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晟
“再用一把力就能見老伴兒了……”一圈、兩圈,陳兆信脖子上的電線越勒越緊。
好在人要自己勒死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接到鄰居告知老父“生病”的電話,在外打工的陳月剛趕緊讓兒子先回家帶爺爺去醫院檢查。
檢查報告說老人身體無礙,甚至都沒讓住院。但78歲的陳兆信卻不斷地喃喃自語“不活了”。
老父“尋死”,匆匆趕回的陳月剛、陳月金兩兄弟有些抓狂。
陳月剛也知道,自從3年前娘走后,父親一個人留守在家過得不好。但這年頭,玉米賣不起價,他們兄弟不出去打工靠什么養家?但父親孤苦伶仃留守,恐怕遲早要出事。
怎么辦?得知村里新建了幸福院,陳氏兄弟決定把父親送去試試。
老父住進幸福院好幾個月了,再也不說要去“見老伴兒”的話。
“感謝黨,感謝政府!”通電話時,54歲的陳月剛回答得特別“高大上”,知道事情來龍去脈的記者,相信他是真心的。
互助養老,留守老人不孤獨
年紀小的多照顧年紀大的,大家一起做飯,廚藝好的多掌勺,腿腳好的打掃衛生,識字多的給大家念報紙。
村文化廣場旁一排上黃下灰的平房,公共廚房、洗浴室、活動室一應俱全,8間宿舍,每間宿舍兩張床、一臺電視、一部電話、一個大衣柜,還有必不可少的暖氣。
這就是陳兆信住進的幸福院,位于山東省東平縣彭集街道小高莊村。小高莊村幸福院于今年6月正式運行。“我們有16張床位,目前入住了15位老人。”小高莊村村支部書記劉傳奇介紹,入住老人的年齡全部在65歲至80歲之間。
陳兆信是其中一員。每天老人們湊在一起說話聊天,陳兆信再沒鬧過自殺。
“他到這兒后,胖了10斤!”老伙伴們“檢舉”說。
“留守老人最難以忍受的是心理上的孤獨,我們的幸福院實行互助養老,最大的好處是提供精神慰藉。”東平縣民政局局長李子武總結。
“互助養老就是年紀小的多照顧年紀大的,”入住沙河站鎮前河涯村幸福院的吳承淼老人總結說,“大家一起做飯,廚藝好的多掌勺,腿腳好的打掃衛生,識字多的給大家念報紙。”
陳兆信不太會做飯,老伴兒走后這幾年,常常啃個饅頭就著開水對付一頓。現在,大家包了餃子都會給他捎上一份。前段時間生病,村里的衛生室醫治不了,大伙還用電動車送他去縣醫院。
68歲的陳月會和老伴李桂苓,比陳兆信來得更早,他們也是小高莊村最早申請入住幸福院的老人。
3年前,李桂苓腦血栓引發身體左側偏癱。陳月會要種地,還要照顧妻子。屋漏偏逢連夜雨,今年1月,陳月會得了腰椎間盤突出,下不了地的他,只得把土地流轉出去。
一對老夫妻,兩個都是病。沒等村里幸福院建好,陳月會早早去村支書劉傳奇那兒報了名。
住進幸福院后,老姐妹們會主動幫李桂苓按時做按摩。現在李桂苓不僅能拄著拐杖散步,還跟老姐妹們學會了玩紙牌。
“自從來了幸福院,有大家在,趕集的時候,我也能多逛逛,”陳月會對記者說,“原來在家里,我得伺候她。每到趕集,一路上想著她沒人照顧,心里晃蕩。”
類似小高莊村這樣的幸福院,東平如今已建起302個。
東平模式,得益于河北肥鄉縣的啟發。
2012年冬日的一天,央視一條關于河北邯鄲肥鄉縣互助幸福院的報道,讓東平縣委書記趙德健上了心。
