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洪成,李 晨
(河北大學教育學院,河北保定 07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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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的平民主義教育思想及其對中國的影響
吳洪成,李 晨
(河北大學教育學院,河北保定 071002)
摘 要:“五四”運動時期,美國教育家杜威來華,宣傳平民主義教育思想,其言論主張與實用主義教育理論相結合,豐富并深化了現代教育精神內涵,經過教育界人士的廣泛宣傳,對平民主義教育思潮的形成并走向教育實踐產生了深刻影響。
關鍵詞:“五四”運動;杜威;實用主義教育;平民主義教育思潮;現代教育
“五四”時期的平民主義教育是現代社會民主思潮在教育上的反映,此期活躍于社會舞臺的知識精英,如陳獨秀、李大釗、胡適、吳虞及魯迅等人號召思想自由、個性解放和國民覺悟,反對封建專制,擁護“民主”(Democracy)和“科學”(Science),推崇平民主義政治、平民主義文學、平民主義經濟等新思想理念,在教育領域則演繹或表現為平民主義教育,并由此出現了平民主義教育思潮。
平民主義教育思潮,作為“五四”時期新教育運動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反映了新文化運動早期各派政治經濟利益集團力量角逐中統一戰線的特點及其后期分化交錯演變的趨勢,宣傳和信奉平民主義教育思潮,投身平民教育運動的有早期共產主義知識分子、革命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和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他們有相同的要求,又有思想觀念、實踐取向的差異。這種分歧在其發展中出現明顯不同的演進路徑。20世紀20年代末期平民主義教育思潮明顯地分化了,一些現代教育家繼續從事改良主義的平民教育,或提倡民眾教育;中國共產黨則在早期共產主義者開展平民教育的基礎上,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工農教育運動。
平民教育思潮共同之點是:批判封建“貴族主義”的等級教育,實現平民化政治和社會的改造;爭取并擴大“平民”的教育權利,使普通平民獲得文化知識,從而打破少數人獨占教育的特權;對舊的教育進行批判和改革,通過教育以啟迪廣大平民的愛國民主的自覺心。但在有關平民教育問題的討論和平民教育的實踐中,出現了不同的傾向,反映了不同的思想政治方向。
以陳獨秀、李大釗、鄧中夏為代表的早期共產主義知識分子主張走“以俄為師”的教育道路,以積極的姿態和主動探索的精神介紹、傳播“十月革命”以后蘇維埃的工農教育、義務教育,尤其是婦女教育方面的活動成就及先進思想,提出教育權利的平等是社會正義公平與工農政權政治理想的核心內容。也就是說,教育改造不僅要以廣大民眾為教育的對象,而且教育應本著“庶民”的方向,就是說平民教育必須符合勞動人民求得自身解放的根本利益。他們創辦工人夜校和勞動補習學校,出版刊物,進行社會進步觀念的啟發、思想覺悟的引導和文化知識教育,組織群眾投身社會實踐運動。其代表是1919年3月成立以鄧中夏為首的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參加者有黃日葵、高君宇、朱自清、許德珩、楊鐘健等,并且得到李大釗的指導。該團體通過“以學就人”的露天講演和刊發出版物等形式,起初到北京城內和海淀盧溝橋、豐臺、長辛店、通縣等地,向工人、農民宣講時事政治、科學知識和革命道理,后來在校內設講演所,定期講演,還辦有長辛店勞動補習學校,所開展的各項活動旨在“增進平民知識,喚起平民自覺心”。該社團開展的講演內容及組織方式很快受到了知識階層和社會民眾的歡迎,其活動持續4年之久。1920年,各地中國共產黨的發起者——共產主義小組以及社會主義青年團陸續成立后,配合工人運動的開展,采取辦報刊、勞動補習學校和工人俱樂部的形式,使平民教育運動得到進一步的發展。
