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兵武
提要:近年來文化遺產內涵、概念和實踐活動的擴展,使得其與經濟社會文化的關系更加密切,并要求探索建立綜合性的保護與利用傳承體系。本文回顧并分析了社區(生態)博物館將各類遺產要素結合經濟社會發展予以保存展示的探索,提出在遺產要素相對富集的地區,應以業態為中心,建立業態一生態一心態相耦合的復合系統來處理遺產及相關事務,才能形成可持續的有效模式,并提出這是中華民族復興和生態文明建設的必然之路。
關鍵詞:社區(生態)博物館;業態-生態-心態;傳承體系;生態文明建設
一、泛遺產化時代呼喚綜合性保護利用
傳承體系建設
近年來,大家都能夠明顯地感到,我們已經步入了一個泛文化遺產時代,主要表現是,遺產類型在不斷豐富與擴展,遺產內涵在不斷泛化與深化,遺產的概念也在演變與擴展,從傳統的古玩珍寶、文物古跡,到工業遺產、20世紀遺產、自然遺產和無形遺產等等,凡可稱為人類生存發展與環境記錄的,幾乎是無所不包。最能體現這一變化趨勢的是2007年國際博物館協會在維也納召開的會員代表大會上,再次修訂完善博物館定義時,將“博物館是一個不追求營利,為社會和社會發展服務的、公開的永久性機構,對人類和人類環境見證物進行研究、采集、保存、傳播,特別是為研究教育和游覽的目的提供展覽”中的“見證物”一詞修改為“有形和無形遺產”,標志著博物館工作內容及相應的工作方法的又一次重要轉變。更重要的是文化遺產和公眾及社會的關系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越來越成為媒體乃至社會各界關注的對象,成為國家以及地方經濟與社會發展過程中需要考量的重要因子。
這樣以來,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利用,尤其是文物古跡的保護,已經越來越不是簡單的救命治病等技術和科學問題,它同時也是一個經費和經濟問題,一個利益關系的問題,一個社會乃至政治問題,歸根結蒂,是關于遺產價值認知與權屬關系的問題——它有多重要?它值得投入多少?誰負責?如何如何評價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取合過去現在與未來?這種價值博弈貫穿在有關保護利用和管理的每個環節。
這種情況也呼吁遺產工作亟需建立綜合性的保護利用與傳承體系。這個體系既包括對遺產本體的搶救、保護、維護,比如建立包括文物古跡的法律保護、政策與制度保護、規劃保護、科技保護與日程維護養護(人防技防狗防)的綜合體系,同時也要充分考慮對利用的設計引導和規范,對各種利益的兼顧與平衡。這個體系是專業人士與社會公眾、政府與社會等不同利益相關方和主體通力合作的結果,也是他們相互交流乃至討價還價的平臺與結果。
二、社區(生態)博物館的探索與啟示
先說什么是社區博物館。社區博物館是為社區而建的博物館,它的收藏、保護和展示對象以社區環境、社區歷史、社區生活為主要內容。作為博物館,它會對社區外的參觀者開放,成為社區和外界交流的窗口,但是,它最主要的服務對象也是社區居民,是為了讓社區居民獲得對社區環境、歷史的科學認知,形成社區群體認同和共同的價值觀以及發展共識、發展能力。世界上首座冠以社區博物館之名的,是1967年由美國斯密森尼博物院院長芮普萊(Dillion Ripley)倡議,由該博物院與社區合作在美國首府華盛頓貧窮的黑人社區用一座廢棄的小影院改建的安納考斯提亞社區博物館。
生態博物館可以說是社區博物館的極致或者高度理想的狀態——它將整個社區作為博物館,不僅社區的自然與人文要素是博物館的內涵,社區居民及其生活生產方式也是博物館的內涵,打破了傳統博物館建筑的邊界,是沒有圍墻的對社區遺產資源的活態綜合性的保護展示與傳播傳承。
社區(生態)博物館的保護與利用方式已經和人們的生活方式密切聯系在一起,甚至是在建構一種包融傳統與現在而又面向未來的新的生活方式。它們的形成與發展有其歷史過程和歷史必然性。
前述的泛遺產化趨勢,在西方發達國家大約出現在20世紀60年代并不斷深化,在我國則大約形成于上世紀末和本世紀初,尤其是國務院2005年出臺《關于加強文化遺產保護的通知》并確立了全國性的中國文化遺產日之后,各界的遺產意識普遍覺醒,遺產保護與相關實踐也逐漸成為熱點。
20世紀60年代的西方發達國家開始進入后工業社會,工業化城市化已經見頂,服務業與文化工業開始興起,二戰、越戰等顛覆了傳統的民族國家意識形態神圣的光環,而民主化和信息化浪潮使得公民與學生運動風起云涌,社會發生急劇變化,后現代思潮涌現。而工業社會造成的環境污染等弊端也充分顯現,環境保護問題受到廣泛關注,讓人們要重新反思發展的目標與意義,人類文化演進由此面臨一個重大的歷史性拐點。環境科學的崛起和生態理念的傳播震撼人心,并對文物保護意識產生了極大的促進,這些國家不僅更加重視保護好自己祖先的遺產,而且也意識到應該保護人類共同的遺產。多個國際組織和國家的專家及公益界人士參與了埃及阿斯旺大壩建設中的文物古跡的協力搶救,之后它們繼續醞釀促成了1972年的《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出臺,引發了持續至今、意義深遠的世界遺產保護運動。這些當然也影響著國際博物館界改革的思維。1971年國際博協第9屆大會即將在法國巴黎召開,基于將博物館與遺產工作和環境、生態保護理念聯系在一起的改革思路,當時主持國際博協工作的法國博物館學家利維埃(Georges Henri Riviere)與戴瓦蘭(Hugues De Varine-Bohan)首次提出了“ecomuseum”一詞,在博物館界引起強烈反響,他們二人后來有領導了法國博物館界的生態與社區博物館探索和變革”。
