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 倩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46;中共南京市委黨校 江蘇 南京 210046)
憲法視閾下公民環境權概念的反思與重構*
譚 倩
(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46;中共南京市委黨校 江蘇 南京 210046)
自20世紀60年代環境權提出之后,各種學說層出不窮。鑒于環境權發展路徑的多樣性和環境權涉及領域的復雜性,基于“社會構建主義認識論”的基礎,立足于“憲法學”層面,合理借鑒“現實主義認識論”中的“義務主體”和“樸素構建主義認識論”中的“個體構建”,以及“自然主義認識”的科學、技術對環境權的保障作用,重構環境權概念。憲法位階的環境權更側重“人”的因素,其主體是公民,國家、法人、自然體不是環境權的主體;環境權的客體是整體的環境及其構成要素;環境權的內容不包括程序環境權、經濟性權利、參與權和救濟權;環境權是生態性的實體權利。
環境權;憲法;實體權利
認識論是思維方式的核心。根據馬克思主義唯物論,認識論和社會哲學是社會上層建筑,它們與生產關系等社會基礎結構之間是被決定與決定的關系。但是,前者對社會生產關系具有反作用力。就康德“哥白尼式的革命”的哲學視角而言,重要的問題并非“知識如何符合于對象”,而是“對象是如何在知識中被構造出來的”。就環境權研究而言,我們習慣性地思考“環境權是什么”,而不是“環境權是如何出現的”或“環境權出現的正當性基礎是什么”。我國環境權研究的不同的觀點和思想或多或少的、自覺和不自覺地回答了這一問題。然而,這些觀點和思想卻是基于不同的認識論基礎。因此,如果我們不去解開這些思想和觀點的“面紗”,就不可能在同一層面的、真正的和理論性的展開對話和交流。
從我國環境權觀點和思想看,大體可分為20世紀80年代的“法律權利”論, 90年代“公民權利”論、21世紀初的“習慣權利”論、“自得權”論。這些觀點在一定程度上均探討了“環境權是什么”的問題。然而,這些思想和觀點“認識論基礎”并不一致,甚至存在緊張和沖突。那么,中國環境權之主流觀點究竟建立在何種認識論基礎上?這種認識論具體是什么樣的?它們之間存在何種關系?未來環境權主流理論需要什么樣的認識論?基于此,在探討環境權概念之前,筆者首先從思想認識論的角度進行初步的研究,以尋求一種理性對話與交流的基礎。
(一)中國精英“自然主義認識論”傾向及其批判
自然主義認為,每一個事物都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都可以用自然科學的方法加以解釋。“自然主義”概念由奎因在其1969年發表的《自然化的認識論》一文中提出,他在批判傳統“經驗論的認識論”和“唯理論的認識論”基礎上,主張用經驗心理學來替代傳統的知識論。沙茨(David Shatz)把奎因的自然主義稱之為方法論的自然主義,其核心要義就是要使對信念的經驗探究成為知識論計劃中的一部分。
縱觀中國環境理論“自然主義認識論”,大致可以分為兩派:一是“技術決定”論者。他們認為,“環境”屬于自然客體,運用自然科學的方法來看待環境問題;環境問題主要就是一個技術問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環境問題必然得到最終解決。他們支持“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觀點。二是“自由市場”論者。他們認為,“環境權”是社會客體,“環境權”制度只是一種產權制度,而且這種權利的享有者究竟是企業還是公民的問題還可以討論;囊括生產和消費兩方面的經濟增長可以促進資金投入,提高環境意識,從而解決環境問題,改善環境質量;社會發展的過程首先是發展經濟,然后才是保護環境。他們支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立場。“技術決定論”的觀點在西方受到了法蘭克福學派,尤其是哈貝馬斯的批評。在哈貝馬斯看來,科學技術不僅是第一生產力,而且是一種意識形態。科學技術的生產力功能實現了人們對自然的統治,它的意識形態功能卻導致了對人們的統治,因為在“科學技術成為第一生產力”的情況下,人的勞動將越來越適應和符合科學技術的要求。“自由市場論者”的觀點在西方受到了卡爾·博蘭尼的批判。在博蘭尼看來,市場社會的最大缺陷就是經濟從社會中分離出來,經濟支配了社會,市場支配了一切,包括土地、貨幣和勞動力。
