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薪還是裁員

○ 文／本刊記者 趙 玥

降薪還是裁員

○ 文／本刊記者 趙 玥

主要業務集中在上游的延長石油，在此輪油價危機中受災嚴重，降薪力度也較大。

降薪會把他們帶向何方，這是石油企業員工最想知道的。

就像陰晴不定的天氣，石油行業2014年下半年開始一下變了天。石油企業仿佛一夜之間從盛夏走進隆冬，不得不在錯愕中應對著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今年3月，中國石油發布年報，凈利潤創16年來新低。中國石化凈利潤為2009年來最低。旁觀國際石油大佬，日子同樣不好過：BP、殼牌、雪佛龍業績紛紛下滑。在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石油企業里，降薪、裁員不再是傳聞。

人們紛紛猜測、議論，降薪的下一步會是什么？降薪會把他們帶向何方？

薪酬，心愁？

“降薪了嗎？”這成了目前油田員工私底下最常問的問題。

油價持續下跌使大家越來越關注效益，也開始擔心自己的錢包。李霞（化名）是東部某油田的職工，她所在的采油廠，現在的一線工人和機關人員的收入都下降了幾百元。雖然幾百元不至于讓生活受到很大的影響，但是李霞和同事們仍然擔心兩件事：一是收入下降會持續多久，二是以后會不會降得更多。

李霞和愛人都在采油廠上班。去年，他們的孩子剛考上大學，夫妻倆同時降薪所帶來的壓力不小。“經常有小道消息說某某油田取消全部獎金和補貼了，某某油田發不出工資了。”真假難辨的傳言讓李霞和同事們的心情起起伏伏。

在這些降薪消息中，最為明確的當屬延長石油。今年2月，有“中國第四桶油”之稱的陜西延長石油表示，在油價下跌、回款減少、資金周轉困難的情況下，集團公司采取緩薪與減薪相結合的方式，對職工薪酬予以適當調整。

按照規定，3月開始，延長石油對集團領導班子成員緩發6個月全部工資，除此以外對全員緩發3個月工資（含獎金），其中涉油二、三級單位領導班子成員緩發3個月100%工資（含獎金），其他員工緩發3個月50%工資（含獎金）。

另外，延長石油實行了減薪政策。集團領導班子成員、機關部門正職及所屬單位領導班子成員在上年度薪酬收入的基礎上降低10%，2016年3月起實施至2016年底。

降薪已經成為趨勢。

此前，有媒體曝出中石油2015年度工資總額預撥計劃按照2014年度實發工資總額的85%核定，人工成本預算要按比上年降低10%安排。去年8月，中海油停發2015年上半年績效獎金。中石化也表示，公司的各板塊、各企業把降本減費貫穿生產經營全過程。

更詳細的數據可從年報上窺見一斑。中石化年報顯示，2015年，中石化集團支付給職工以及為職工支付的現金為551億元，相較2014年的564億元減少13億元；中海油2015年雇員工資、酬金、雇員福利及社會保險為69.24億元，相較2014年的87.51億元減少18.27億元；中石油集團2015年的員工費用（包括各類用工工資、各類保險、住房公積金、培訓費等附加費）為1180億元，比2014年的1208億元下降28億元。

并非一刀切

收入怎么降？在石油企業，薪酬差距一直被外界認為較大。

以中國石油為例。年報顯示2015年員工人均收入為13萬元，比2014年人均收入降低1萬元。然而在部分一線員工眼里，他們還達不到這個標準。有一線員工表示，以他的基本工資約2500元為例，加上工齡津貼、上崗津貼，再扣除住房公積金、養老金及企業年金等，實發工資約3000元。

2012年，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曾配合發改委，對部分行業進行過收入調查，范圍涉及數十家大中型國有企業。調查結果顯示，差距最大的為石油行業，個別企業最高收入者與最低收入者相差100倍。

對于收入本來就不多的一些員工和基層員工來說，降薪一刀切顯然不公平。薪酬分配體制應該在分類的前提下進行。而目前國企的市場類和公益類兩種分類法“過于粗放”。對于產業鏈很長的石油企業，應該分得更細，以便其參與競爭。

央企薪改的一個重要方向是減少企業內部的收入差距。根據2015年1月起實施的《中央管理企業負責人薪酬制度改革方案》，規定央企負責人基本工資不能超過職工平均工資的兩倍，績效工資不能超過基本工資的兩倍，任期激勵不能超過基本工資和績效的3成。也就是說，總計不超過職工平均工資的7～8倍。

年報顯示，中國石油集團副總經理、股份公司總裁汪東進2014年的年薪為113.7萬元，2015年則下降至73.4萬元，降薪幅度高達35%；執行董事、副總裁劉宏斌的年薪則從2014年的100.01萬元下降為2015年的69.9萬元，降薪幅度為30%。