我國在上個世紀90年代開始接觸生態博物館理念,當時的《中國博物館》雜志主編蘇東海先生等積極引進介紹,并倡導和推動了在貴州民族村寨建設生態博物館群的實踐。
社區(生態)博物館這種將自然與人文、過去與現在、物質與非物質遺產一并考慮進行綜合保護利用與傳承探索,其實就是基于對遺產資源的全面管理基礎上的可持續發展方式的探索,是博物館與遺產界對當時和現在人類生存與發展所面對的重大問題從自身條件與角度的積極響應。1974年6月,國際博物館協會在哥本哈根召開的第十一屆會員大會上將“不追求營利、為社會和社會發展服務”作為限定詞,寫進了新修訂的博物館定義中,并為業內外普遍接受。此舉也被視為是博物館發展史上的重大轉折。endprint
三、業態-生態-心態的相互耦合與理論探討
生態與社區博物館盡管具有強烈的先鋒性和良好的初衷,但是長期以來則主要是作為一種理論形態在業內具有較大的影響。不少曾經開展的具有實驗性質的實踐和探索,也由于其多元化的利益關系難以協調,而在不長的時間里也紛紛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而陷入沉寂,包括中國較早的一批主要建設在民族村寨中的生態博物館,目前也處于低潮和困難時期。
其實,構建遺產時代綜合性的具有大眾參與價值的保護利用傳承體系的關鍵是要構建一種良性的業態。因為業態是將公眾的生存與發展放置在首要位置,而社區或生態博物館范疇內的業態是將理論家的理想和公眾的實踐,將博物館這種機構和經濟社會等日常生活融合在一起的媒介,這種博物館實踐追求的是基于要素凜賦與合理性的生活的延續而非中斷。
這就要求對體系的要素及其變化,包括人與社會的發展進行系統深入研究,對經濟社會發展進行科學規劃并轉變成合適的相關公眾為主體的生產與生活的實踐,才有可能形成可持續發展的業態。
這種業態首先經得起科學與生態的檢驗,因為它是一種具有整體性、包容性的生產與生活方式,是各種自然與文化要素的動態的合理匹配;其次,它不是純粹自然的生態,也不是要凝固原生態,而是人所參與的、動態的、生生不息的、發展著的生產生活系統,它應該是包含人的實踐和生產、社會關系的復雜的文化生態,更應該是經過反思的、具有環境自覺、歷史自覺和文化自覺的一種生態;再次,這種業態應該在價值判斷和感情理解上被相關的人們所認同和接受。人們普遍認為文物和文化遺產除了具有科學價值之外,還有歷史與藝術價值,它們會賦予人類生活以方向感,經過歷史、科學與藝術挖掘、重組、重現和管理的生態,才是科學發展的、體現人的理想道德與審美需求的生活生態。因此,還應該建構與前述的業態、生態相對應的認知與心態,它不僅能夠整合相關遺產資源信息等形成知識的建構,而且包含對于歷史現狀與未來的價值認知和判斷,從而形成生態、業態和心態耦合良好的復合體系。因為只有這種反思與心態才會賦予這個人所建構的生態系統以正確的價值認知和真善美等意識形態方面的追求,以及前述的自覺性。
沒有受到文化大革命影響的港澳臺遺產界比較注重遺產保護與傳承利用中的生活美學,強調活化,追求將古建古跡融入現代生活,在保持歷史連續性的同時提升生活品質與多樣性,并將遺產保護稱為“保育”,相對而言,這就是一種較高的認識和更有兼容性的實踐,不僅值得借鑒,同時也值得深入研究和系統探討。有鑒于此,國家文物局于2012年專門組織召開海峽兩岸及港澳地區建筑遺產再利用研討會并將有關案例匯集成冊。而大陸的發展,同樣需要科學對待歷史遺產和傳統文化。所謂的中國特色與中國道路與當代中國的先進文化,一定是充分繼承傳統優秀文化,充分借鑒包括西方在內的其他文明的優秀文化要素,并科學合理地融合在一起,面向未來探索處理當今問題的科學辦法,才能形成。而只有兼顧自然與人文的協調,兼顧真善美,注重歷史的兼容和未來的開放,在傳承與借鑒中創新進而探索,才是正道。
四、社區(生態)博物館及三態理論與生態文明建設
