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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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革命”到“改革”:新中國法治思想的歷史邏輯與實踐檢討
郭亮
(重慶大學 法學院,重慶 400044)
中國共產黨承載著中華民族法治救國、法治強國的百年夙愿。對于中共領導的新中國民主法治建設,可分為前后兩個30年特定時期。前30年,新中國法治思想烙上了鮮明的革命印跡;后30年,改革成為新中國法治思想的主導邏輯。梳理考察這段歷史,總結新中國法治建設的經驗教訓,對于當下建設法治中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新中國;法治思想;歷史邏輯;檢討
前后兩個30年的關系問題,涉及各種社會思潮、社會群類、社會現象和社會矛盾,不僅“是一個將去今未遠的歷史與當下中國聯系起來的問題”,也是“一個眾聲喧嘩,并因此常在紛爭之中而莫衷一是的問題”[1]。對于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中國民主法治建設,同樣可分為前后兩個30年特定時期。如何理性地看待這個問題,并從學理上闡明兩個30年法治思想的歷史邏輯,總結和檢討新中國法治建設的經驗教訓,不僅關系到中國法治建設的出發點、歸宿點和歷史傳承,而且有利于凝聚法治和改革共識,同時對于當下建設法治中國、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也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領導制定了憲法、土地法、婚姻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規,對維護社會秩序和恢復國民經濟起到了重要作用。
首先,中共系統完整地提出了人民民主專政理論。早在建黨之初,中共就明確提出建立“勞農專政”、“真正的平民政權”、“革命民眾合作統治的國家”等主張。土地革命戰爭至抗日戰爭時期,共產黨先是提出工農民主專政理論,在農村建立蘇維埃割據政權,其后領導人民在敵后抗日根據地建立“三三制”政權。針對國民黨一黨專政的現狀,中共七大又提出建立民主聯合政府的主張。毛澤東說:“我們主張在徹底地打敗日本侵略者之后,建立一個以全國絕大多數人民為基礎而在工人階級領導之下的統一戰線的民主聯盟的國家制度,我們把這樣的國家制度稱之為新民主主義的國家制度。”[2]國共內戰爆發后,建立新民主主義共和國的構想化為泡影,但“建立一個怎樣的新中國”,依然擺在中共面前。1948年9月,毛澤東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的報告中首次提出“建立無產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其后他在《將革命進行到底》一文中首次公開使用“人民民主專政”概念。9個月后,毛澤東發表《論人民民主專政》,指出“對人民內部的民主方面和對反動派的專政方面,互相結合起來,就是人民民主專政。”[3]新中國的國體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政體是以民主集中制為組織與活動原則的人民代表大會制度,這是中國革命和法制建設“不可移易的必要形式”和“必由之路”。該文精辟地闡述了共產黨對國體、政體的認識,標志著中共民主法治觀日漸成熟。
憲法奠定了新中國立國、治國的正統性和合法性根基。建國前夕,中共邀請各黨派愛國人士代表組成政治協商會議,通過了《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共同綱領作為臨時大憲章,其主要功能是“革命建國”,本身并不符合共產黨對于國家歷史任務的判斷。1953年1月,以毛澤東為主席,朱德、宋慶齡等33名委員組成的憲法起草委員會宣告成立。毛澤東曾對憲法起草小組成員說:“一個團體要有一個章程,一個國家也要有一個章程,憲法就是一個總章程,是根本大法”;“全國人民每一個人都要實行,特別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要帶頭實行,首先在座的各位要實行。不實行就是違反憲法”[4],這個規矩要立好。憲法草案形成后,征集到各方面意見118萬多條,歷經8000多人討論、修改,1.5億人參與建言,終于1954年9月20日第一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通過。“五四憲法”既以共同綱領為基礎,又是對共同綱領的發展,它用根本大法的形式把人民民主和社會主義原則固定下來,構建了有別于西方社會契約論影響下的政治新秩序。它承載著近代有識之士立憲救國的理想,是自1840年“天下體系”崩潰以來,中國第一次在法理上真正重返“世界”,找到法治文明的自主性。