一些改良主義的知識分子和教育家則主張“教育救國”,堅持“不先有了平民教育,那能行平民政治”的觀點,成立組織,發行刊物,開辦平民學校,尤其是北京高等師范學校部分師生于1919年5月聯合組織的“平民教育社”更具代表性。與此同時,各省也多有組成平民教育團體,開展平民教育活動,軍閥官僚如山西的閻錫山、四川的林森、廣東的陳濟深、河南的馮玉祥、山東的韓復榘等紛紛登臺亮相,表示贊助。從此全國20個省區大多辦起平民學校、平民讀書處和平民問字處,還編印《平民千字課》作為平民學校讀本。《平民千字課》提倡:“養成自立精神,培植互助精神,提倡涵養精神,鼓勵改善的精神。”[1]105從中體現各地平民教育活動的盛況及所持的基本觀念。
本文基于“五四”時期平民主義教育思潮場域下討論杜威(John Dewey,1859-1952)來華演講傳播平民主義教育思想及所發生的現實效應,探析其對于改良主義教育家及教育機構團體平民教育學說及活動的促進關系。
1919年5月1日,美國實用主義教育大師杜威應北京大學、江蘇教育會邀請來華講學。杜威先后在兩年多的時間里到北京、天津、直隸、山西、湖北及湖南等東中部的11個省作學術講演。講演的中心之一是宣傳其平民主義教育思想。這一思想集中在兩湖地區講演,主要反映在《平民主義與教育》(Democracy and Education,也譯《民主主義與教育》)一書中,其基本內容如下。
(一)針砭“安閑”教育,提倡平民主義教育
杜威無情鞭撻封建專制制度,鼓吹美國式的資本主義民主社會。他認為,君主政體下的法律是保護貴族等“少數的人”,教育專為“專制”制度培養恭順的奴仆,強制受教育者盲從,扼殺人的個性。由此出發,杜威針砭“安閑”教育,提倡平民主義教育。
在杜威看來,“安閑”教育,是指專為“貴族或有資本的子弟而設的”教育,受教育者過著安閑的生活,學習的目的不是為了“賺錢謀他們的生活”,而是為了裝飾門面,作為夸耀的裝飾品,而勞苦的工作,即一切不安閑的事業,要由勞動者去做,但他們卻被剝奪了受教育的權利。其結果,使受教育者看不起勞動事業,并且訓練他們享樂奢侈的寄生蟲思想,離開了身體來說知識。為了改變這種狀況,杜威提倡平民主義教育。這一思想是其西方民主思想的有機組成部分。杜威認為:“民治便是教育,便是繼續不斷的教育,出了學校,在民治社會中服務,處處都得著訓練,與在學校里一樣。個人的見解逐漸推到全社會、全世界,結果教育收功之日,即全世界共同利害的見解成立之日,豈但一國一社會的幸福而已。”[2]33杜威把“民治”作為教育的自然結果,以此為基礎,提出教育的目的是要破除階級制,莫使少數人有教育,多數人無教育。教育絕不是為少數人設立的,應該從“安閑”教育的桎梏中解放出來,使所有的人都受教育。而平民是人類的大多數,因此要普及教育,就必須推行平民教育。杜威還從教育與社會的關系論證了平民教育的迫切性。杜威宣揚教育是“人類社會進化最有效的一種工具”,社會的改良全靠學校。許多旁的機關都不及它。例如警察、法律、政治等等,也未必不是改良社會的東西,但它們有根本的阻力,這個阻力惟有學校能征服它。因此,必須使人人都接受教育,社會才能進步,國家方能強盛不衰。只有實行平民教育,“才算得是教育,才能適用于社會”。平民主義教育是治國的“利器”。最后,杜威從國民、教育、政府這三者之間的關系來論證平民教育的重要性。他用房子作比喻:“教育如架屋,政府如楔頂,國民如基礎。必須基礎鞏固,房屋才能鞏固。”[2]160
