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評書”之生存

陳莉莉

2014年9月8日，吳荻在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實驗中學美術教室“澄觀堂”用評書的方式給學生解讀《西游記》

周末的夜晚，北京舊鼓樓社區的公益小劇場里，醒木一聲響，藏區的神秘沖破燈紅酒綠、觥籌交錯，滾滾而來。

這是根據《藏地密碼》改編的評書現場。這部評書是演員郭鶴鳴由自己的代表作《哈利波特》評書到下一部作品之間的過渡。剛說到第三回，每回原則上是一個小時。

30個左右的座位，坐了10多個觀眾，入場券標價30元。20平方米左右的空間里，大折扇的前面，郭鶴鳴獨自說書。難記的藏族人名以及拗口的寺院、湖泊名字，因著演員的功底，讓他在打愣的時間里善于自嘲。

這帶來了笑聲，攪熱了隆冬籠罩下的狹小空間。

與講《海賊王》評書而聞名于網絡的張準一樣，同生于上世紀80年代初期的郭鶴鳴，被認為是評書界的新代表。

這個隊伍里還有略長幾歲、生于70年代末期的王玥波。他在這個方面的嘗試是《火影忍者》。當然，還有散落在各個書館和網絡平臺的評書演員們。

時代的交迭更替中，這些人聽評書長大，學傳統曲藝，有機會接觸更廣泛的內容。且因為得益于網絡，他們有更多可以表達的平臺和空間。

緣起網絡

2015年的一天，視頻網站土豆網上播放了王玥波根據日本動漫《火影忍者》改編的評書。京腔京韻里的日本故事，被批評“驢唇不對馬嘴”的同時，也被高聲叫好。

王玥波在評書界已有《聊齋》等代表作，積累了粉絲和名氣。但這對于策劃人之一、北京集賢弘藝文化中心理事長謝巖來說，仍然是一種成功，因為更多年輕人因此知道了評書。

不過，《火影忍者》的評書生命并沒能持續。剛開始的一鼓作氣后，無聲無息。其最終原因，沒人說破。

同樣來自日本動漫改編的評書，年輕演員張準的《海賊王》自2014年以來一直穩定持續，被謝巖認為是“創意評書”的開門紅。

“創意評書”的想法，源自謝巖2012年3月的一個想法。

那時，因為對日本動漫《七龍珠》的喜愛，他發了一條做《七龍珠》“創意評書”的微博。不長的時間里，1500多轉發量和400多評論，讓他看到了評書這門藝術形式在市場中變革的可能性。

“不是評書形式不吸引人了，而是評書內容。應該讓更多年輕人知道它?！敝x巖對本刊記者說。

謝巖曾拜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劉立福為師。由于性格以及偏好的原因，他對于自己的定位更傾向于策劃人，成為演員與平臺之間的橋梁。

張準是他的一個演員。同為北京出生、長大的少年，他們有更多共同語言，且謝巖讀大學時兩人就已相識。

有了《七龍珠》的創意，張準說自己喜歡的《海賊王》為什么不能改編成評書？

謝巖牽線，張準的《海賊王》也發布在土豆網上。有一天網絡電臺考拉FM主動找到他說，“到我們這里來，我們做獨家。”

考拉FM內容部總編輯趙一飛介紹自己時，說是“聽評書長大的少年”。評書演員張準到了考拉FM后，被稱為“主播”。這是網絡電臺興起后一個特有的稱呼。

王玥波用傳統評書形式講述日本動漫《火影忍者》

《海賊王》進駐考拉FM，聽眾穩定增加。張準又開始了《魔獸世界》的評書改編，依然是來自大IP。

在視頻網站上，張準的收入主要來源于廣告分成。在考拉FM，則是每講一回200元。講《海賊王》一回的時間是5分鐘，《魔獸世界》15分鐘，幾乎每天更新。

用戶大幅增長的一個機會是考拉FM推出車內播放的考拉寶，一天就使張準的聽眾增加了1萬多人。

現在《海賊王》在考拉FM上已有近萬的訂閱量?！赌ЙF世界》由原來的不定期改為每天更新后，訂閱量近6000。它們在PC端均可以搜索到，APP上也可以。

明地兒也說

郭鶴鳴的《哈利波特》也曾在考拉FM上播出過。同樣是謝巖牽線，但郭鶴鳴最后把它搬到了“明地兒”。

明地兒，在郭鶴鳴看來就是有場地，可以與觀眾面對面、有溝通和交流的地方。

這是因為出現了一個叫“燕春社”的組織。他們的途徑是在場地里面對觀眾說書，主要的活動場地是老舍茶館、舊鼓樓社區公益小劇場和新街口書館?！袄仙岵桊^是商業合作，后兩者均是半公益性質，老年人免費聽?！惫Q鳴向本刊記者介紹說。

燕春社主力演員6人。每至周末，每個人就會帶著自己的作品準時坐到桌前。

時間一到，“啪”的一聲，開啟一晚的熱鬧。郭鶴鳴說《藏地密碼》第三回的那個夜晚，來自燕春社的鄭思杰說的是《永慶升平》，祝兆良說的是《甲午諜影》。每人都有一套中式服裝，它服務于在桌子前面端坐說書的一個小時光景。