在黨政關系方面,中共八大闡明了擴大社會主義民主、健全社會主義法制的重要性,強調“一切國家機關和國家工作人員必須嚴格遵守國家的法律,使人民的民主權利充分地受到國家的保護”[5]。黨在國家機關中居于領導地位,并不是說“黨可以直接去指揮國家機關的工作,或者是把各種純粹行政性質的問題提到黨內來討論,混淆黨的工作和國家機關工作所應有的界限”[6]。在黨法關系方面,董必武說道,“法律仍有它本身的范疇,不能說黨把群眾的政治意識提高了,就等于把群眾的法律意識也提高了,所以那種把政治和法律完全混淆起來的看法也是不對的。”[7]劉少奇也明確表示:黨委什么都干涉不好,“法院獨立審判是對的,是憲法規定了的,黨委和政府不應該干涉他們判案子。檢察院應該同一切違法亂紀現象作斗爭,不管任何機關任何人”[8]。在保障公民權利方面,毛澤東公開承認人民群眾有權在憲法法律不禁止的范圍內活動。針對匈牙利事件發生后我國有些學生鬧事、個別農民鬧社的問題,毛澤東指示:“于少數人鬧事,第一條是不提倡,第二條是有人硬要鬧就讓他鬧。我們憲法上規定有游行、示威自由,沒有規定罷工自由,但是也沒有禁止,所以罷工并不違反憲法。”[9]
1957年4月,中共中央決定在全黨開展一次以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為主題的整風運動。各界人士紛紛敞開思想,對黨的政法工作缺點暢所欲言,提出了許多中肯的批評和建議。但形勢很快逆轉。6月8日,《人民日報》發表《這是為什么?》的社論,大規模反擊右派的斗爭開始了。黨外民主人士、知識分子許多正確的法律思想被當作資產階級法律觀、反黨反社會主義言論受到極其嚴厲批判,法律虛無主義由此滋生。隨后開展的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則把整個國家納入了一元化的領導體制。群眾運動式的大民主代替了憲法上規定的民主集中制,黨和國家領導人對民主法制的認識急劇轉變。1958年8月,毛澤東在北戴河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說:“法律這個東西沒有也不行,但我們有我們這一套,還是馬青天那一套好……不靠民法、刑法來維持秩序,人民代表大會、國務院開會有他們那一套,我們還是靠我們那一套。”[10]“要人治,不要法治”的思想很快在黨內外傳播開來。到1966年,毛澤東帶頭違反憲法法律,甚至發動下面起來造反。他說:“我歷來主張,凡是中央機關做壞事,就要號召地方造反,向中央進攻。各地要多出些孫悟空,大鬧天宮”[11],黨和國家的政治生活進入極不正常的狀態。
文革全面爆發后,個人崇拜下的法律虛無主義已呈泛濫之勢。“懷疑一切,打倒一切”,人民代表大會陷于停頓,全國掀起了“砸爛公檢法”的浪潮,有很多人被批斗、抄家、非法囚禁,失去了任何人格尊嚴和人身自由,甚至被迫害至死。在1980年審判四人幫時,起訴書指控四人幫一伙直接誣陷迫害了72.9萬多人,迫害致死的有3.4萬之多,就連國家主席劉少奇也被強加了“叛徒、內奸、工賊”的罪名。當紅衛兵前去揪斗劉少奇時,他拿出《憲法》抗議說:誰罷免了我的國家主席?要審判也要經過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你們這樣做,是對國家的侮辱,是對憲法的踐踏。但仍遭到無情的批判和斗爭。[12]十年內亂也給中國法律教育和法學研究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司法部部屬的五所政法院校全部被撤銷,老師被遣散、下放,校舍等被許多外單位所占用。一大批卓有成就的法學家如楊兆龍、韓德培、張友漁、楊景凡等被打成走資派、反動學術權威。據統計,1973年,在校學生人數只有36人,從1957年占高校總數的1.9%下降到不足0.1%,法學學術積累幾乎等于零。[13]
1978年,伴隨真理標準問題大討論,法學界就“法治與人治”、“法的階級性與社會性”、“法制建設與政治體制改革”、“黨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活動”等重大問題,掀起了聲勢浩大的討論熱潮,其時間之長、規模之大、影響之廣,在新中國史上前所未有。梁漱溟率先在政協直屬小組會議上發表“中國歷史發展到今天,人治的辦法已經走到了盡頭。人們對法制的愿望更加迫切、更加果斷了,中國的局面由人治漸入法制,現在是個轉折點”[14]的言論,立刻引起法學界大震動。陳守一、陶希晉、谷安梁、李步云、張國華、韓延龍、張晉藩、沈宗靈等學者紛紛撰文專論。這場大討論盡管在很大程度上糾纏于人治、法治的概念之爭,但卻使中共高層認識到“為了保障人民民主,必須加強社會主義法制,使民主制度化、法律化,使這種制度和法律具有穩定性、連續性和極大的權威性”[15],并為此后方興未艾的中國法治理論和實踐做好了輿論準備。幾個月后,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堅決保證刑法、刑事訴訟法切實實施的指示》,再次明確“黨的各級組織,領導干部和全體黨員,都要帶頭遵守法律。必須堅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中共將共和國重新拽進民主法制的軌道。