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進程中,我們曾經高度重視物質文明建設,黨的十四屆五中全會從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總體布局的高度,對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的關系做了深刻闡釋,提出了在搞好物質文明建設的同時,“必須把精神文明建設提到更加突出的地位”,“要把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作為統一的奮斗目標,始終不渝地堅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任何情況下,都不能以犧牲精神文明為代價去換取經濟的一時發展”。黨的十八大報告對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作出“五位一體”的總體布局,著眼于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和中華民族偉大復興,將經濟建設、政治建設、文化建設、社會建設以及生態文明建設一并考慮和整體推進。
生態文明是一種高級的綜合性的社會形態,可以整合前述幾種人類社會文明發展形態。社區(生態)博物館將自然與人文等遺產要素,將前農業、農業、工業和后工業時代幾種不同的生產與生活方式并置處理,在我們這個不發達的大國,這可能會形成一種后發優勢。長期以來,中華文明的基礎是農業社會文化,現在剛剛走上工業化發展之路,而后工業時代、后現代的一些社會現象、理念、做法包括問題就已經快速到來。前邊說過,社區與生態博物館在西方就是后工業時代的產物之一。如果我們能夠運用得當,是可以實現跨越式追趕,走出一條適合中國資源特色和國情的綜合性的繼承中創新的科學發展之路的。
社區(生態)博物館之態不僅僅是給參觀者看的,也是社區自身內在的追尋和自我更新、提升的手段與目的。通過博物館的理論與方法,來重新認識自己生存背景中的一草一木、歷史與現在,某種程度上乃具有一種文藝復興式的重要意義。這種博物館方法具有普適性,而中國式的文藝復興則具有自己的獨特性。我們都知道歐洲文藝復興運動至于西方文明興盛的重要意義,而中國式的文明復興則不是重新發現中斷的歷史——中國的歷史與文化傳統基本上從未中斷過——但是博物館文化、博物館學則給我們提供了一種以科學思維與手段重新揭示歷史的本質并開啟新的進程的機遇與方法,這種重新復興的歷史將不再是文獻中的書寫和官方的說教,而是公眾在信息與科技時代重新面對文物古跡、歷史遺產,通過對其歷史、科學與藝術價值的博物館化挖掘與面對,重構關于歷史、現實與未來的新的認知。這種歷史將不再是包袱而有可能轉化為生態文明尤其注重的寶貴的多樣性發展資源之一。
社區(生態)博物館在一些自然與人文資源相對富集的地區比如歷史文化名城名街、傳統村鎮等地區尤其適用,并有可能促使它們可以在后工業時代通過文化產業、創意產業和服務業等實現跨越式發展。而在城鎮化進程中新的小區、社區,它同樣是人們離家別土在新的社區中認知環境、歷史、文化與發展方向及構建新的群體認同與發展共識的重要工具,因此也具有廣泛的應用前景。某種程度上,社區(生態)博物館可能就是新型社區中傳統的祠堂和教堂的理想替代物,它們將以不同的方式、內涵在達成與傳統的祠堂、教堂在組織系統中功能相似的目的。社區(生態)博物館以現代文化遺產理論的保護利用為手段的內在的縱向挖掘整合與傳承,以展示詮釋為核心的橫向交流,將使其成為重要的文化基因傳承與新文明的生長點,如果在社區(生態)博物館的實踐中能恰當地處理“業態-生態-心態”的相互關系,盡快走出政府主導、專家代理的初級階段,成為公眾和利益相關方認可并廣泛參與的具有普遍意義的社會性實踐,它們將可以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發展關鍵性作用。
五、中國復興與生態文明建設具有普世意義
其實,隨著經濟與社會的發展,人類的物質文明除了滿足衣食住行等基本生存之需之外,正越來越成為地位身份、個性象征及交往與其他信息的載體,人類正在進入博物館化生存——相關的產品、用品的實用化功能與符號化、信息化、知識化的價值及作用的界限將更加模糊。這不僅體現在社區(生態)博物館中,一些企業博物館和私立博物館乃至城市博物館也更加注重在展示傳播專門領域的信息知識之外的企業或者城市形象塑造、社會交往功能與作用。因此,自覺的生態文明就是自覺地進入博物館化或生態博物館化生存,即信息化、知識化、交往化與價值化生存,因為人類文化與文明建構的第一步就是記憶,然后才能達到認知和交流以及生產與生活方式的塑造階段,生態文明和信息化時代lBM等提出的智慧地球等概念具有相似性,它們都有一種重構物與物、物與人、人與人以及不同文化、文明之間的關系的需求和目標,不同之處是生態文明一定要在繼承歷史遺產的基礎上建構,生態文明之生態具有歷史與時間的向度和文化價值的選擇。
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的生態文明建設也在人類文明進程中具有重大意義,中國的文藝復興也是人類文明史上的重大事件,不僅具有可持續發展方面的示范意義,它也是全球化下人類文明的新軸心時代文明互鑒、文明對話及建設新的真正的全球化文明的一支重要的力量,一個喚醒了深厚的歷史傳統并具有廣泛的現代包容性的文明,必將為未來人類的整體性文明進步作出更加重要的貢獻。(責任編輯:張雙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