筆者認為,中國精英的“自然主義認識論”值得反思。西方的“自然主義認識論”發生在第一次工業革命時期,但之后學界逐漸接受了“社會化的認識論”。因此,如果說“自然主義認識論”在改革開放初期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中國大力強調“經濟轉型”、“產業升級”,“不以GDP論英雄”的情況下,死守“自然主義認識論”不再合適。那么,未來中國環境權主流理論應該遵循一種什么樣的認識論?是“自然主義認識論”還是“社會化的認識論”?筆者認為,環境權是一項新型權利,尤其在中國,對環境權的內容、性質等基礎性問題尚存爭議,如何構建系統的環境權理論,如何整合現有的認識論基礎,如何處理經濟發展和環境保護關系等,環境權主流理論應向著“社會建構主義認識”努力,構建中國的“生態社會”,將經濟重新嵌入社會、將科技重新納入社會、將環境納入社會,構建一種“人化自然”和“社會化自然”的理念。
(二)“構建主義”和“現實主義”之爭辯
1.環境權理論之“構建主義”。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環境權觀點和思想具有一種“樸素構建主義”特征。他們在理論上構建了“法律形態”的環境權,又嘗試著在現實的法律條文中挖掘和尋找環境權的依據,試圖將環境權解釋為環境“權利”和環境“義務”并存的權利概念, 并構建起環境權體系,認為環境權有狹義和廣義兩種,狹義環境權一般指公民的環境權,即公民享有良好適宜的自然環境的權利。廣義環境權泛指一切法律關系的主體(包括自然人、法人、特殊法人—國家)在其生存的自然環境方面所享有的權利和承擔的義務。[1]九十年代的環境權論者主張人與自然環境的關系,是一種既相互服從,又相互制約的對立統一關系,二者統一的基礎既不是自然環境,也不是人,而是人類的能動性活動。這個時期的環境論者也意識到了認識論上的局限性,認為過去的環境問題分別從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角度展開,而這兩個領域認識問題的角度是不同的,自然科學將自然環境作為人與自然統一的基礎,而社會科學將人作為人與自然統一的基礎。[2]
從總體上看,二十世紀末期的環境權理論在認識上是一種“樸素構建主義”,不僅構建了各自的環境權體系(制度構建),并且認為環境權的存在和運作離不開觀念、文化等社會因素(意識形態構建)。不可否認的是,這一階段的環境權理論為中國環境權的發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筆者認為,他們的構建存在諸多不足,對環境權的制度構建和意識形態構建均停留在一種“個體性構建”,沒有進行主體間的對話構建,也沒有上升到認識群體的層面。
2.環境權理論之“現實主義”。對于現實主義的基本特征,最基本的表述是:“它是重現實的”,是“按照生活本來面目真實地再現生活”。[3]二十一世紀初的“習慣權利”論和“自得權”論脫離了二十世紀末環境權論者的“樸素構建主義”,試圖走一條“現實主義”的進路。在“習慣權利”論看來,環境權在中國現實中只存在習慣權利形態,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環境權一直存在于人類社會中;二是環境權依靠社會習慣得以保障。[4]這種觀點的現實主義十分明顯。在他們認識中,只要人們在現實中飲用了清潔的水、呼吸了潔凈的空氣,就已經實際享有了環境權;環境權的保障不是依靠具有執行力的法律規則而是依靠現實中約定俗成的生活規則。這種“現實主義”對將環境權上升為“法律權利”持謹慎態度。從“自得權”理論看,認為環境權是保有和維護適宜人類生存繁衍的自然環境的人類權利;這種人類權利的主體是人類,義務主體也是人類,是人類的分體及這些分體的各種形式的組合。[5]在這種觀點中,環境權的對立面其實是現實中的法律義務。只要各種法律主體履行了相應的義務,環境權就能為人們所實際享有。這種現實主義強調義務的能動性和義務主體的主動性對“自得權”實現的決定作用。