這其中,1982年憲法的頒布無疑是標志性的事件。“八二憲法”并未就黨法關系問題遮遮掩掩,而是明文規定:“全國各族人民、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單位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都必須以憲法為根本的活動準則,并負有維護憲法尊嚴,保證憲法實施的職責”。這體現了中共在解決社會主義國家面臨的法律權威與黨的領導問題上所作的探索努力。憲法還貫徹了國家機構分權制衡的法治理念,如規定“人民法院依照法律規定獨立行使審判權,不受行政機關、社會團體和個人的干涉”;“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和公安機關辦理刑事案件,應當分工負責,互相配合,互相制約,以保證準確有效地執行法律”,從制度上避免了權力的過分集中。在保障民權方面,“八二憲法”不僅莊嚴宣告“一切權力屬于人民”,而且對公民享有的權利自由之規定較之“五四憲法”14條增加到18條,處處充溢著以人為本的思想。在結構上,將《公民的基本權利和義務》由原來的第三章改為第二章,放在了《總綱》之后《國家機構》之前,表明國家權力來自于人民的授予,凸顯了民權的基礎地位。憲法還規定通過限制權力、提供物質保障等方式實現公民的權利自由。當然,堅定走社會主義道路作為總的原則始終貫穿整部憲法。彭真說:“小平同志讓我抓憲法的修改工作,當時即確定了四點:第一,理真氣壯地寫四個堅持;第二,寫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第三,寫民主集中制;第四,寫民族區域自治。這是憲法修改工作的指導思想。”[16]這種以法律制度弱化階級斗爭中政治暴力性的方式,有利于合作式法治秩序的形成。
市場經濟的本質是法治經濟,依法設定市場主體行為邊界,建立公平競爭準則,有利于降低交易成本,使經濟運行更加順暢有效。鄧小平強調:“堅持兩手抓,一手抓改革開放,一手抓打擊各種犯罪活動。這兩只手都要硬”,[17]法制建設必須貫穿于經濟改革的全過程。喬石出任八屆全國人大委員長后即提出:“建立和健全市場經濟法律體系,是培育和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必須有法律來引導、規范、保障和約束”,因此“本屆常委會一定要抓緊時機”,“在任期內要大體形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法律體系的框架”[18]。八屆全國人大任期5年,審議通過市場經濟方面的法律和有關法律問題的決定近60余個,公司法、合伙企業法、拍賣法、反不正當競爭法等在這一時期相繼出臺。
市場經濟的確立和發展倒逼了中國法治化進程。1996年2月,時任中共領導人在第三次中央領導同志法制講座上首次提出,依法治國“是我們黨和政府管理國家和社會事務的重要方針”[19]。同年“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制國家”作為一個基本方針,列入“九五”計劃和2010年發展規劃綱要發展目標。一年后,十五大報告把“依法治國”確立為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法治”第一次莊嚴地載入了執政黨的綱領性文件。及至1999年修憲,“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載入憲法總綱第五條。“法治”上升為國家意志,具有了憲法規范的最高法律效力。至此,新中國長達數十年的人治與法治之辯宣告結束,法治最終站穩了腳跟。