“前幾年,東平出過幾個極端的例子。一對老夫妻在家里煤氣中毒死亡,好幾天才發現;還有一位老人突發疾病去世,也是過了好幾天才發現。”趙德健對記者說,解決農村養老問題,是東平縣必須補上的短板。
泰安市轄的東平縣,有80萬人口,60歲以上的老人有14.6萬,比例達18.3%。其中農村60歲以上老人有13.1萬,占農村人口總數的20.1%,占全縣60歲以上老年人口90%。而東平縣的經濟水平在山東省的區市縣中僅排名中下游。當地青壯年多選擇外出打工謀生,留守、空巢、獨居老人的問題十分嚴峻。
“讓老人全部住進專業的養老院并不現實。”李子武解釋說,機構養老費用高,農村老人住不起,基數又大,政府財力還不足以支撐。
東平縣委、縣政府決定向肥鄉學習,組織考察團去肥鄉取經后,迅速開始建設互助幸福院。
2013年,東平第一批23家互助幸福院正式運行。到今年10月,東平已建成302家幸福院,成為山東全省乃至全國幸福院最多的縣份之一。
因地制宜,窮村富村都能建
“一個月一兩百塊錢大多數外出打工的家庭都能負擔,我們鼓勵收費。幸福院是全村的公共財產,但床位畢竟有限,如果一直不收費,長久下去可能會產生一些矛盾。而東平的目標是要做到可復制、可推廣、可持續。”
東平302家幸福院,每一家都以“向幸福前進”五個大字為標志。
縣委、縣政府鼓勵、引導村集體自己籌措幸福院建設資金。
同在彭集街道的安村集體經濟基礎好,村集體投資200余萬元建成高標準幸福院;縣城佛山社區更是投資450萬元,建起包括舞蹈室、康復訓練室、陽光餐廳在內的社區服務中心和老年人日間照料中心。
窮村怎么建?一種情況是村干部就是致富帶頭人,魏樓村建幸福院的資金,就全部來自村支書戴紹華個人的腰包。
但集體收入為零的小高莊村卻幾頭都不靠。村支書劉傳奇決定自己先墊付8萬元,邊建邊籌資,最后,小高莊村的幸福院建設總共花了30萬元,由于資金實在捉襟見肘,一切只能因陋就簡。
比如,小高莊村讓入住的老人自行解決吃飯。到了飯點,老人們輪流在廚房做飯,或者自己在屋里熱饅頭。
與之相比,東平縣更多幸福院都有食堂,每天有固定的菜譜,老人們定時進餐。
在趙樓村幸福院,63歲的王秀云老人自愿承擔了做飯工作,幸福院為此免去她的飯費,還給她每月幾百元補貼。“大家最愛吃土豆和豆腐。早上9點吃飯,我6點就要開始干活燒湯。”王秀云說。
李子武說,東平縣幸福院能從2013年的23家發展到現在302家,是充分考慮村情差異,不搞一刀切的結果。“村里有什么條件就利用什么條件,有什么資源就利用什么資源。”
大羊鎮后魏雪村的幸福院有兩個蔬菜拱棚和1.5畝的菜園子,種了一輩子地的老人們輕車熟路在地里鍛煉鍛煉,就能實現生活用菜的自給自足。村支部書記鄭昌華站在菜園說:“我是菜園的責任人。老人在幸福院里能種種菜,大家一起吃,感覺很滿足。”
后口頭村無辦公場所,無資金,無資源,支部書記趙同廠干脆把自己1000平米的三層小樓辟出一部分當作本村的幸福院,老人到他家吃飯玩牌看電視。面對記者的提問,68歲的趙恒甲看著手里的牌說:“在這里,照顧得很好,吃飯挺及時。”
李子武算過兩筆賬:從投入上算,建一個50個床位的養老機構要投入500萬元,同樣是500萬元能建設二三十個農村幸福院;從老人的支出上算,進養老機構,每人每月需要1500元到2000元,進幸福院,每人每月只需要150元到200元。