必須指出,杜威宣傳“平民主義教育”的用意,本質上是宣傳階級合作,“養成協作習慣”,消除階級對立,中國社會的的危險之點,不是時間工資的問題,“乃在工人對工作沒有趣味,沒有發展知識、運用知識的機會”,“僅靠擾亂與直接行動,終不能救濟現時經濟社會之罪惡;一般人能力知識缺乏,終不足與成大事。”[3]344
因此,他說中國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要把“廣大的見解教給工人,使將來工人方面有發展心思知識的機會,也許可以免掉現在歐美擾亂不安的現狀。”[2]133“只有教育能將智慧傳播一般人間,使合于新生活。使令人覺有缺憾者,即以教育為社會改造之方法,系以遲緩的程序,每令人覺得不耐煩、不及等待,欲出之以迅速的方法,遂致發生革命;殊不知除非一般人的心中已有充分的準備,一切運動總要歸于失敗之一途。我們欲徹底改造社會,首先當將教育做到愈益平民主義的地位,因為革命之影響,所及者僅外層而已。”[3]345
1919年杜威來到中國之前,他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師范學院畢業的中國學生胡適即著文介紹其思想學說:“現代的世界是平民政治的世界,階級制度根本不能成立。”“杜威的新教育理論,千言萬語,只是要打破從前的階級教育,歸到平民主義的教育的兩大條件”。“平民主義教育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使少年人自己用他的思想力,把經驗得來的意思和觀念一個個的實地驗證,對于一切制度習俗都能存一個疑問的態度,不要把耳朵當眼睛,不要把人家的思想糊里糊涂認作自己的思想。”“平民主義的社會是一種股份公司,所以平民主義的教育的第二個條件,就是要使人人都有一種通力合作的天性,對于社會的生活和社會的主持,都有濃厚的興趣。”[4]84
杜威在中國所宣傳的民主是美國在19世紀60年代林肯發動南北戰爭中解放黑奴背景下的思想價值觀念,認為平民主義有兩個要件:一是發展個性的知能,個性的發展是共和國的基礎,是平民主義的真髓;二是養成協作的習慣,共和國的要素就是人人須共同作業,所以要發展的個性不是互相沖突的個性,是要互相吸引的個性。[5]40杜威宣傳依靠“平民主義”的教育達到“平民主義”的政治,把“平民主義”教育歸結為“個性”知能的發展和“協作”精神、習慣的培養,這些思想適應了“教育救國”的理想和現代社會民主生活的需要。所以,杜威的平民主義教育思想,在中國教育界尤其是學校教師和其他知識分子中影響很大,甚至一些革命民主主義的教育家如陳獨秀、楊賢江等也曾經一時未能弄清其思想的實質,而成為其思想的傳播、宣傳者。
(二)“教育即生活,學校即社會”是杜威平民主義教育思想的精髓
“教育即生活,學校即社會”是杜威教育哲學的根本信條,也是其平民主義教育的精髓所在。他說:“我們實施平民教育的宗旨,是要人人受著切己的教育;實施平民教育的方法是要使學校生活真正是社會生活。這樣看來,民眾求學的主旨,就是求生活的道理,這是真正的目的。至于文學等原不過用作工具,他們把它當作機械看罷了。”[2]160總之,杜威的平民主義教育思想,認為教育是個人繼續成長的歷程,“教育即生活,學校即社會”。“教育即生活”是反對斯賓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年)的“教育是生活的準備”的觀點,認為“教育就是兒童眼前生活的過程,生活本身就是教育”。教育的實施即寓于實際生活之中,不是離開實際的生活而施教育,教育要與受教育者之實際生活的需要相適應。“學校即社會”是“把現實生活簡化起來,縮小到一個雛型的狀態”。[6]4即把現實生活的一套組織到教育中來,使受教育者在專門機構接受教育時即獲得適應現實社會的“有效”訓練。杜威的這種思想不獨對中國是新鮮的,即對美國的教育而言,也是革命性的。