總體來看,環境權認識論的“現實主義”更符合了“自然主義認識論”,認為不需要個體性的構建環境權體系,也不需要群體性地構建環境權的公共話語及其存在的社會條件,只需要做好本分工作,履行現實的法律義務,并完成技術性的工作,自然就可以享有環境權。
(三)未來環境權理論認識論之走向:“社會構建主義”
筆者認為,中國精英的“自然主義認識論”傾向是值得反思的。過度重視自然因素和自然的決定性,強調技術、科學對環境的作用,而忽視社會科學的價值,造成了環境立法、環境權理論缺乏個體的和群體的互動的公共話語。二十世紀末的“樸素構建主義認識論”具有一定的科學性,然而卻忽略了環境權的群體構建,并且在各種理論之間缺乏一種溝通對話機制。二十一世紀初的“現實主義認識論”,認識到了義務主體的對環境權實現的重要性,亦對習慣、風俗等人文環境權予以了重視,具有相當之意義。然而,“現實主義認識論”卻忽視了環境權體系構建的重要性,對人與環境的互動關系未有充分認識。
中國環境權理論的認識論基礎可以建立一種“社會構建主義”,此種認識論整合了當前中國環境權理論的“自然主義認識論”和“社會化的認識論”,合理借鑒和融合“現實主義”和“構建主義”。“社會構建主義”不同于“自然主義認識論”,主張反思理性主義,批判工具理性主義,批判人類中心主義,批判科學主義,主張“生態社會”的理念;也不同于二十世紀末的“樸素構建主義”,因為它在承認現實的客觀性的基礎上亦強調“主體間的理解”;更不同于二十一世紀初的“現實主義”,因為它承認的客觀性僅僅停留在實用主義層面,而且特別強調構建主義和反思性。
一個明晰、可行的環境權概念,是環境權理論對話、環境權立法和司法實踐的基礎,其意義不言而喻。環境權的界定包括環境權的客體、主體、內容、性質等諸多因素,而對于這些基礎性問題,學界基于不同的認識論有著不同的理解和闡述,未形成共識。在此,擬在認真梳理、總結、分析中外法學界觀點的基礎上,提出筆者所持之觀點。
(一)環境權客體:受保護的環境
環境權的客體是指環境權所指向的對象。而不是“指環境權主體的權利義務所指向的對象”,[6]不能等同于“環境法律關系的客體”。筆者認為,環境權的客體是環境。環境的概念不管是平面上的還是立體上的,都是具有一定廣度的概念,其內部能夠攝入所有的事項,概念是多義性的。所以說,以全方位的環境為對象來構建環境權理論也是可能的,但是,如此廣泛無邊的環境權具有更多政治意義,在法律上往往難以獲得理想的效果。日本學者大須賀明指出:環境的內容越寬大,環境權的權利內容就越不明確,準確度就越小,理論上的嚴密程度就越缺乏,最后其權利性逐次稀薄化了。[7]無限制、無邊界的擴大環境權之“環境”的內涵,將造成環境權的“不確定性”,最終也將成為一項“政治意義”大于“法律意義”的權利。
筆者認為,環境權對象的“環境”是以人為中心的。環境首先是“人類之環境”。換言之,環境權對象的環境,實際意味著作為人類生存和生活必不可缺的基礎的環境,并且具有一定質和量的要求。環境權對象的“環境”,首先是國民賴以生存亦即能夠維持像人那樣生活所不可或缺的空氣、水、土壤、日照、安靜和景觀等自然環境。毋庸置疑,這其中包含著良好的自然環境,即保證能夠維持健康、安全等人類生存與生活的條件。并且從環境權的發展歷史看,環境權的提出是因為經濟發展造成了大范圍的自然環境品質的惡化,對人類的生存造成了極大威脅。因此,自然環境無疑是構成環境權主軸的主要對象。