一些村書記向他匯報,幸福院沒有收取入住老人費用。李子武反而擔心,這樣下去可能不可持續。“一個月一兩百塊錢大多數外出打工的家庭都能負擔,我們鼓勵收費。幸福院是全村的公共財產,但床位畢竟有限,如果一直不收費,長久下去可能會產生一些矛盾。而東平的目標是要做到可復制、可推廣、可持續。”李子武說。
以獎代補,事做好了再給錢
村里要先靠自己的力量把幸福院建起來,先運行起來。民政局會根據老人的實際入住情況、幸福院的衛生、消防狀況等將補助資金按不同層次以獎勵的形式下發
今年10月中旬,趙德健單縣老家的村領導來東平取經。民政局干部帶單縣來的客人參觀了近十家幸福院,其中有將村幸福院與村“兩委”辦公室、文化廣場、衛生室、幼兒園建在一起的,也有利用閑置的校舍進行裝修改造的,還有有利用村中空閑場地單獨選址新建的。
東平縣幸福院建設、運行資金主要來自村級自籌,各個行政村量力而行。像尚流澤村籌到的130余萬元,就有村集體自籌、個體工商戶捐贈、子女自愿捐助等多種方式。但政府也會給予一定額度的補貼。為保證撥給幸福院的資金能夠得到有效利用,東平縣采取了“以獎代補”的方法。
“按人頭不按床位。”李子武說,如果只是修幾間房,放幾張床,那不算數。在幸福院進入運行階段時,民政局會根據老人的實際入住情況、幸福院的衛生、消防狀況等將資金按不同層次以獎勵的形式下發。東平縣財政還會對幸福院運行中的水電暖等公共費用,按每人每年1200元補貼。
“總之,村里要先靠自己的力量把幸福院建起來,先運行起來。現在國家很重視民生投入,但不能一開始就想著要錢,要先做事。”李子武說。
幸福院,盡量都建在村里最好的位置。東平縣民政局社會福利科科長程麗麗介紹,東平“生命力強”的幸福院都與村“兩委”、與文化廣場建在一起。
“如果靠近文化廣場就更好,平時不住幸福院的老人白天也能到這里遛彎、打牌、下棋,發揮幸福院日間照料和休閑娛樂的作用。”李子武說。
從23個試點村到今天302個幸福院,東平縣建設幸福院也經歷過摸爬滾打。
剛開始,有些村干部擔心入住床位上一碗水端不平,會引發鄰里矛盾,給自己添麻煩,對建幸福院不太積極。部分老人也由于傳統觀念不愿入住幸福院,子女更擔心把老人送到幸福院會被旁人閑話,落下“不孝順”的名聲。
但隨著東平縣幸福院建設的開展,越來越多的老人發現,子女把自己送到幸福院才是真孝順。后魏雪村支部書記鄭昌華對記者說:“一開始沒人愿意來,我先讓我老爺子入院,村會計86歲的母親也一塊來,幾個月過去只進來6個老人。現在可不一樣了!中秋節,孩子們來接都不走。我說,回家吃了飯再回來,照樣不走。沒住進來的找到我說,你不能光讓他們進去,咱們循環循環。現在還有十幾個人排著號。”
“我看幸福院先救活了他,又救活了她。我就和老伴兒趕緊來了。”79歲的劉傳舉指著陳兆信和李桂苓說。
每天一大早,劉傳舉就拿起掃帚把小高莊村幸福院門前的文化廣場以及兩側的街道掃得干干凈凈,成為小高莊村幸福院的模范標兵。他對記者說:“如果不是這里建了幸福院,今天你會來這個風都刮不到的村子嗎?”
最感激的陳月會說:“在我看,這就是共產主義。”
“喊破嗓子不如甩開膀子。大多數建了幸福院的村子,干群關系都得到了改善,基層組織得到鞏固加強。這是個重要收獲。”趙德健說。
(稿件來源: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