胡適根據杜威的教育理論加以推演,杜威主張平民主義的教育須有兩大條件:一是須養成智能的個性(Intellec-tual individuality);二是須養成共同活動的觀念和習慣(Cooperation in activity),“智能的個性”就是獨立思想、獨立觀察、獨立判斷的能力。平民主義的教育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使少年人能自己用他的思想力,把經驗得來的意思和觀念一個個地實地證驗,對于一切制度習俗都能存一個疑問的態度,不要把耳朵當眼睛,不要把人家的思想糊里糊涂認作自己的思想。“共同活動”就是對于社會事業和群眾關系的興趣。平民主義的社會是一種股份公司,所以平民主義的教育的第二個條件就是要使人人都有濃郁的興趣。
杜威的新教育理論,千言萬語,只是要打破從前的階級教育,歸到平民主義的教育的兩大條件。對于實行的教育制度上,杜威的兩大主張是:(1)學校自身須是一種社會的生活,須有社會生活所應有的種種條件;(2)學校里的學業須要和學校外的生活連貫一氣。總而言之,平民主義的教育的根本觀念是:教育即是生活;教育是繼續不斷的重新組織經驗,要使經驗的意義格外增加,要使個人主宰后來經驗的能力格外增加。[4]85
應該說,胡適此處對杜威所持平民主義教育觀作了實用主義化的建構,此種闡釋恰能建立平民主義教育與實用主義教育之間的溝通聯系,使得現代民主制社會下民眾教育權的相對平等及教育對象差別化的減弱與社會現實需要,生產、生活導向獲得較大可能的統一。
(三)平民主義教育應走向鄉村
杜威熱情地頌揚中國學生近年來所推行的平民教育事業,認為學生犧牲自己的光陰和金錢,在各處辦平民教育,使廣大平民都能受教育,實在是一件大好事。他希望辦平民教育的人不僅在城市里做,還要到農村去做,使廣大農民也能接受教育。深受杜威教育思想影響的現代教育家陶行知曾說:“這十幾年來,我有時提倡平民教育,有時提倡鄉村教育,有時提倡勞苦大眾的教育,不知道的人以為我見異思遷,歡喜翻新花樣;其實我心中只有一個中心問題,這個問題便是如何使教育普及,如何使沒有機會受教育的人可以得到他們所需要的教育。”[7]117陶行知的教育歷程恰為五四時期及以后不少從事平民教育的知識分子作了寫照。
平民教育運動表現出由城市轉向農村的傾向,這是因為中國絕大多數無知無識的民眾都在鄉村。這一變化,既反映了平民教育運動的擴大,也表明了發展過程的深入。“我們中國是一個農國,大多數的勞工階級就是那些農民。他們若是不解放,就是我們國民全體不解放”;“要想把現代的新文明,從根底移到里面,非把知識階級與勞工階級打成一氣不可。”[8]早期馬克思主義思想家李大釗的言論雖與上述平民主義教育家的觀念有差別,但其中的脈絡承續關系仍是存在的。平民主義教育更為激進的推進過程,也是知識分子自覺地接近勞苦大眾的過程,有助于知識分子與工農群眾的結合,知識分子走向民間的下移,實際上也是“五四”新文化運動的繼續和向社會基層的擴展,有助于民主意識和文化知識的傳播。
上述杜威平民主義教育思想所涵括內容是豐富而廣泛的:教育對象的民主化是主要方面,其內容精神則體現加強教育中生活經驗、社會實踐的愿景與學生自主自動以及自治的人格追求獨立,而關注鄉村平民教育則是中國社會人口居住特點及近代以來鄉村社會危機加深的現實決定的。這些元素或傾向在“五四”運動及其后二、三十年代的平民教育、鄉村教育流派活動或實驗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反映。
胡適在1921年7月杜威行將離華之時撰文《杜威先生與中國》,他在文中說:“自從中國與西洋文化接觸以來,沒有一個外國學者在中國思想界的影響有杜威先生這樣大的。現在的杜威,還是一個盛名,十年二十年后的杜威,變成了無數杜威式的試驗學校,直接或間接影響全中國的教育,那種影響不應該比現在更大千百倍嗎?”[4]128是的,杜威的教育學說對我國20世紀20年代的教育改革確實產生了極大的影響。就平民教育而言,杜威將其實用主義教育信條貫穿于平民教育之中,從思想方法及內容上都給資產階級平民教育添加了不少滋養物,為當時熱心舉辦平民教育的青年學生,知識分子提供了一種新的理論基礎,對當時的平民教育思潮及實踐均發生一定的影響。
