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妞與隔壁老王

寒星

杏花如我，初開美好行深寥落

孫昕昕，地地道道天津妞，從小耳濡目染愛聽說書，且感性多才。2010年她如愿考入天津師范大學編導系。臨畢業時，她查出患有慢性粒細胞白血病。

很快，她住進了上海交通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每天病房里各種討論：誰誰顱內出血、肺感染、溶血反應、移植復發死了。孫昕昕聽著揪心，覺得自己頃刻間也會凋零。為了在世上留下點痕跡，她在手機應用軟件“犀牛故事”上，開通了空間，每日更新說故事。

2014年6月，孫昕昕被診斷為“一代靶向藥”排斥反應，無奈停藥上化療。那段時間，她極其脆弱，幾天沒更新故事，只在“犀牛”上悲觀地留下一句話：“杏花如我，開始美好，行深寥落”。

剛發完，就有一個叫“隔壁老王”的粉絲秒回：“什么亂糟糟的，起來嗨！”慢慢地，她發現老王就像潛伏在粉絲堆里的一猴精，只要他冒頭，群里氣氛頓時癲狂起來。不管什么級別的病友，都像被他附體一樣，去他的悲觀、憂傷、惆悵。被陰霾控制多日的孫昕昕終于開朗了一點。

深入交流后，孫昕昕才知道，老王的病情更糟糕——急性淋巴細胞白血病，白血病里最嚴重的一種。

老王叫曹立強，甘肅省鎮原縣人，2013年11月，在長沙建筑學院讀書時查出的病。想起他那些輕松的評論，孫昕昕實在好奇：這么個人，怎么能樂得出來？

一天，曹立強又開始在評論里“作妖”了，“小板子（血小板）長了1200，有來慶賀的，晚上7點，交大附院住院部613病房恭候，好了，跪安吧！”613？孫昕昕傻了，天下竟有這么巧的事，他就住在自己斜對面呀，真是名副其實的“隔壁老王”了。

她的心怦怦直跳，立刻飛奔去613。到了病房門口，她忐忑地推開門，小聲問：“曹立強是哪位啊？”滿臉驚呆、正躺著掛水的他一骨碌坐起來。雖然算是“舊相識”，他還是有些靦腆，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你這算是私會網友吧，很危險的。”

從那天開始，兩人經常串門。孫昕昕聽曹立強的父母說，他剛剛復發撿回一條命。可是眼前這個男孩，比誰都淡定。他在白血病吧里自稱老王，成立了自己的群。在他們的小世界里，簡直看不到一絲絕癥的影子，幾十個好友聚齊就是秀下限、秀節操。幾個月內，已有五六個好友悄然隕落，常常是前天晚上還一起侃大山，第二天上線不見，沒幾天就被告知“去了”。

他傷心、惋惜，也有恐懼。但他說：這是人力不可控的意外，我何必傳播呢。

正是這樣的通達和擔當，給了困惑中的孫昕昕一個出口。她不自覺地被“老王”感染，覺得他就像是神話一般的存在。

更神話的，是7月初，一個廣州人給孫昕昕打來電話，說自己叫馮斌，做寶石生意，也關注公益慈善。他從網上看到她的信息，欣賞她的才華，愿意捐助她骨髓移植的錢，希望見面認識一下。

7月14日，馮斌來到上海。孫昕昕對這位恩人感激不已，并深懷期待。

生命賜我深淵，我偏要報之以瘋癲

7月21日，馮斌和孫昕昕一起去找主治醫生，商量移植的事。不想醫生說：“你這個慢粒，現在看并不兇險，服藥的話，大概會治愈。移植也是一種選擇，但可能帶來更大危險。”

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后，馮斌表示，若以后有需要他會盡力幫忙。

孫昕昕突然想到曹立強。她拉住馮斌說：“我有一個請求，您能不能再關注一下曹立強。他和哥哥的骨髓已經配上了，但他們沒錢。他是急性病，復發過一次，十分危險了。”她一邊講述曹立強的精神可貴，一邊不由分說地拉著對方往613房間去。

得知這個機會，曹父曹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馮斌同意捐助一部分費用。

7月23日，馮斌說有事要回廣州。25日下午，他給曹立強的父親曹勇打來電話，說自己有朋友在農行，可幫忙辦一張透支額度15萬元的信用卡，以防急用。不一會，馮斌發來一條短信，見號碼后綴是95599，曹勇深信不疑。撥過去之后，在人工服務下，他申請了一張信用卡，并綁定在他現有的農行儲蓄卡上。接著又在各種語音提示下，曹勇輸入了儲蓄卡的卡號、密碼、驗證碼等。

第二天，曹勇去農行ATM機上取錢時，駭然發現：賬戶內的28萬元全部被提空！此時再打馮斌電話，已經關機。

曹勇意識到遇到騙子了。他找到正輸液的孫昕昕，滿臉怒色地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孫昕昕聽呆了，什么都顧不得了，拔下輸液管，拽著他就往外跑，“快，報警！一分鐘也別耽擱！”

