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云弟
(浙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8)
浙籍銀行家群體與抗戰初期中國金融危機處理
尤云弟
(浙江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8)
文章以中英文原始檔案文獻為基本史料,細致考察浙籍銀行家群體與中國近代金融危機處理的前因后果,呈現近代史上中國金融界政商之間的復雜的金融利益關系和政治博弈較量的圖景。結論認為浙籍銀行家群體配合國民政府的政治策略和金融戰略,充分體現浙籍銀行家的歷史責任感和金融職業家對社會的擔當。政商之間的權力與實力的合力,最終目的是為了取得抗日戰爭的勝利。
浙籍銀行家;李銘;抗日戰爭;金融危機
眾所周知,浙江是錢莊金融的重要發祥地。近代以來,大量的金融人才和資本進入上海金融中心,其中浙籍人士占很大比重,比如中國銀行宋漢章、交通銀行錢永銘、浙江實業銀行李銘、浙江興業銀行徐寄庼、鹽業銀行吳鼎昌等。他們形成浙籍金融集團,始終控制著上海總商會、銀錢業公會等。他們不僅活躍于上海乃至中國金融界,而且游走于政商之間,頗具影響力。
目前學術界關于近代中國金融危機的文獻數量不少,大都是孤立研究某次危機,對金融危機未能全面考察。大多剖析危機產生的原因,對過程和影響泛泛而談。特別缺少金融人物視角的細致研究。在金融危機研究對象上,經濟學界主要集中于梳理金融危機概念、歷史淵源和金融制度等。大多處于宏觀層面的考察,缺乏細致考察金融人士如何應對金融危機,缺少對金融人物的作為、思想、籌建應對機制的動態考察。這也是中國金融史研究較為薄弱的人物視角研究。結合金融危機和人物研究視角,學界缺乏專門研究浙籍精英群體參與近代中國金融危機的應對。[1]
因此,文章利用中英文原始資料和出版文獻研究浙籍銀行家群體如何參與1937年中國金融危機的應對,從中考察銀行家與政府之間的利益博弈。抗戰初期,國民政府利用政治權力呼吁金融界人士為政府辦理金融事宜,謀求金融戰爭的勝利。浙籍銀行家群體頻繁出任政府公職,為政府出謀劃策、頒布處理戰時金融危機的多種方案,甚至利用自身的金融實力,為國家慷慨解難。
1937年7月中日戰事爆發后,全國政治、經濟、軍事等被迫轉入戰時狀態。國民政府必須實行工業格局地理大遷移以及相應的金融機構布置格局調整。然而面臨抗日戰爭一觸即發的危機之中,繁榮的上海金融市場和困難的國民政府財政皆要面對種種弱點。抗戰初期1937年,以上海為代表的中國金融面對著諸多危機,包括外匯出逃,金融機構尚缺布局,國家金融管控能力薄弱等。
第一,外匯問題首當其沖。1937年七七事變之后,大量存戶紛紛從銀行提現購匯。1937年7月15日,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三家國有銀行共售出外匯65000英鎊,25萬美元。[2]在7月7日至8月13日的一個多月時間里,用來支持匯價的凈支出相當于4200萬美元。[3]七七事變引起了上海金融市場的震動。市場上的外匯需求的情況,反映了法幣乃至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情況。突然售出高額的外匯,顯示百姓對于法幣和金融市場的信心不足。
第二,后方廣大腹地各省、各市、各縣逐級金融機構尚缺布局。各地方的工礦農業發展缺乏資金,政府可支配的經費中本來對工農業產業建設投入資金甚少。中央銀行副總裁張嘉璈認為當時“內地農村的脂血,一天天向上海灌注,現金完全集中上海”。[4]現實中大量農村游資到上海聚集投機外匯。整個大后方包括四川等地的金融投資本來就不發達,金融機構分支行處布置薄弱。那么國家急需想辦法從上海金融中心的金融力量轉移到西南大后方廣大腹地,進行金融建設。以便籌措資金投資內地農村金融和貼補工礦業建設。
第三,國家急需要整合金融實力。國民政府自身國庫虧短,“銀行之銀行”中央銀行囿于自身實力問題,偏偏指揮不動當時實力最強的銀行——國際匯兌業務見長的中國銀行和實業建設見長的交通銀行,無法統籌金融界重要力量——四行二局。國家四大銀行各自為政,業務分工不明、資金不集中、貸款不足的問題仍阻礙著農工礦業的發展。隨著軍事局勢不斷推進,通貨膨脹、物價上漲,農工礦建設資金需求越來越大。政府缺乏一個金融機構來管控貼放貸款事宜,比如強制各大金融機構分工平攤貼放貸款的業務范圍和業務量。