舊鼓樓社區公益小劇場屬于舊鼓樓社區的居委會。由家住于此的獨立音樂活動策劃人蔣步庭發起倡議。

蔣步庭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自己也在做其他劇場藝術形式呈現，比如默劇、相聲等?！肮嫘觥澳康氖亲屇贻p人喜歡居委會，不再認為居委會是中老年人的專屬場所。當然，他也希望給民間獨立藝術團體提供免費的演出活動場所，讓年輕人將周末生活放在線下，而不是屏幕前。

歌手宋冬野以及好妹妹樂隊都曾在這個小劇場里演出過。他們給小劇場帶來光環。有人循跡而來，看著前面的人在講著評書，默默地退了出去。

收入是郭鶴鳴決定將主戰場放在哪里的主要原因?！懊鞯貎骸睅淼氖杖氩灰欢ㄒ哂诰W絡電臺。但是他可以將在“明地兒”說評書的視頻通過淘寶網站再次售賣，這樣每月有將近2萬元的收入。郭鶴鳴的淘寶網站叫“鶴鳴陋室”，還有一個QQ粉絲群。

郭鶴鳴說，北京城里這樣專門說書的書館有十多家，規模不等。每個書館，每個評書演員，甚至每部作品，漸漸形成了固定觀眾群。

這十多家書館中就有評書演員吳荻的主戰場澄書館。

澄書館是京城鮮有的集評書、單弦、評彈三位一體的書館。相比其他評書演員，吳荻獨辟蹊徑：在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實驗中學承擔選修課，用評書的方式給學生解讀《西游記》。既讓自己練了功，又傳播了傳統文化。

2014年下半年澄書館開張后，他才開始面對成年觀眾說《西游記》。“澄書館讓我的愿望得到實現，讓評書接觸到了更多年輕人，我無論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說。

“現場說書與網絡說書相比，難度要大一些。”至于如何培養固定粉絲群？“那就是第一次聽書，也不能讓人家感覺太陌生，前后夠不著地，要有一個概述和鋪墊。每一回里再留下個扣兒，吸引他下次再來。”郭鶴鳴告訴《瞭望東方周刊》。

燕春社里的評書演員，最年輕的有90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特經歷，有的原來是火車司機，有的原來是說相聲的，有的甚至是培訓老師，每個人都是一本書。有的是辭職來說評書，有的還有自己的本職工作，說書就是愛好?！惫Q鳴解釋。

在張準看來，北京的書館是在2010年后才多了起來。“電視里從2000年左右就已經沒有評書節目了。主要是因為網絡的普及，U盤、移動硬盤、以及智能手機的應用?！?/p>

每代人的創新

對于“你們在創新，在進行評書現代化”的說法，張準并不認可。

他說，“關于創新，不同時代的評書演員都在做。同樣是傳統書目《三國演義》，在隋唐年間就有說三分天下的，那時連《三國演義》這套書還沒有，羅貫中還沒有出世。袁闊成先生的三國最經典，這一版三國與當時其他演員說的三國也不一樣。它也是一種創新，一種與時俱進?！?/p>

評書的歷史悠久，卻一直在進行改革，無論是形式、內容、方法、技巧。張準認為這是它從中古時代一直能流傳至今的原因。

張準說，“那么多年來，我們一直在講故事，不論是老的故事還是新的故事，都是講給當下的人聽。所以我們就要想辦法如何讓當下的人更喜歡聽。因為只有有人聽，我們才能生存下去。”

“現在評書界發展的情況是，說新書的相比要少很多。大的IP小說都有有聲小說。被改編成評書的新書IP還有《基督山伯爵》《圣斗士》《銀魂》，等等。”張準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認為將來會有更多新書目加入名單。

其實各地的說書人以自己的母語對聽眾演說，因此也是方言文化的一部分。但改革開放后，在新媒體及推廣普通話的沖擊之下，方言評書式微，處于瀕臨消失的狀態。

就《哈利波特》評書改編，不僅有郭鶴鳴版，還有粵語版。評書在粵語等地區俗稱“講古”。

廣州說書的藝術特點是以表（第三者旁述）為主，講究語言的韻律性和節奏感。它大量運用本地的民間成語、諺語、讖語、俗語和大眾化的生活語言，以及借鑒戲曲中的一些表演技巧，對書目進行加工潤飾。

無論什么地域的評書，謝巖認為，最終都是“說書唱戲勸人方，三條大道走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

2008年，包括杭州評話、北方評書、湖北評書、浦東說書、廈門講古等在內的各地評書類藝術，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謝巖曾經認為，評書的好時節來了。

不過對于被寄予希望的IP改編，創新者們仍在猶豫它的版權。即使平臺也有這方面的顧慮。

趙一飛也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改編的評書，像《海賊王》《魔獸世界》的版權，我們不知道它們的版權在哪里。我們想談，也不知道去哪里談。先說著?！?/p>

謝巖也意識到了知識產權的問題，“播個一兩回可以，但如果做大了，知識產權的問題繞不過去的，畢竟尾田榮一郎和日本出版方花了很多智慧在這上面，因此暫時想的還是免費在網上放給大家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