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帆
首先說一說“說真話”。
“文章總要講真話”,稍有良知的人都知道。但以今日文壇觀之,卻有人不愿講真話,還有人不敢講真話,也有人不屑講真話。敢于第一個吃螃蟹本應是雜文作者的基本素質。
在一大群指鹿為馬的佞臣中間,敢說“這是鹿,不是馬”,看似容易,實屬艱難,因為這樣要冒被趙高殺戮的風險。而當一大幫馬屁精稱頌赤身裸體的皇帝是錦衣彩裹的當口兒,能說一句“他根本沒有穿衣服”,看似平淡,亦屬不易,因為這要冒被殺頭的風險。
歷史常常演出這樣的荒唐戲劇。袁崇煥被名正言順地千刀萬剮,張志新在“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指控下血染荒野,都是例證。于是使得不少想說真話的人“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下筆如有繩了”(章明語)。
當然,要寫真情,吐真言,必須加強自身思想修養。很難想象,一個利欲熏心、擅長舔痔捶馬臀的人能寫出一言九鼎的作品。在這一點上,我們尤其應該學習魯迅先生的品格。“器大者聲必宏,聲高者意必遠。”“從血管里出來的都是血,從水管里出來的都是水。”有第一等人品、第一等胸襟,才能寫出第一等的雜文。魯迅先生由于“一片冰心在玉壺”,所以沒有絲毫奴顏與媚骨。如果上上下下寫雜文、編雜文、管雜文的人都本此理念,那么雜文界庶幾有繁榮的指望。
再說一說“寫雜文危險”的問題。
最近參加一個雜文研討會,與會的雜文同仁感嘆又噓唏,無不慨嘆寫雜文“有危險”,認為雜文俗稱“刺猬頭”“鐵蒺藜”,總要說三道四、針砭時弊,難免得罪人。雜文寫得潑辣一點,也許會傷筋動骨,刺得當事人非出三身泠汗不可。至于自動對號入座,打上門來的屢見不鮮。至于忤逆權貴,身陷囹圄,舉家吃勿塞頭的都有前鑒。于是,談雜文色變者有之,心有余悸、噤若寒蟬者亦有之。有幾位栽過跟頭者則表示“多研究紅樓夢”,“雜文三不寫”,“閉門讀書修身為上”。有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者撰寫警句說:“雜文家要善于保護自己。”其實,寫“歌頌”文章,難道就不危險了么?世間有真理,當歌則歌,當貶則貶。不當歌者你歌之,不當頌者你頌之,豈不是混淆了是非、顛倒了黑白?倘若有朝一日,你拍馬歌頌的對象馬失前蹄現了原形,你之前的阿諛之詞豈不都是你的“罪證”?還怎樣在文壇立足,怎樣面對文友?為此丟了飯碗的也不是沒有。
第三,說一說“主旋律”的問題。
當前存在一種錯誤的觀點,認為新聞輿論應當弘揚“歌頌”的主旋律,而魯迅式的雜文是匕首、投槍,并不是“主旋律”的品種,甚至是給我們的國家和社會抹黑,所以許多報刊不肯登、不屑登雜文。
對此,我不禁想問,到底什么才是“主旋律”?對黨和國家來說,讓社會和諧穩定,讓人民的日子舒心富足,不就是“主旋律”嗎?而雜文,它是文學中的醫家,針砭時弊,扶正祛邪,興利除弊,正是在為“主旋律”而服務。因此,我們理直氣壯地寫雜文,就是名正言順地弘揚主旋律!
我盼望著能有這樣一天:雜文家們暢所欲言,絲毫不用擔驚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