上海市松江區松江新城派出所當即立案。曹家父母像丟了魂，六神無主。而孫昕昕懊悔得腸子都青了。她建議：“叔叔，阿姨，曹立強身體不好，錢被騙的事，暫時不要告訴他。我們先想想辦法。”那晚，孫昕昕默默做了一個決定。

8月11日，孫昕昕辦理了出院手續。臨走前，她跟曹立強告別，說自己留在上海邊工作邊看病。

在白血病吧吧友的建議下，孫昕昕準備重操舊業，做老本行——網絡說書。

2014年9月，她在喜馬拉雅開通了自己的頻道，藝名牙牙。10平方米的房間里，一桌一椅一電腦一錄音器，就是全部裝備。土生土長的天津文化熏陶，老一輩評書藝術家的影響，大學四年校廣播臺主播、校園舞臺劇配音的經歷，讓她在網絡說書的世界里輕松自如。

為了多收粉多賺錢，牙牙非常注重錄音質量。一本5萬字的小說，用正常每小時一萬字的速度錄，一天就能完成，她卻用了15天。先把書讀透，然后考慮故事整體基調，分角色賦予人物語調語氣，所謂用語言藝術二次創作。每錄完一部分都要回聽，連一個尾音都要幾幀幾幀地修正，確保無誤才能繼續。推薦的每本書都是她精挑細選。每本書開頭的第一集，必定是她的一個書評。她說“賺錢也要有性格，別人可以不聽，我卻不能不說。”

假如愛有天意：老王，別走

很快，牙牙的專注和個性，吸引了不少聽眾。不到兩個月，就有4萬多的點擊量。10月4日，重慶某電視臺約寫短戲劇劇本，她第一次拿到2000元報酬。

匯款單一到，她就高興地直接跑去醫院給曹爸爸。可到了醫院，傻眼了。曹立強突發高燒41℃，送去急診大廳時突然暈倒。曹爸爸正抱著兒子，大叫他的名字，哭得昏天黑地。經查，是感染了可怕的巨細病毒。搶救了4個小時，曹立強才開始退燒，睜開了眼睛。

孫昕昕驚魂甫定，曹立強卻說：“天啦，真有這么狂拽酷炫嗎？”那會兒他還超級虛弱，偏要“嬌喘吁吁”地說一大籮筐話，什么“那時候一股血就涌上腦子，真嗨了”，什么“頓時每個毛孔都大張開，傳說中的瀕死境地吧”。

看他這樣，孫昕昕無比心酸地在“犀牛”上寫：“我費盡力氣也做不到的境界，他好像與生俱來一樣，對，這就是我傻啦吧唧愛上他的理由吧。”確實，她愛上了他，可她不敢放縱感情，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是一個負債累累的人”。

唯一聊以慰藉的，就是她在“犀牛”上開辟了一個無人知道的空間——“老王，別走”，默默抒發愛戀，默默為他祈禱。

“不在一起，舍不得;在一起，更舍不得。你不得白血病，我不會認識你。你得了白血病，我們認識了，卻只能停留在門口。老天爺玩兒死我了。對啊，這狗血的韓劇劇情，說好的浪漫呢，那個編劇你出來，我肯定不打你。我們大概是被上帝厭惡的人吧，所有的曙光都暗藏殺機，所有的快樂都茍延殘喘……”

那天，錄制完新的一集節目，孫昕昕在許久空白后，情不自禁講述了一小段自己的絕望之戀。沒想幾個星期過去，評論竟多了不少，大家都好奇這段“絕望之戀”，讓她再連載。孫昕昕只能硬著頭皮，每天更新說一小段。聽眾越來越多，孫昕昕有點陶醉在這若隱若現的暗戀中。

2015年1月13日，曹立強終于從一個病友那里，得知父親被騙28萬元的事情。他震撼不已，明白了孫昕昕為什么留在上海。

他給她打電話，“我什么都知道了，想馬上見到你。”

孫昕昕傻了，掛斷電話后一直哭，直到曹立強敲開她的門。看她生活在小庫房改裝的逼仄空間里，沒有陽光，空氣不流通，也沒什么家具，曹立強皺起眉頭，生氣又心疼，“常人能住這兒，可你行嗎？你的免疫力低，不知道嗎？”“可我是罪人，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

曹立強一把拉過泣不成聲的她，“那你就只好賣身贖過，做我的女朋友了。”

“我們在一起了，情侶頭像都換了，任性吧，在最好和最壞的年華……”這晚的說書，孫昕昕錄下了這樣一段聲音。

4月初，孫昕昕的《老王，別走》系列整理上線，一時間感動了大批聽書人。

2015年8月16日，曹立強完成了腰穿手術，將藥物直接注入脊髓腔，促使病情緩解。待變異細胞比例降低到10%以后，他將入艙移植哥哥的骨髓。12月19日，曹立強成功完成了骨髓移植手術。他說將在2016年情人節迎娶牙牙，用心呵護她一輩子。而救贖路上的孫昕昕越發堅強，她的病情一直很穩定。她告訴大家：“平凡地活下去，就是我們最幸運的結局。”《老王，別走》或將完美落幕，故事卻不會完結……

（編輯 ?趙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