抗戰爆發初期,中國經濟金融整體形勢特別是上海金融市場的表現,呈現著良好的發展勢頭。同時面對一觸即發的中日全面戰爭,上海金融市場又潛伏種種危機和弱點。國民政府此時成立了一個專門的強權的實體金融管理機構——四聯總處,在行政操作層面上,以權力和制度來統籌金融力量,指揮中、交兩行及其他有實力的金融組織,以便應對戰時金融所需的一切。
其中浙籍銀行家群體參與應對金融危機的特殊性和重要性不言而喻。
那么國民政府為何此時能針對金融時局及時做出決策和安排,來處理金融動蕩不安的局面。其中不可或缺的浙籍銀行家群體的出手相助。
此舉措在20世紀中國歷史上熠熠生輝。浙江源源不斷地為全中國的智力庫提供著寶貴的人才資源,尤為顯著的一例是,隨著鄰近的上海工商大都市的崛起,浙江省大量的政治、工商、文學藝術人才和資本持續不斷地進入上海。如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張嘉璈,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總經理陳光甫,浙江興業銀行董事長葉景葵、常務董事蔣抑扼、總經理徐新六,大陸銀行董事長錢永銘等一起,形成一個以江浙籍銀行家為核心的“塔尖”金融家群體關系網。之后,更是借助同人中的學緣、友緣等關系擴展到全國銀行界,以此產生了一個以李銘等江浙籍銀行家為核心的“江浙財閥”,是一個富有現代金融知識的“專業團體”。以此為基礎,李銘等人成立了上海銀行公會和全國銀行公會,使其輻射面更為廣闊,幾乎囊括了當時金融界的所有擁有一定實力和影響力的中高層人物。之后,憑借“寶塔”中的人脈關系和影響力,李銘曾多次當選為銀行公會主席。
其中李銘為代表。李銘,字馥蓀,小名福生,清光緒十三年(1887年)出生于浙江紹興一戶經營銀錢業的商人家庭。紹興位于杭州灣南岸,地屬古越國之地,這里不僅自古經濟文化較為發達,而且素有崇商傳統。重商思想對紹興地區風俗習慣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而從紹興的地理特征來看,北部地區多為水鄉澤國,南部地區多山脈,人多地少,也為紹興人自古多外出經商提供了地緣優勢。李銘祖上三代皆經營錢莊,在當地也可算得上是財產殷實的人家了。李銘的父親送李銘去學習金融知識,進入金融界。1923年,李銘擔任改組后的浙江實業銀行總經理,他在銀行界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提出了富有特色的銀行建設思想。浙江實業銀行在從1923年成立到1937年戰前的多年時間里,營業狀況良好,除個別年份有所起伏外,大多數年份都實現了業務總量和營業利潤的同步增長。小規模短時期戰事也時有發生,但是浙江實業銀行表現出了較強的抗風險能力,營業方針較為謹慎穩健,重視贏利項目,不求營業規模,以有價證券和國外匯兌兩種業務見長,并以較少的營運資本和分支機構取得較高的業務總量和營業利潤,在近代中國主要華資銀行中可謂獨樹一幟。在李銘等一批銀行家崛起的時候,他們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中央政權作為保證。因而積極參與政府公債發行,李銘還為此被推舉為國債基金保管委員會主任委員,獲得了民國以來任何一名中國銀行家都夢寐以求的內債基金保管權。至1937年,浙江實業銀行持有公債券數已達1090萬元,[5]在中國、交通、金城等十二家最大證券持票銀行中名列第十。至此上海灘的各大銀行家已經無法擺脫對政府的依賴。
李銘曾前后擔任上海銀行公會主席12年,擔任公債基金委員會長達13年,他還擔任多家重要銀行的董事,對于中國金融業和銀行業發展起到了極為重要的作用。李銘從日本回國進入銀行界一直到1966年去世,整整50多年,參與了當時許多與銀行業發展有關的活動,提出了富有特色的銀行建設思想,為銀行業的現代化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在處理金融危機問題上,李銘有所行動。最早的一次是1932年一·二八事變后,上海金融市場風云突起,銀根驟緊,市場蕭條。1932年2月8日,由李銘主持的銀行公會發起、包括浙江實業銀行在內的上海26家銀行加入的上海銀行同業公會聯合準備委員會成立,專門負責辦理同業拆款和貼現,以穩定并加強銀行業之間的資金融通。李銘出任聯合委員會主席。