進入新世紀,中共開啟了法治建設新征程,社會主義法律體系逐漸形成,法治政府建設穩步推進,司法體制不斷完善,全社會法治觀念明顯增強。2004年,“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保障合法私有財產權”等內容首次載入憲法。中共十七大對加強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做出戰略部署,強調把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統一起來。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60項任務中,事關法治建設的內容就涉及32條。十八屆四中全會審議并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推進依法治國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標志著執政黨對法治的認識和實踐上升到新的高度。《決定》關于“市場主體法無禁令即可為、政府法無授權不可為”、“重大改革必須于法有據”等論述,更是折射出中共打造法治政府和法治經濟的堅定決心。
時下,社會變革加速,階層分化嚴峻,加之經濟社會轉型猶未完成,新老矛盾疊加交織,因法治相對薄弱導致的各種弊病凸顯。官方也公開承認:“立法工作中部門化傾向、爭權諉責現象較為突出;有法不依、執法不嚴、違法不究現象比較嚴重,執法體制權責脫節、多頭執法、選擇性執法現象仍然存在。”[20]邁進“后立法時代”的中國法治建設,依然任務艱巨,路途遙遠。
(一)新中國法治思想的歷史邏輯
前30年,主導新中國法治思想的是一種革命邏輯。剛剛執政的中國共產黨和站起來的中國人,都還保持著對階級斗爭的敏感,使得這一時期的法制建設烙上了鮮明的革命印跡。毛澤東強調,一定要守法,不要破壞革命的法制;董必武將“依法辦事”概括為“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兩方面。然而好景不長,1957年開始的反右斗爭,讓中國法制建設步伐戛然而止,黨和國家領導人最終放棄了法律之治,傾向于政策之治。文革更是給中國人上了一堂血淋淋的法制教育課,讓人們深感到民主、法制、人權、自由、秩序、安全等諸價值的重要性,也讓人們親眼看到人治、專制給黨和國家帶來的巨大災難。
后30年,中國社會各領域迅速轉入革故鼎新時期,改革成為共產黨法治思想的主導邏輯。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中共提出加強民主法制建設,并把依法治國確定為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法制完備、主權在民、人權保障、權力制約、法律平等、法律至上、依法行政、程序正當、公平正義等重要的法治思想得到確立,法治逐步成為促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手段。但這一時期的法治建設仍存在許多棘手甚至在某些領域有所退步的問題。
正如習近平指出:“這是兩個相互聯系又有重大區別的時期,本質上都是我們黨領導人民進行社會主義建設的實踐探索。”[21]不能用改革開放后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也不能用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后的歷史時期。前30年的法治探索為后30年的法治實踐積累了正反兩方面經驗,后30年的法治實踐糾正了前30年的失誤,是前30年的繼承、反省、改革和發展。兩個30年都統一于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國化的歷史進程中,也統一于中西法治思想沖突、融合、選擇和重塑的歷史進程中。這一進程至今仍在繼續。
(二)新中國法治思想的實踐檢討
第一,正確認識中國共產黨領導新中國法治建設的失誤。黑格爾曾經把人類哲學思想史比作“圓圈”,即“正反合”的曲線發展。如果我們把新中國法治思想史當作人類認識史來考察,同樣會發現,前30年是新中國法治思想史上的第一個圓圈,后30年是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的又一次中國化,是對第一個圓圈的“反”。中共十八大以后,新一代領導人上臺伊始便強調兩個30年不能互相否定,拉開了新中國法治思想“合”的序幕。馬克思主義認識論告訴我們,人類的認識不可能一次完成,正確的認識發展總是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進,總是在反復曲折中形成的,中共執政60多年來對法治的認識也不例外。世界上沒有從不犯錯誤的人物,也沒有完美無瑕的政黨。無論是文革時期“無法無天”、專制盛行,還是改革三十多年日漸凸顯的貪腐嚴重、誠信缺失、生態惡化等問題,都需要我們秉持辯證的心態,從歷史條件加以說明,使人理解,切不可苛求于前人。因為任何情緒化的憤懣詛咒、或者簡單化的一言以蔽之都難以有效吸納、整合新興訴求并引導社會前行,相反會進一步撕裂、侵蝕岌岌可危的改革共識和理性商談的基礎,也會加劇道德失范、信仰迷失和政府公信力的瓦解。杜牧在《阿房宮記》中曾慨嘆,“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作為一個負責任和有擔當的執政黨,中共應當正視歷史上犯下的錯誤,深刻地總結和反思60多年來法治建設的經驗教訓,并通過全面深化改革和依法治國,努力解決前進中的種種問題,提高治國理政的能力。作為一名知識分子和法學研究者,我們也應該本著對國家、對民族高度負責任的態度,站得更高,看得更遠,不僅看到問題,更要看到問題被重視和逐步解決;不僅專注于思考法治歷史與現實,還應該提出解決問題的建議和辦法。否則,我們就很難保證“后人而復哀后人”的悲劇不會重演。
