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鴻儒
前不久,慶坤兄來函說我“還能再寫三十年”,很是讓我大吃一嚇。古人云“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歲近古稀,倘“再活三十年”,豈非“人瑞”——想來閻王爺難有如此慷慨賜我壽數之肚量!而我自估算,能將自以為想料理之事做好,蓋亦至多十年,且要看有無“旦夕禍福”!故而,與其留“遺愿”于身后,莫如立“清單”于生前——我的“遺愿”我作主,我的“清單”我處理!
遺愿之一是“說話”。人生最大之“憾事”,在我看來并非是愛的逝去與錢的少寡,而是人在離世之際想交代點后事,卻已力不從心,無力再說,只能將想說之話帶去天國!
羅斯福先生把“言論自由”列于人生“四大自由”之首——“第一是在全世界任何地方發表言論和表達意見的自由”。在我看來:人生之本質乃自由與尊嚴,故“說話”應為“遺愿”之首。在離世前,要將自己想說的話——有關世態的、人生的、自我的、他人的、信仰的、做人的,無所顧忌地、如實寫真地說出來。至于這話的對錯,有無人聽,則不在我的顧忌與考慮之中了。
其二便是“還債”。人生在世,一路走來,坎坎坷坷,深深淺淺,方某今天能取得點滴收獲,除了命運女神的眷顧,便是朋友們的支持與幫助了。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人到晚年,會格外記掛當初的恩情,想著要找到那些曾給過我幫助的親朋好友,在我有生之年,回請、回報他們,以了卻曾經欠下的“情債”,絕不能以情感的“債務人”告別朋友!那年(2003年),拙著《魯迅以后無雜文》出版后,想送《隨筆》郭麗鴻先生請教。孰料電話那頭傳來,他已走了。此事令我遺憾至今。
再三就是“出書”了。來日雖無多,但還是打算要再出幾本書——“文印自選本”。題目暫擬為《懺悔錄》——輯錄各報刊發表過的自我人生實錄;《魂歸大海集》——發表過的雜感、隨筆;《想說就說集》——未能問世的“自由談”。或許還有一本“小說集”。
方某家世尚算顯赫,但對祖父輩當年打拼、創業的經歷卻不甚了了,以致遺憾至今。“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故而欲將《懺悔錄》特意遺贈給孫女令可,以免除我對祖父輩朦朧記憶的遺憾,讓她了然阿爺的一生經歷。至于這“記憶”對她未來人生是否有用,則要看祖孫緣分與她的造化了——阿爺走也!
最后則是“海葬”,“魂歸大海”。“我們從哪里來,我們到哪里去”——我們從大海來,我們回大海去。1976年夏,我與妻回滬,途中恰遇“唐山大地震”,后取道大連回上海。船行海上,我曾對妻戲言:“萬一遇上海嘯,我們同赴大海,好嗎?”妻默然點頭。當年的“海誓山盟”,化為今日“遺愿”之一。無關乎“環保”或“境界”,只是我與妻心中共同的一點小小念想——不要給子女添麻煩而已。
至于其他“遺愿清單”,譬如:在有生之年“清理雜物”——該扔則扔,該賣則賣。據說日本人臨終時,屋中清理得空空如也——很好!“處理遺產”——唯一獨子,法定繼承,無論多少,皆歸其所有。“整理存稿”——有用則留,無用則廢,不須一一詳列。
網傳人生有“十大憾事”。其實,人生一世是否過得坦蕩、清爽,全看你做人的態度。傅雷先生走時,臨終遺書寫得筆墨清晰,把身后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并準備了未付的水電費、保姆費,而且準備了兩人死后的火葬費,至今讀來都令人感慨萬千。“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坦蕩從容樹遺范。追慕先賢,“清清白白做人,清清爽爽走人”,亦方某之信條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