我國《環境保護法》第2條規定,“本法所稱的環境,是指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的各種天然的和經過人工改造的自然因素的總和,包括大氣、水、海洋、土地、礦藏、森林、草原、野生動物、自然遺跡、人文遺跡、自然保護區、風景名勝區、城市和鄉村等。”在“環境”含義中,需要強調的是“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這個定語和“總體”這個定性詞。“影響人類生存和發展”這個定語阻止了村民房前屋后零星的樹木、無價值的所謂的“遺跡”、“景觀”等進入“環境”范圍,而“總體”這個定性詞則表明,環境包容許多自然資源這個事實并不意味著一定數量的自然資源的簡單疊加,而是一定數量、結構和層次的自然資源所構成的具有一定生態功能的物流和能流的統一體。
(二)環境權的主體
關于環境權的主體的爭議和探討從未停止過,縱觀學界對環境權主體的探討,主要存在三種觀點,第一種認為環境權主體是自然人;第二種認為環境權主體包括公民、國家、法人三類; 第三種認為環境權主體包括自然人、組織團體、國家、人類(包括后代人)和自然體。自然人作為環境權的主體已成為學界之共識,自無需贅述。然而,法人、國家、自然體是否是環境權主體,學界尚存爭議,對此,筆者持如下觀點:
1.法人不是環境權的主體。有學者認為,法人應成為環境權的主體,其理由是法人(特別是企業法人)要生產,就免不了要向環境排污,如果不授予法人“排污權”,法人就無法生存,經濟也就無從發展。可以看出,這種推論是建立在“排污權”是環境權內容的基礎上,筆者認為排污權不屬于環境權,它實際是法人行使財產權的客觀后果。所謂的“排污權”實質上只是經由法律安排、行政機關許可的一種“優勢”或“優越地位”,它甚至不是一種法律權利。[8]主張法人是環境權主體的另一個理由是,法人享有適宜生產、勞動、經營環境的所謂的“勞動環境權”。然而,所謂的“勞動環境權”內容——享受良好的生態環境,實際上真正享有這些“勞動環境權”的是法人單位中從事生產、勞動的人,而不是法人單位。因此,號稱“勞動環境權”的環境權的主體仍然是自然人。
2.國家不是環境權的主體。所謂國家環境權,更多的是指國家對環境保護的職責和義務。具體而言,國家的環境權主要表現為:環境功能的開發、利用、保護、恢復、治理和改善權,環境功能收益和索賠權,制定環境政策、法律、法規、規章和命令權,組織監督管理機關權,監督管理權,環境教育與宣傳權,環境行政制裁與審判權,制定計劃規劃權,國家干預權,采取行動致力于全球及區域生態功能的改善等權利。這些權利的形式實際上也是國家職責的履行。[9]該觀點代表了國家環境權論者的普遍觀點。我們可以從該觀點中清晰地發現:第一,這個所謂的國家環境權已包攬了國家財產所有權、國家環境保護的立法權、國家對環境的行政管理權、國家的司法裁判權等權利或權力。將這種大包大攬的權利或權力,定義為環境權實在難以令人信服。亦將導致“環境權的無邊界擴張,權利性主次淡薄”的結果。第二,按照此種定義邏輯,國家環境權將陷入“既是權利又是義務”的窘境,讓人很難理解它到底是什么。
我們可以說國家和公民都享有所有權,都是所有權的主體,從而,可以按照主體的不同把所有權分成公民所有權、法人所有權和國家所有權,但卻不可以說國家與自然人都享有環境權。國家既不能像人類那樣在環境中“生存繁衍”,也無需享用為論者所重的“清潔空氣”。也就是說,環境權不能成為國家這種主權單位或者政治實體享受的對象。所以說,國家和法人不應成為環境權的主體。
3.自然體不是環境權的主體。美國的法學家斯通(Christopher Stone)在《樹可以站到法庭上嗎?》一文中指出:“我鄭重地提議:應該賦予森林、大海、江河和其他的所謂環境中的‘自然物’以及整個自然環境法的權利。”[10]試圖通過賦予非人自然物以道德地位的形式,向人類課以對自然的直接義務,從而更嚴格地限制人對自然的破壞行為。就法律技術層面而言,通過賦予自然體訴訟主體資格,設立自然體監護人或代理人制度可以實現這一提議。在我國,也有學者認為自然體、動物也應享有環境權,成為環境權的主體。
