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改香
(鄭州黃河護理職業學院,河南鄭州 450000)
?
魯迅與果戈理《狂人日記》之比較
李改香
(鄭州黃河護理職業學院,河南鄭州450000)
摘要:魯迅的《狂人日記》明顯受俄國批判現實主義大師果戈理同名小說《狂人日記》的影響,但兩篇作品各有深刻內涵。本文通過兩篇作品塑造的狂人形象的對比,揭示人物形象的不同內涵,以及由此生成的對其所處的黑暗社會的不同批判視角與批判程度,并對兩位作者思想境界與其批判精神生成的不同原因進行挖掘。
關鍵詞:《狂人日記》黑暗社會批判程度
魯迅與果戈理的同名小說《狂人日記》的兩位主人公都對黑暗社會不滿,都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呼喊,都在抨擊舊制度的不合理,但兩個狂人形象有很大差異,這種不同是由于作者生活的時代與社會背景不同,作者對黑暗社會的認識程度不同造成的。這種不同一方面來自作品批判和揭露社會的深刻程度,另一方面是作家的個性氣質。
作為同名小說的主人公,果戈理筆下的狂人形象與魯迅筆下的狂人形象有很大差別。果戈理描寫的是小人物的悲哀,是沙皇專制的腐朽制度下小人物的無望呻吟和憤怒掙扎;魯迅筆下的狂人則是摧毀舊禮教、舊道德的啟蒙者和革命斗士,他從心底發出“救救孩子”的吶喊,深刻揭露了封建禮教對人的精神毒害,是對封建社會吃人本質的血淚控訴。因此,魯迅筆下的狂人形象比果戈理的更加深刻。
1.被舊制度毀滅的可憐蟲
果戈理筆下的波普里希欽是一個遭社會排擠的地位卑微的小人物。當時俄國貴族階級已經走向腐朽、墮落,人生活在黑暗而惡劣的極權統治下,長久以來的農奴制度使人無法從痛苦中解脫出來。在沙俄等級森嚴的極權統治下,波普里希欽收入菲薄,一貧如洗,身份與仆人差不多,甚至連仆人都看不起他,還每天受到上司的欺辱。為了保住他自認為尊貴的職位,他和那些討厭的官僚一樣討好上司,因為他懂得那是在官場生存的法則。但波普里希欽畢竟是一個正常的“人”,他拼命想擠進上流社會,對升官、對愛情,他還保留一絲幻想。他曾對生活有美好憧憬,希望得到部長家的小姐莎菲的垂青,但階級分明的現實,將他的美好幻想無情摧毀了。波普里希欽在現實中處處受挫、求做奴才而不得。在受盡侮辱和折磨之后,波普里希欽徹底絕望了,他痛苦地喊:“媽媽呀,救救你可憐的孩子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安身立足的地方!大家都在迫害他!”這是小人物對黑暗的舊制度的控訴:他終于看透了黑暗的社會現實,被逼瘋了。
2.向封建禮教吶喊的革命斗士
魯迅筆下的狂人是清醒地認識到封建禮教吃人本質的革命先覺者,是看穿了舊制度的兇殘與民眾的愚昧而進行吶喊的革命斗士。魯迅通過狂人形象揭示出封建社會的殘酷:那是個人吃人的社會、是禮教吃人的社會。狂人拼命逃出“吃人”的階級,試圖喚醒還在“吃人”的人。他憂心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命運,更擔心“沒有吃過人的孩子”,所以他發出“救救孩子”的呼聲。在他的意識中“救救孩子”比他自己更重要。這正是魯迅所期盼的“精神界的戰士”。
《狂人日記》中有兩套話語系統,一套是小說前用文言寫成的序言,一套是狂人用白話寫成的日記。在常人看來,狂人的日記不過是他瘋癲后的胡言亂語。但實際上,白話代表的是進步的思想和少數人的真理,文言則象征著中國傳統文化和被統治階級改造并利用的腐朽思想。這種腐朽思想在麻木的民眾的盲目維護下,就像一座“鐵屋子”,讓民眾沉睡,讓一切新事物窒息,所以狂人終敵不過幾千年的強大封建勢力,放棄了他革命者和啟蒙者的身份,回到他所反抗的“鐵屋子”里去了,這就是序言中說的“狂人最后終于治愈,到別地候補去了”。這實際上是對“先覺者”命運的概括:或是被毀滅,或是回到歷史的故紙堆,而麻木無知的民眾是永遠的勝利者。
3.人物形象象征意蘊不同
果戈理筆下的狂人是被侮辱與被損害者在無奈現實中發出的絕望呻吟。他只求等級森嚴的社會把他當人看,給他一個作人的待遇,而這樣的目標最終也沒有實現。他對不公正的專制制度雖然憎恨,但絕沒有大聲揭露腐朽制度的勇氣,他雖對現實不滿,卻找不到出路,更沒有推翻舊制度建設新生活的勇氣,所以在內憂外患的共同作用下成了瘋子,他是被無情的社會現實逼瘋的。
魯迅筆下的狂人是一個斗士形象,他實際上是那個時代的先覺者。魯迅用狂人的吶喊襯托民眾的愚昧和無知,用麻木的民眾的強大力量反襯先覺者的孤獨。他意識到中國幾千年來的封建禮教就是“吃人”的歷史,詛咒吃人的人現象、人吃人的社會。然而,狂人超越時代的見解難以被民眾接受,他的話被視為精神病人的囈語。它強調的不是個人悲劇,而是整個社會乃至歷史的悲劇。因此,魯迅的《狂人日記》比果戈理的具有更深刻的社會內容和更廣泛的文化視角。
果戈理和魯迅都是具有深邃洞察力的思想家,他們都認識到了民族性格和民族心理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形成的劣根性,兩篇《狂人日記》都涉及批判國民性,都采用“狂”的主題,一則以“狂”表現社會對人壓迫之至,二則可以“狂言”求“真”,三則“狂”的外衣可避開相關的言論自由限制[1]。但兩篇《狂人日記》顯示了兩種不同的批判視角。