“五四”時期平民主義教育思潮的主要流派的思想及活動均與杜威的影響分不開。例如,以晏陽初為代表的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主張“今日之平民教育就是將來普及教育的先聲”,并在一些地方進行有組織的試驗,仍以教育救國和平民政治為指導思想。他們的“平民主義政治”,還是宣傳一般的資產階級民主自治自立之類的口號,并且主張階級調和,提倡西方近現代社會的公民道德觀念。這種平民主義教育思潮到1923年發展成全國性的平民教育運動,由朱其慧、陶行知、晏陽初發起,于1923年 8月在北京清華學校召開全國平民教育大會,有各地代表600余人。會議決定成立平民教育全國總機關——中華平民教育促進會。1926年平教會選河北定縣翟城村作為開辟農村平民教育的實驗區。1929年,總會遷定縣,以晏陽初為代表的該會成員繼續進行鄉村平民教育的實驗活動。
以下再以“研究宣傳實施平民教育”為宗旨的平民教育社作為例證加以說明。據當事人稱:“民國八年杜威博士來華演講,同人因鑒于中國教育之不良,急待改善,乃組織平民教育社。”[9]可見,1919年10月組建的該社團是在杜威的直接影響下促成的。在當時軍閥混戰,豪紳橫行的社會里,該社成員目睹了社會的不平等,看到了一小部分人壓迫和剝削大部分人的不合理現象。認為這種不合理現象的產生,根本原因是大部分人沒有知識,知識被少數人所壟斷。因為大部分人沒知識,所以就不能參與政治,從而失掉了政治權利,造成了政治上的不平等。怎樣消除這種不平等?他們認為最根本的辦法是推行平民教育,使大部分人有知識。這樣,他們有了知識就可以參與政治,暴政與黑暗就可以除掉,人人平等的社會就可以實現。基于這種思想,他們不同意革命,不同意從政治入手解決社會不平等問題,主張教育是改革一切的根本。同年10月、12月,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和南京高等師范學校,分別發刊《平民教育》周刊和《少年社會》,鼓吹平民主義教育,提倡教育救國和民主政治社會。如《平民教育》就提出教育應該使人人樹立“德謨克拉西的人生觀”,以實現“德謨克拉西的社會”。
1920~1923年間,大江南北、長城里外有諸多省份自動組織學生會、創設平民學校與通俗學校,鼓吹教育平民主義化。他們說只有用平民教育使人人都樹立互助的社會的人生觀,也就是民主的人生觀,才有可能實現民主的社會。
當時執教育界輿論之牛耳的《教育雜志》十分推崇杜威的平民主義教育觀,曾在“五四”時期組織“德謨克拉西號”,發表了探討平民主義在教育中如何具體運用的系列文章,其中滲透著杜威平民主義教育思想的影響。主要有木心的《教育與德謨克拉西》、隱青的《德謨克拉西教育之實施法》、天民的《德謨克拉西與學校管理》、太玄的《德謨克拉西與訓練》及《德謨克拉西與學校課程》等。木心的文章,強調應通過家庭與學校培養民主社會的國民性格,教師應尊重學生人格,師生平等,教學法應以啟發主義代替注入主義,教師居于輔導立場,鼓勵學生自治活動,不宜干涉。尤要者,教育對象應普及化。隱青的文章則闡述推行或實踐平民教育具體的途徑或方法。(1)使一般人民皆有受教育機會:學校公開于社會平民,私立學校宜加提倡,注重女子高等教育;改良文字使知識普及,各地方多開音樂會、美術展覽會等。(2)改革教育制度及教學方法:規定義務教育年限(自六、七歲至十四、五歲);以兒童為第一位,教師與教材為第二位;教學不貴于知識之灌輸,而重在養成獲得知識之能力;知識為人生之手段,其價值全在實用;教學編制當舍學年制度而采取學科制度,學科之間應有密切之聯結。(3)務使學校社會化:學校的教育活動依照“學校即社會,教育即生活”的現代教育理念加以設計并實施。[10]