該委員會成立后,將會員銀行提供的不動產和有價證券作為準備金,集中保管,并聘請中外專家估定價值,按70%發行“公單”給會員銀行。如各行頭寸短缺,可持公單按票面金額向聯合準備委員會申請貸款。這樣,李銘不出一分資本,利用各會員銀行原來不能運用的財產,使之變為可以流通的票據、單證,實現了部分資產證券化,以致可以得到現款,達到了對各會員銀行自行調節的目的,在一定意義上擔負起“銀行的銀行”的職能。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之前(1937年6月),整個中國金融經濟已經歷過1935年中交改組、央行擴資、法幣改革等一系列事件。整體形勢正處于一個發展勢頭良好,上海已經明顯形成地域性金融中心,金融實力在全國領先地位。市面上資金涌動,銀行業存款量高漲、資金流動不靈活、工商實業處于發展勢頭階段卻苦于銀行沒有多余資金貸款。另外,中央銀行取得表面上的絕對優勢,卻在實際操作上無法達成“銀行之銀行”的指揮功能。在抗戰爆發后,政府支出大增,國庫虧空,潛伏各種危機。
八一三戰事的發生,李銘主持的聯合準備委員會負責辦理同業銀行的匯劃拆放事宜。在他的從容調度下,短短數月,共計拆放總額達784萬余元,拆借銀行達38家。浙籍精英如何周旋于政界、商業金融團體、民間之間,參與金融危機處理,維護個人的金融產業和政商之間平衡關系。隨后戰局急速變化,上海很快陷入敵手,于是銀行家們有的退入租界,有的撤往香港及內地,繼續維持金融局面,為抗日戰爭服務。
浙籍銀行家群體與國民政府在國家危難的歷史緊要關頭,結成聯盟,并為中國爭取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起到極重要的金融部分的保障作用。在抗戰初期乃至抗戰結束,國民政府在戰時利用政治權力呼吁金融界人士為政府辦理金融事宜,謀求金融戰爭的勝利,讓金融為戰爭服務。浙籍銀行家頻繁出任政府公職的現象,提出金融危機應對方案,對中國復雜的政局變動、政黨變遷和軍事成敗轉折中的關鍵作用。體現了浙籍銀行家的歷史責任感和金融職業家對社會的擔當。當然,在浙籍銀行家與國民政府攜手謀事的同時,雙方針對金融問題的矛盾仍然繼續存在。絕大多數人,在面對國家民族危難時刻,金融銀行家始終以民族大義為重,為國家民族利益奉獻自己的智慧和貢獻。政商之間的權力與實力的合力,最終目的是為了取得抗日戰爭的勝利。
注解:
[1]崔磊《中國近代五次金融危機研究》(2010年復旦大學碩士論文)著重研究近代影響較大的五次金融危機的過程,找出近代金融危機爆發的一般規律。目前學界對于浙商精英頗有研究,產生專有名詞“江浙財團”,ParksM.Coble,TheShanghaiCapitalistsandtheNationalistGovernment,1927—1937,和陶水木《江浙財團研究》對江浙財團的興起及其與北洋政府、南京政府的財政經濟關系等作了系統研究,呈現江浙財團的金融實力和政治參與度。但沒有深入研究浙籍群體如何應對頻繁的金融危機,如何維護個人的金融產業和政商之間平衡關系。給本文研究留下了空白。
[2]蔣中正總統文物檔案.財政部政務次長徐堪致常務次長鄒琳電[1937年7月15日].臺北“國史館”藏.檔號:002080109-000001003002a.
[1]Arthur N.Young,China’s Wartime Finance and Inflation,1937—1945[M].Harvard University Press,Cambridge,Massachusetts,1963:192.
[2]張公權.內地與上海[N].銀行周報,1934-04-17.
[3]徐矛.中國十大銀行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206.
10.13939/j.cnki.zgsc.2016.48.136
2016年度杭州市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浙商精英與近代中國金融危機的應對及經驗”的研究成果(項目編號:Z16JC106)。
尤云弟(1986—),女,浙江溫州人,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近現代史金融史、華僑華人歷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