新興市場的交流和合作不斷深化,這為中國制造業向全球價值鏈高端攀升提供了很好的條件和機遇。
但是,這一攀升過程面臨著發達國家的高端擠壓和新興經濟體低端擠出的“雙端擠壓”。
一方面,國際金融危機后,發達國家深刻反思“制造業空心化”,加速推進“再工業化”戰略,紛紛推出以制造業信息化和制造業服務化為核心的各類制造業發展戰略和規劃。例如,美國提出“先進制造業國家戰略計劃”,德國提出“工業4.0”,法國提出新工業34項計劃,試圖在“第三次工業革命”中牢牢占據制造業高端,這對中國制造業形成高壓態勢。同時,美、歐等各國加速構建新一輪全球貿易、投資秩序新格局,通過積極推進TPP(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議)、TTIP(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議),美國正在組織創建超越WTO規范的全面性經貿自由化網絡,這將成為制約中國制造業融入新的貿易、投資秩序的重大障礙,對中國產品向TPP成員國出口造成威脅,對中國在全球制造業競爭體系中的比較成本優勢形成沖擊。
另一方面,新興經濟體快速崛起,東盟、印度等將以更低廉的成本優勢實現對中國制造的替代。例如,泰國的制造業勞動生產率與中國大致相當,但人均工資水平卻顯著低于中國;越南、印度和印度尼西亞的制造業勞動生產率和平均工資均低于中國。隨著這些國家的經濟發展,其制造業區位吸引力會快速提升,對中國引資的替代效應將逐漸增強。
2015年,在經濟下行壓力日趨增大背景下,一方面是一些跨國公司開始關閉在中國大陸的工廠,如微軟關停諾基亞在東莞和北京的工廠;另一方面,一些長期做代工的國內生產企業也不斷倒閉,如知名手機零部件代工廠蘇州聯建科技。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中國制造業面臨的“雙端擠壓”困局。
戰略突破
面對轉型升級重任和“雙端擠壓”困境,中國制造業發展的當務之急是制定自己的制造業發展戰略規劃。《中國制造2025》正是這樣一份突破“雙端擠壓”、實現轉型升級以及工業強國建設的十年行動綱領。
這個規劃具有前瞻性、長期性和國際競爭性,一方面準確把握了世界工業化發展趨勢——制造業信息化和制造業服務化,積極應對發達國家“再工業化”的高端競爭;另一方面為中國制造轉型升級指明了方向,提出2025年邁入制造強國行列、2035年整體達到制造強國中等水平、2050年步入制造強國前列的長期發展目標。
另外,《中國制造2025》還具體規劃了五大工程、十大重點領域,明確了未來的主攻方向幣政策著力點。迄今為止,十大領域的技術路線圖已經公布,五大工程的實施方案正在緊鑼密鼓地制定。這在當前中國經濟面臨巨大下行壓力、經濟增長動力轉換背景下,對提振市場信心具有重要作用。
未來在實施《中國制造2025》過程中,應注意以下幾方面問題。一是重視中國制造業核心能力的培育和構建。基于產品構架視角,中國制造業產品現在大多是簡單的模塊化產品,未來應努力培育出生產復雜的一體化產品的核心能力,通過核心能力構建進一步突出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創新驅動和高端要素承載功能,從而總體上促進中國經濟發展方式從要素驅動、規模擴張主導轉向創新驅動、質量提升主導。
二是注意從技術創新生態系統建設入手提升中國制造業的技術創新能力,這要求不斷深化包括政治、科研、文化、教育等各個方面的體制機制改革,尤其要通過打破壟斷和市場管制、改革投資審批、加強信用制度建設等深化體制機制改革措施,消除體制機制障礙,提高生產性服務業服務制造業的能力和效率。
三是積極推進產業融合,這既包括制造業和服務業的融合,即推進制造業服務化,大力發展服務型制造,也包括促進制造業內的各產業間的融合發展,在融合中提升各產業的創新發展能力。
四是注意產業政策與競爭政策的協調,發揮競爭政策的基礎作用。市場經濟條件下競爭政策是基礎,長期以來中國重視使用選擇性產業政策,而忽視競爭政策的作用,造成了一系列不良后果,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經濟活力,阻礙了技術創新。未來一定要推進產業政策從政府選擇、特惠措施為主的選擇性產業政策取向,轉向普惠性、促進公平競爭和科技進步的功能性產業政策取向,從而促進競爭政策基礎地位的逐步實現。
尤其是要堅決避免以加快推進《中國制造2025》為借口,進一步強化實施選擇性產業政策,從而影響良好技術創新生態的建設,最終背離了《中國制造2025》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