而在剛公布不久的包括1756家上市公司2015年管理費用工資及福利的明細中，中國石油管理人員和高管工資下調的金額最多，高達7.5億元；石化油服的次之，下調的金額為3.28億元。

中國石油表示，公司制定了以基本工資與績效考評相結合、向一線員工傾斜并具有行業競爭力的薪酬政策。

以大慶油田為例，因為中石油整個集團壓縮績效工資總額，現在油田機關和二級單位機關的職稱績效獎金系數取消了，而一線職工因為多勞多得，獎金增加了，反而整體收入上升。

3月7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參加十二屆全國人大四次會議黑龍江代表團審議時，強調當前結構性調整不能以犧牲職工的利益為代價，要保證一線職工的收入和待遇。來自大慶油田的全國人大代表、時任大慶油田黨委書記姜萬春表示：“大慶油田一線職工隊伍是穩定的，一線職工收入沒有下降。”

此前，多家央企上市公司表示，要在薪酬政策上向一線職工傾斜，防止出現收入分配差距過大。

近日多地出臺的國企改革方案均明確提出，將實施差異化薪酬分配辦法，總體突出與業績掛鉤，盡量避免因高管降薪而導致的層層降薪。

流不動的人員

比降低收入更讓員工擔心的是減員。

“老石油”還記得上世紀末的買斷潮。1997年下半年，東南亞金融危機爆發，世界經濟情況迅速惡化，導致油價暴跌，爾后WTI原油全年平均現貨價格跌至14.39美元/桶，低點跌至10.76美元/桶。

低油價令石油企業舉步維艱。在那一輪減員增效、主輔分離的改革中，幾十萬名石油企業職工與企業協議解除了勞動關系。為了買斷工齡，石油石化企業給了解除勞動關系員工一次性補償，每人得到的補償費在8萬到11萬元之間。

沒人料到，買斷所帶來的后遺癥會持續到今天。

北京化工研究院副院長張明森還記得他接觸過的那些買斷的職工。“他們當初都計劃得很好，說這筆錢拿來養老，那筆錢拿來投資……然而事與愿違。”

1999年，全國城鎮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為5854元人民幣，但幾年后物價上升，油田的效益扭轉，員工收入也上升了。一次性補償的10萬元，對買斷的人來說顯得捉襟見肘。

在今年“兩會”上，已經退休的傅成玉直言當年買斷工齡是大教訓，提醒企業“不要把人當包袱”。

同時，石油城市獨特單一的經濟模式，讓部分員工離開油田工作后陷入窘迫的境地。

周女士是大慶油田的職工。她說：“當初買斷時說要拿著錢去做點小生意的人，幾乎沒有做起來的。”在她看來，經商頭腦、眼光在其次，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慶市過度依賴油田，雖然近年來做了努力，但相對來說，其他替代產業發展比較緩慢，很難為出去創業的人提供市場。

數據顯示，大慶三次產業結構中第二產業占比高達77%，服務業占比僅為18.5%。而在工業結構中，石油工業又占到了全市規模以上工業的74.2%。“有哪些油田以外的企業可以接納這么多就業者？你做個小生意，賺誰的錢去？”周女士問。

大慶只是眾多石油城市中的一個例子。在業內人士眼里，由于先有油田后有城市，部分石油企業已經成為一個“綜合性一體化的小社會”。與以前的紡織、輕工業下崗不同的是，紡織、輕工業依托的是城市，有很多創業的機會。但是，油田本身就是個社會，涉及幾代人，大量的人員還有依附石油產業上的其他產業，隨著資源的枯竭，轉型極不容易。

這些，無疑加大了員工的憂慮。

人社部去年對全國3萬多家企業監測的情況顯示，去年三季度以來監測企業崗位流失率低于上半年崗位流失情況。從行業上來看，崗位流失主要集中在煤炭、鋼鐵、化工等行業，多是化解產能過剩或環境治理的重點行業。

此前，中國石油表示大規模裁員不在公司計劃之內，不過一些員工將提前退休。王宜林在北京接受采訪時表示，不會裁減一線的油氣工人。

中國石化則表示，2014年年底全球油價開始下行以來一直都沒有裁員，未來也沒有裁員的計劃。

從公開信息看，上世紀末那樣的大規模裁員潮暫時不會出現。人社部也表示，經過政府的大力幫扶和企業進一步履行社會責任，裁減人員通過轉崗培訓實現再就業，或者通過自主創業的方式實現了人員平穩分流。這些人員基本上得到了妥善安置，就業形勢保持了總體穩定。

成為富余員工之后

2月28日，勝利油田喬莊油田暫時整體關停。采油2站站長李慶達深深望了一眼停擺的抽油機，心情復雜，遲遲不肯離去。

今年年初，勝利油田宣布整體關停小營、義和莊、套兒河、喬莊4個無效油田，預計可減虧2億元。

減虧是好事，李慶達他們高興。但油田關閉了，他們去做什么，薪資怎么辦？這些現實問題接踵而來。由于涉及員工安置問題，公司非常謹慎。經過多方研究和討論，據稱，從小油田撤下來的員工基本在油田內部轉崗或安置了。