第二,建設法治中國的根本前提是依憲執政、依憲治國。法治能不能厲行,關鍵還是看憲法有沒有權威。從“制定憲法”到“依憲執政”、“依憲治國”,這既是中國人的民主法治理念,也是中國人的民主法治實踐。縱觀新中國頒布的四部憲法,“五四憲法”無疑是美麗的,它不僅凝聚了共和國締造者的智慧,也寄托了中國人苦苦追尋立憲建國的夢想。遺憾的是,憲法通過僅八個月就發生了“胡風事件”,大規模違憲自此開始。1975年和1978年兩部帶有明顯文革烙印的憲法,標志著中國民主法治建設陷入低谷。現行“八二憲法”歷經四次修改。1988年憲法修正案規定了所有制多元化和土地權益的流轉,促進了城鄉經濟大發展;1993年憲法修正案明確了國家堅持改革開放、發展市場經濟的決心,為保障中國經濟社會發展不走回頭路提供了保障;1999年憲法修正案確立了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的治國方略,突出民主與法治兩大立憲原則;2004年憲法修正案又確立了人權原則,強化了憲法以人為本的精神。憲法與時俱進地修訂,使其日漸獲得至上的權威和尊嚴,憲法不再是徒有其名的“一張紙”。20世紀80年代每年的民告官案件不過幾十件,如今民告官以及官方敗訴早已不是新聞。據新華網統計,自1990年行政訴訟法實施到2012年,全國法院一共受理一審行政訴訟案件191萬余件,年均83168件;2013年,全國各級法院審結一審行政訴訟案12.1萬件。深圳民告官案件從1987年至1989年的年平均3宗,上升到2013年的3840宗。[22]
第三,法治是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實踐途徑。鴉片戰爭以降,中國傳統法律思想遭到西學的有力沖擊,其碰撞之激烈,實為亙古所未有。強烈的刺痛感使有識之士從“天朝至尊”、“用夏變夷”的幻夢中醒悟過來,尋求變法圖強之道。遺憾的是,時代變得太快了,列強逼得太緊了,政治事件一件接一件的爆發,歷史還來不及對國人所提出的每一種變法方案進行深刻的反思和消化,就在如何“救亡圖存”的時代主題下,非常功利地把它拋棄了。楊景凡先生對此評價道:“大多數思想家,包括康有為、梁啟超、嚴復、章太炎等,在政治命運和思想觀點上往往以喜劇開始,以悲劇告終,大起大落。”[23]歷史的重任最終落到了中國共產黨肩上。或許有人認為,共產黨因其階級基礎、理論武裝、歷史使命等標注的先進性,只要取得政權,就天然具備了領導國家和社會的執政資格。但東歐劇變、蘇聯亡黨亡國的事實表明,共產黨也可能面臨執政合法性資源的流失與枯竭,直至喪失執政地位。一國、一黨何以盛衰興亡?《韓非子·有度》曰:“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習近平同樣指出:“歷史是最好的老師。經驗和教訓使我們黨深刻認識到,法治是治國理政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1]法治是中國共產黨打通“中體西用”或“西體中用”的文化隔膜,在重新認識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中華優秀法律文化精華、西方法治文明的有益成果基礎上的一次偉大覺醒。毋庸諱言,中共領導中華民族走上法治的康莊大道,不僅承載了中華民族“法治立國、法治穩國、法治救國、法治強國”的百年夙愿,而且也是中共跳出“歷史周期律”確保長期執政的重要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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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周欣)
D920.0
A
1673-2219(2016)11-0097-04
2016-06-14
郭亮(1982-),男,重慶璧山人,重慶大學法學院知識產權法博士后,法律史博士,專利工程師,研究方向為知識產權法、法律史、民族法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