此外,有的平民主義教育議案及言論文字也均能覓得杜威上述有關平民主義教育思想的蹤影。如1920年10 月20日~11月10日,中國近現代史上規模、影響都處于前列的教育社團組織機構全國教育會聯合會第六屆年會在上海舉行,會議議案24件,其中第15件為“民治教育設施標準案”,第17件為“學生自治綱要案”。[11]此兩份議案的內容一直以來受人忽視,以下加以轉引,除了可增強本文的論證素材之外,亦可補充近現代中國教育史的思想資源。
“民治教育設施標準案”:
戰后教育思潮大都趨重民治。吾國教育家近竭力提倡。向此軌道進行。但在教育行政官場及學校尚與真民治精神相差甚遠。茲本公正、博愛、互助主義,謹擬三項辦法如左:(一)教育行政方面:1.用人行政,須尊重輿論;2.關于行政上重要事項,須革除長官獨裁之陋習;3.推廣各種補習學校及工讀學校;4.普及平民教育。(二)教職員方面:1.校務之興革,須取決于教務會議;2.學生學行成績,凡關于學級升降等項,須由校務會議定之;3.教職員與學生共同作業;4.指導學生自治;5.兼施各種補習教育及假期講演;6.學校得組織通俗圖書館,比一般人民得有閱讀之機會。(三)學生方面:1.注重自動自學;2.練習公民自治;3.發展實際生活之知能;4.練習服務社會;5.注重體育;6.研究學術擴充創造本能。
“學生自治綱要案”:
共和國之教育,以全國學生人人有共和國民之資格為基本。欲期全國學生人人有共和國民之資格,以各學校實施學生自治為基本。蓋學生自治所以發展青年天賦之本能,養成其負責與互助之習慣。其方法,在練習團體組織;其宗旨,在發揮民治精神。共和先進國風行有年如學校國、學校市等,其名不同,其旨則一。我中華國體既定共和,自不可無此基本教練。況近鑒于一般國民有愛國心,乏自治力,尤非從青年時代,為根本培養不可。特恐因解釋未明,誤用學生才力,爰擬學生自治綱要五則,通告各省區教育會轉至各學校一體注意提倡。(一)學生自治,系教育陶冶,與實施政治有別;(二)以公民教育之精神,練習自治,得采分區制度;(三)學生自治權限,視學校之性質,及學生之年齡與程度,由校長酌定之;(四)學校教員應設自治指導員會,負指導學生之責;(五)除學校行政外,均得由學生根據校長所授予之權限,定相當之辦法,由指導員會通過施行。平民主義的全民性,學校教育體現民主社會思想觀念的質量要求以及教育的生活經驗融入,學習與社會活動結合等思想在上述提案中得到集中反映,與杜威的平民主義教育思想有實質的一致性。當然,作為教育社團的議案更為側重學校教育現代改革也是很自然的。客觀地說,這些團體和個人對于教育只為剝削階級所獨有的現象給以揭露,通過他們的實踐也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教育的對象,對于教育的民主化進程改革還是起促進作用的。
當然,也有的文章明確指出部分教育社團及機構所提倡的平民教育不是真正的救國之路,號召青年應該利用平民教育傳播國民革命的種子,為打倒軍閥和列強作準備。早期共產主義知識分子所辦的期刊《中國青年》載文批評平民教育社團組織的主張及活動,如有人認為平教會編的《平民千字課》和“太上感應篇一般”,它提倡的精神是“消極勸善”,是在提倡“當隱士,修來世”。[12]肖楚女針對陶行知、朱其慧的“平民教育救國”“理論”和實際,指出:“平民教育是要緊的!但是起碼的生活不更要緊么?現制度若不經過一番徹底的翻砂功夫,平民教育么?——我恐怕還不是象漢口今天這樣只留下幾張紙招牌,做個聾子的耳朵,徒為裝飾哩!即令有效,也不過是多使平民認識得幾個字,因而多使平民添得幾分煩惱苦病而已!”[13]敬云也分析了“平民教育救國論”的錯誤:“主張教育救國的人,他們以為中國的國民,若是都能認識字、念念書,中國即可得救了。……其實,在我們看來,救中國的方法,決沒有這么簡單。窮無立錐之地的苦同胞,救死不暇,毫不想借識字在社會上發跡,他們對于識百字、識千字的興趣,可以想見。所以設平民學校和平民讀書處的普及教育的理想,在現在經濟制度之下,不免有許多行不通的缺點。”[14]