1.腐朽制度壓迫下的絕望呻吟
果戈理的《狂人日記》以瘋子的變態心理折射出沙俄社會的腐朽與黑暗。波普里希欽的悲劇正在于人格遭到踐踏與個人的理想無法實現。他性格懦弱、自卑、猥瑣,在嚴密的等級制度下看不到生存的機會,沒有愛的權力,在無止境的折磨中他發瘋了。他雖然看到了造成自己命運悲劇的社會根源,卻不敢揭露它,甚至一直屈服于命運。他理想的生活方式是能成為更大的當權者——西班牙國王,懲治那些曾經看不起他、侮辱過他的人。他雖然也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吶喊,但他渴望的救贖只是希望建立一個公正的官吏制度,而不是要推翻這個不合理的社會制度。
果戈理通過對俄國下等官員悲慘遭遇的描寫,暴露了沙俄社會地位和金錢至上的腐朽制度,抒發的是他對自己受迫害、受屈辱的境遇的無奈嘆息,通過小人物的悲慘遭遇揭露了沙俄社會制度的腐朽和人性的丑惡,抨擊了不合理的社會制度。對于這樣一個小人物,作者更多的是寄予同情,這也是作者思想的局限性所在。
2.對吃人制度的無情控訴
魯迅終其一生都是在呼喚具有破壞力的斗士。魯迅筆下的狂人是對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制度的深刻剖析,是舊制度的揭露者和新生活的呼喚者,他從四千年的歷史中看到“吃人”二字,正是對封建禮教本質的無情揭露,也使得小說的矛頭直指封建禮教。魯迅筆下的狂人要求推翻整個封建制度的根基,具有最強的戰斗性。與狂人相對的是麻木的受封建禮教毒害而不自知的民眾,如狂人的哥哥、母親、趙貴翁、陳五等。他們都是封建禮教的衛道士,傳統文化的仁義道德養成了他們麻木、冷漠、自大的病態人格,狂人清醒地認識到,這些吃人的人,都是他的親人鄰里,而他自己又未必沒有在無意中吃過幾片妹子的肉。狂人超前的時代意識,使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的悲劇命運,他已經不能逃開吃人的命運,所以他要“救救孩子”,而后面那一串“……”飽含了狂人的希望,也透露出了他內心的恐慌。魯迅、《狂人日記》的批判性在于傳統的強大力量扼殺了一切新生,狂人最終的妥協使人看到舊制度對人的思想意識的控制多么深重。
3.揭露生活的深刻程度不同
魯迅筆下的狂人是徹底反抗舊制度的斗士形象。他“救救孩子”的呼喊是為了“驚起了較為清醒的幾個人,使這不幸的少數人免受無可挽救的臨終的苦楚”。魯迅塑造的“狂人”不是為了強調個人的悲劇,而是整個社會乃至歷史。他是看穿了吃人者的兇殘,以一己之力向整個封建禮教以至于那個吃人的社會宣戰的斗士。果戈理筆下的波普里希欽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小人物、想入非非的可憐蟲。他受舊社會迫害而無力反抗,他“救救你可憐的孩子吧”的呼喊是在沙俄殘酷的專制統治秩序迫害下的無助呻吟。作者從小人物的視角展示了俄國官僚制度的腐朽、丑惡和虛偽,描寫了小人物的悲哀,觸及了舊制度的罪惡,卻并沒有反抗的呼聲與光明的出路。魯迅筆下的狂人卻以個人力量對抗整個中華民族四千年的傳統封建禮教。但是大多數人仍在沉睡,所以任他怎樣吶喊也沒有辦法將民眾喚醒,因此深刻的孤獨感和恐懼感始終籠罩著他。狂人的失敗是必然的,他最終被馴化成封建禮教的順民,他清醒后變成了正常人,成了封建制度的衛道者。這正是魯迅《狂人日記》比果戈理的深刻之處。
從魯迅與果戈理塑造的兩個狂人代表形象中,我們看到了兩位作家靈魂深處對自己人生價值的不同選擇。這種差異一方面來自作者對各自所處的社會制度認識的不同,另一方面來自于作品主人公身上所蘊涵的深層寓意的不同[2]。果戈理作為俄國批判現實主義大師,他資產階級貴族的身份使他無法超越自身的階級局限。他始終以一個改良者的姿態審視、剖析沙皇的專制統治,所以他總是在希望中夾雜著絕望,在批判中透露出無奈。魯迅對于中國的封建專制制度則持一種徹底批判的態度,他的《狂人日記》是一篇討伐封建禮教的戰斗檄文。雖然魯迅的《狂人日記》借鑒了果戈理的社會批判視角,但在暴露封建家族制度和禮教弊端時,魯迅更注重剖析中國人的劣根性。果戈理企圖通過溫和的改良態度改變現有的制度,魯迅則更像一個無畏的戰士,用自己的吶喊喚醒鐵屋子里沉睡的人、砸碎這令人窒息的牢籠。從這層意義上說,果戈理具有改良社會的理想,而魯迅則是一位在吶喊中喚醒民眾的革命者,魯迅筆下的狂人凝聚著更深厚的歷史文化內涵。
參考文獻:
[1]王鵬.魯迅與果戈理《狂人日記》藝術比較[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8(11).
[2]楊欣.革命者的吶喊與改良家的控訴——魯迅與果戈理《狂人日記》之比較[J].重慶社會科學,200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