筆者認為,非人自然體不是環境權的主體。古典自然法的理念完全可以沿著其原有的路徑使人域法的主體和權力內容得到擴大和豐富,那么是否就可以自然而然地讓自然獲得與人同等的法律資格呢?其實,這是由真理走向謬誤的危險一步。針對現代社會制定的“禁止虐待動物”的法案而有學者主張將動物納入道德主體的情況,美國的哲學家范伯格精辟地指出:“我們的確有關于動物的義務(duties regarding animals),但這并不是針對動物的義務(duties to animals)。”[11]人對動物的保護說到底都不是為了動物本身,而只是為了保護人類自己。人類經過上千年努力,建立并逐漸發展至今的人域法不宜魯莽的擴展適用到非人自然體,亦即,法律可以為心智不全的人設立作為同類的心智健全人為代理人,顯然不能推導出法律也可以為非人自然體設立人類代理人。因此,筆者不主張將自然體納入環境權的主體范疇。
(三)環境權的內容
構建清晰的、有邊界、有限制、可操作的環境權內容是一項極為重要的工作。筆者認為,環境權是一種生態性實體權利,不包括經濟性權利和程序性權利。
1.環境權不包括經濟性權利。環境權與經濟性權利屬于不同的權利。環境法律關系主體對環境資源的開發、利用權和排污權,屬于傳統的財產權、物權和經濟自由權的范疇,這屬于第一代人權。從憲法學角度看,近代立憲主義型的市民憲法以經濟自由、精神自由和人身自由權等自由權的保障為中心,這些自由權是一種免于國家干預的自由。 此時政府奉行“管得最少的政府即最好政府”理念,政府扮演“守夜人”角色。環境權的誕生是為了解決深刻的環境危機和環境問題,在20世紀最后幾十年才出現的權利。與傳統自由權不同,他要求國家履行積極的作為義務,是一種社會權。環境權與經濟自由權屬于不同的權利,二者在產生的歷史背景、權利的功能、內容方面均有所不同,環境權等社會權的出現實質上是對傳統經濟自由權的限制和補充。因此,環境權不應該包括經濟性權利。
2.環境權不包括知情權、參與權和請求權。有學者將知情權、參與和請求權納入環境權的內容,認為知情權既是國民參與環境管理的前提,又是環境保護的必要民主程序。參與權包括參與國家環境管理的預測和決策過程、參與開發利用的環境管理過程以及環境保護制度實施過程等。環境請求權是公民的環境權益受到侵害以后向有關部門請求保護的權利。[12]筆者認為,環境權不應包括知情權、參與權和請求權。雖然這三種權利與環境權有密切的聯系,但它們本身并不是環境權。其中,環境信息知情權實質上屬于知情權的一種,屬于知情權的范疇,而不屬于環境權的范疇。誠如學者所言,“知情權是公民早就享有的一項政治權利,不能因為它的運用幫助了公民‘知’環境之‘情’就把它叫做環境權,就像我們不能因為公民運用了知情權獲得石油儲備的‘情’就讓這種權利改姓石油一樣。”[13]另外,參與權也不是環境權的內容,它是從民主原則中推導、發展出來的一項權利,是20世紀以來隨著民主化進程對傳統的代議制民主的完善和修正。公民的環境參與權,從本質上而言,是參與權而不是環境權,它只是公民政治參與的一種表現而已。參與權和知情權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與公民實現其環境權相關或相近的權利罷了,并不是環境權所獨有的。請求權不是環境權的內容,因為根據“有權利就有救濟”,任何法定權利在遭受不法侵害時,都是可以請求救濟的,亦即是法定權利的本質內涵,因此,根本就沒必要再把請求權、訴權、賠償權等作為一項內容納入環境權。
3.環境權是權利而非義務。有學者認為,環境權包括享有環境權利及其保護環境的義務兩個方面。筆者不贊同將環境權界定為既是權利又是義務。根據權利和義務的統一性,任何一項權利都有其相應義務相對應,這只是針對權利主體而言的,亦即權利主體在享有權利同時,必須履行相應的義務。誠如學者所言:當說到“我有權”時,必須明白那意味著,并不是我擁有了一項針對你或針對政府的要求,而是我們擁有共同的義務,意味著“你和所有其他人擁有和我一樣的權利,以及我們有同樣的責任來尊重你的權利,政府你也不得不尊重我的權利一樣。”[14]質言之,不管是要求權利或者尊重權利,人們都得承認大家都是一樣地擁有權利,而又有義務彼此尊重對權利的要求。