上述肖楚女和敬云等關于“平民教育救國論”的分析批判,指出了“陶朱公”的“好心腸”的危害性,也對廣大讀者進行了革命思想教育。從中可以反映出教育思想界存在的認識分歧與矛盾斗爭確實存在,而且十分激烈。但在客觀上說,對廣大中國城鄉學校及教育界人士而言,受杜威民主主義教育思想影響的上述平民教育流派的觀點與工作仍是頗具聲勢及規模,且在相當長時間或區域內居顯著地位。
新文化運動以前,國內盛行赫爾巴特(Johann Heinrich Herbart,1776-1841)一派的教育學說,但實施以后,其理論內部本身所存在的弊端亦日益暴露。如清末以來實施的“新教育”成了“洋八股”而造成學校教育內容與學生生活想脫離,與社會實際相矛盾的弊端。杜威從美國資本主義現代化的發展所引起社會生活的變化出發,謀求學校的改造和進步,成為美國進步主義教育的代表。杜威對以赫爾巴特為代表的“傳統教育”予以嚴厲的批評,提出了“新教育”“前進教育”的理論。當時,我國正當“五四”新文化運動時期,激進民主主義者高舉“民主”“科學”的大旗,對封建主義舊思想、舊道德展開了猛烈的抨擊,對民主、平等、自由、個性等現代教育核心思想作了深沉的呼喚。在這種背景下,以反傳統面目出現且執世界教育改革之牛耳的杜威實用主義教育理論頗能迎合中國教育界的需要,為抨擊封建傳統教育提供了理論武器。在杜威弟子如胡適、蔣夢麟、陶行知、郭秉文等人的提倡下,在中國形成了一股強大的教育思潮,影響到20世紀20~30年代的教育思想潮流及教育實驗的推行,乃至整個現代新教育運動。這也正是杜威的平民主義教育思想何以同其他教育思想一樣,對當時我國平民主義教育思潮的形成及實際推行發生深刻影響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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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羅海豐]
Dewey's Populist Education Thought and its Impact on China
WU Hongcheng,LI Chen
(School of education,Hebei University,Baoding,Hebei 071002,China)
Abstract:During the May 4(th)movement,American educator John Dewey came to China to promote democratic education thought.The combination of his claims and pragmatism education theory enriched and deepened the con-notation of modern education spirit.Publicized widely in educational circle,it promoted the formation and practice of populist education thought in China and had profound influence.
Key words:May 4(th)movement;Dewey;pragmatism education;the ideological trend of the populist educa-tion;modern education
作者簡介:吳洪成,河北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從事中國教育史、教育學原理研究。
收稿日期:2015-10-30
中圖分類號:G40-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394X(2016)04-007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