李慶達和同事們現在還留在那里，陪他熟悉的那些“老伙計”。仍然是每4小時巡一趟井，避免油氣泄漏造成環境污染；仍然是每天巡檢接轉站內設備，保證各類設備靈活好用，確保設備根據需要隨時開井。

一切和過去一樣，又不一樣。

關停油田的不僅有勝利，還有廣西采油廠。

上世紀90年代，百色油田最高峰年產油13.8萬噸。后來，因為資源原因產量逐漸下降。2015年7月，廣西采油廠正式關停百色油田。

但是，百色油田有幾百名員工，一關停他們的工作、生活怎 么辦？公司最 后決定讓他們從廣西 轉移到1100公里外的四川德 陽，管理川西氣田和元壩氣田。

離開生活幾十年的家鄉，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工作，采油廠的員工遇到眾多不適和困難。參加培訓的員工平均年齡40歲，記憶力都在衰退，只能靠勤補拙，抓緊點滴時間學習。

為了讓員工隊伍穩定，廣西采油廠全面摸底調查，了解員工思想動態，積極開展了各種員工互助和關愛活動。目前，采油廠已經順利完成整體轉型，員工隊伍在崗位轉變、工種轉變、工作區域轉變的過程中保持了和諧穩定。

2015年報顯示，中國石化國內原油生產井總井數49662口。根據公開資料估計的關停井數超過1100口，雖僅占2%但牽涉安置問題不容小覷。中國石化為富余人員尋找了幾種出路：一種是國內乃至國際油氣市場，比如國內新增開發區塊，“一帶一路”沿線油氣資源豐富的國家。另一種是輸出到和油氣相關度高的行業，如其他資源采掘業。

埃克森美孚不裁員

此前頻頻傳來裁員和縮減開支的國外油企，如今也在發生著變化。

長期觀察國際石油企業的中石化勘探開發研究院高級經濟師羅佐縣表示，國際石油公司在油價大跌后曾通過加強成本管理、裁減人員以及修改組織結構降低成本。

而從最近一段時間國際石油公司的動作來看，由于削減投資后資金富余，降薪的情況正在逐漸減少。從BP、殼牌和道達爾不久前發布的年報來看，他們的產量并沒有下降很多，也沒有輕易關停正在運營的項目，而是保持產量穩定。

羅佐縣提醒，最值得注意的是，去年全球石油行業已裁員25萬人以上，五大跨國石油公司裁員比例從2%到10%不等，唯獨最賺錢的埃克森美孚石油公司沒有宣布裁員，還維持了AAA的信用評級。

北京師范大學公司治理與企業發展研究中心主任高明華分析說，正是埃克森美孚不裁員的行為，才能吸引和留住人才，才能大量投入技術創新，才能以低于同行的成本持續獲利。

2015年，在五大跨國石油公司中，只有埃克森美孚沒有裁員。供圖/CFP

如果仔細研究一下埃克森美孚公司歷年的《企業公民報告》，便可看出端倪。在《2008年企業公民報告》中，該公司首次明確提出了利益相關方對象，具體排序為：政府、社區與NGO、股東、消費者、供應商、員工，并將這一排序一直延續到2011年。爾后又將其對利益相關方的排序做了重大調整，“員工”躍升至第二位。在2015年發布的相關報告中，“員工”超過“股東”和“政府”，成為公司首要的利益相關方。

“埃克森美孚把員工視為最寶貴的資源和財富，作為價值創造的核心與源泉。”高明華分析說。他認為，埃克森美孚首先是將員工規模控制在了一個高效的水平上。“在五大跨國石油公司中，埃克森美孚的員工人數與其規模實力和收益水平相比是最精干的。這反映出其人力資源管理水平的高超。同時，埃克森美孚高度尊重員工的創新精神。”

對員工的重視，也引起了其他油企的注意。經過起初的應急性降薪裁員，其他石油企業逐步回歸，開始愈發重視員工的力量。羅佐縣介紹說，一些國家石油公司還主動招收在北美頁巖油氣有著工作經歷的失業者。BP在低油價時期讓全體員工參與到公司的戰略規劃制定之中，全員思考公司發展存在的問題并提出解決方案，集合群眾智慧為公司戰略規劃所用。

“人力資本的形成需要支付成本，員工也是公司的財富，大幅度的裁員有時會給公司帶來難以估量的損失。因為人才的青黃不接比資源的青黃不接更可怕。石油公司的決策者應該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羅佐縣說，“降薪、裁員等應急的手段一旦成為慣性，企業就會出現問題。”

張明森認為，低油價慢則一年快則今年下半年就會有好轉。如果油企因為降薪或裁員挫傷員工的積極性，或許會得不償失。

責任編輯：趙 雪

znzhaoxue@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