4.環境權是生態性實體權利。環境權是一種“生態性的實體權利”。各國憲法往往將其稱為“清潔環境權”、“健康環境權”、“良好環境權”。例如俄羅斯聯邦《憲法》第42條規定:“每個人享有良好的環境和了解環境狀況的可靠信息以及要求賠償因破壞生態所造成的健康或財產損失的權利。”埃塞俄比亞《憲法》第44條、烏干達共和國《憲法》第39條等均有類似規定。從學科領域看,物權法、經濟法更多關注的是對資源的開發,對其經濟價值的利用。而憲法角度的環境權本質上是對于環境資源的質量或品質的享受,是對其非經濟價值的利用和享受。因此,環境權不同于傳統的物權及其他權利,環境權的客體雖然是以物質形態存在的環境及其構成要素,但其內容卻是從物質的客體呈現出來的生態的、文化的、精神的或審美的利益。因此,環境權是一項生態性的實體權利。
(四)環境權的性質
環境權是一項獨立的權利,是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是“社會法治國”原則下的一項社會權。從憲法規范看,越來越多的國家將環境保護的內容寫進了憲法或組織法,有的國家明確地將公民環境權作為了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從基本權利功能及其構成要素看,環境權具有主觀權利和客觀價值秩序功能。從環境權的目的看,在于保護人類的生存繁衍,因此其最低限度并非是醫學上的疾病與健康的標準。環境權以環境作為權利媒體,要求人類價值觀的徹底轉換,是建立在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相互尊重的基礎上的新型權利。
環境權是一種社會權。環境權作為一項基本權利,應屬于譜系中的哪一類?關于基本權利存在著諸多的劃分,主要有二分法的自由權和社會權,這種分類主要根據是《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國際公約》;三分法有自由權、參政權和社會權;還有一種即三代人權的三分法,聯合國人權與和平分委員會前主任卡萊爾瓦薩克首先提出了三代人權理論,即第一代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第二代人權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第三代的集體人權或者社會連帶性權利,包括環境權、發展權等。也有學者奉行四分法,即自由權、社會權、受益權和參政權。筆者認為,環境權是一項典型的社會權。從環境權的產生與發展看,環境權體現了社會法治國精神,環境權的實現更仰賴國家的積極給付。國家應當主動地進行環保投資,建設環保基礎設施,努力改善環境狀況。當然,將環境權定性為社會權,并不排除、否認環境權的自由權屬性。例如,當公權力本身進行開發等因素造成對良好環境的破壞時,就可基于這種性質側面的環境權,通過裁判請求排除或者停止其破壞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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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華 民)
2016-08-31
譚倩(1988-),女,江西贛州人,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博士后,中共南京市委黨校政法教研部講師,研究方向:憲法行政法學。本文系2016年度江蘇省法學會法學研究課題自選課題(課題編號:SFH2016D02) 階段性研究成果。
DF636
A
1672-1071(2016)05-009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