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衰舉賢

高希

文公問元帥于趙衰a，對曰：“郤縠可b，行年五十矣，守學彌惇。夫先王之法志，德義之府也。夫德義，生民之本也。能惇篤者，不忘百姓也。請使郤縠。”公從之。公使趙衰為卿，辭曰：“欒枝貞慎，先軫有謀，胥臣多聞c，皆可以為輔佐，臣弗若也。”乃使欒枝將下軍，先軫佐之。取五鹿d，先軫之謀也。郤縠卒，使先軫代之。胥臣佐下軍。公使原季為卿e，辭曰：“夫三德者，偃之出也f。以德紀民，其章大矣，不可廢也。”使狐偃為卿，辭曰：“毛之智g，賢于臣，其齒又長。毛也不在位，不敢聞命。”乃使狐毛將上軍，狐偃佐之。狐毛卒，使趙衰代之，辭曰：“城濮之役h，先且居之佐軍也善i，軍伐有賞，善君有賞，能其官有賞。且居有三賞，不可廢也。且臣之倫，箕鄭、胥嬰、先都在j。”乃使先且居將上軍。公曰：“趙衰三讓。其所讓，皆社稷之衛也。廢讓，是廢德也。”以趙衰之故，搜于清原，作五軍。使趙衰將新上軍，箕鄭佐之；胥嬰將新下軍，先都佐之。子犯卒，蒲城伯請佐，公曰：“夫趙衰三讓不失義。讓，推賢也。義，廣德也。德廣賢至，又何患矣。請令衰也從子。”乃使趙衰佐新上軍。

（《國語·晉語》）

注釋：

a 文公：指晉文公。 元帥：晉國以中軍為最高，中軍主帥統率全軍，故稱元帥，為上卿。 趙衰（cuī）：即趙成子，晉國大夫，是輔佐晉文公稱霸的五賢士之一。

b 郤縠（xì hú）：晉國大夫。

c “欒枝貞慎”三句：欒枝，即欒貞子，晉國大夫。先軫，晉國名將、軍事家。胥臣，即司空季子，晉國大夫。

d 五鹿：地名，在今河南濮陽縣南。原本衛國之地。

e 原季：指趙衰。趙衰死后謚號“成季”，因他做過晉國原縣第一任縣大夫，故又稱原季。

f 偃：即狐偃，字子犯，晉文公的舅舅，又稱舅犯、咎犯，官至晉國大夫、上軍佐。

g 毛：即狐毛，狐偃之兄，晉國大夫。

h 城濮之戰：周襄王二十年（前632），晉、楚兩國在城濮（今山東鄄城西南）地區進行的爭奪中原霸權的戰爭，最終以晉國的大勝而告終。

i 先且居：晉國卿大夫。封于蒲城，故稱蒲城伯；后封于霍，又稱霍伯。

j 箕鄭、胥嬰、先都：均為晉國大夫。

大意：

晉文公問趙衰誰可擔任中軍主帥，趙衰回答說：“郤縠可以，他已經五十歲了，還堅持學習，而且道德修養更加敦厚。先王制定的法規典籍，是道德信義的寶庫。道德和信義，是教養百姓的根本。能夠重視的人，是不會忘記百姓的。請讓郤縠擔任中軍主帥。”文公采納了趙衰的建議。文公又任命趙衰為卿，趙衰推辭說：“欒枝這個人忠貞謹慎，先軫足智多謀，胥臣見聞很廣，都可以作為輔佐，我不如他們。”于是文公任命欒枝統帥下軍，由先軫為副將輔助他。后來攻取五鹿，便是先軫的計謀。郤縠死后，又派先軫接替他任中軍統帥。由胥臣擔任下軍副將。文公又讓趙衰任下卿，趙衰推辭說：“那三樁有功德的事情，都是狐偃出的計謀。用德行來治理人民，成效顯著，不可不任用他。”文公便任命狐偃為下卿，狐偃推辭說：“狐毛的智慧超過我，他的年齡又比我大。狐毛如果不在其位，我不敢接受您的任命。”文公于是讓狐毛統帥上軍，狐偃為副將。狐毛死后，文公派趙衰代替他任上軍統帥，趙衰又推辭說：“城濮之戰中，先且居輔佐治軍很好，有軍功的應當得到獎賞，以道義輔佐君王的應當得到獎賞，能勝任自己職位的應當得到獎賞。先且居有這樣三種應當得到的獎賞，不可不加重用。而且和我一樣的人，箕鄭、胥嬰、先都等都還在。”文公于是命先且居統帥上軍。文公說：“趙衰三次辭讓，他所推讓的，都是些國家得力的保衛者。廢除謙讓，便是廢除德行。”因為趙衰的緣故，文公在清原舉行閱兵，建立五軍。任命趙衰擔任新上軍的統帥，由箕鄭為副將；胥嬰擔任新下軍的統帥，由先都為副將。狐偃死后，先且居請求委派副將，文公說：“趙衰三次推讓，都不失禮義。謙讓是為了推薦賢人，禮義是為了推廣道德。推廣道德，賢才就來了，那還有什么可憂慮的呢。請讓趙衰隨從你作副將吧。”于是，晉文公便讓趙衰擔任上軍的副將。

【解析】

《老子》第三十三章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趙衰舉賢的行為正是對這句話的生動詮釋。中軍主帥、卿、上軍統帥在晉國都是位高權重的職位，但當晉文公將這些職位授予趙衰的時候，趙衰不是如獲至寶般的欣然接受，而是推薦了更合適的人選。作為晉國的官員，趙衰想的不是讓自己盡快爬到高位，而是從國家的前途和命運出發，在了解自身能力的同時，更關注他人的德行及特長，并將賢才舉薦給國君，使其為國效力。而這正是從政者應有的素質和應該履行的職責。從后來的事實看，趙衰所薦之人都有真才實干，他們為晉國的發展乃至晉文公稱霸做出了巨大的貢獻，而趙衰作為幕后的舉薦者更是功不可沒。

《國語》相傳為春秋末期左丘明所作，是我國最早的一部國別體史書，分周、魯、齊、晉、鄭、楚、吳、越八國記事，記載了上起西周中期、下迄春秋戰國之交五百多年各國內政外交等事件以及一些歷史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