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不可移動文物的概念與分類探析

李春玲

提要：在美國不同歷史時期頒布的3部有關文物保護基本法律中，先后采用了“古物”“歷史古跡”“歷史遺產”“歷史資源”等表述，涵蓋了“不可移動文物”這一基本概念；與之相對應，對所保護的不可移動文物的分類也不斷精細化。這些概念和分類的變化，反映了美國不可移動文物保護理念的不斷豐富和完善、政府對不可移動文物保護重視程度的持續提升.以及保護技術和方法的不斷深化。

關鍵詞：美國；不可移動文物；概念；分類

在美國文物保護事業發展歷程中，先后頒布了3部基本法律，即1906年的《古物法》、1935年的《歷史史跡法》、1966年的《國家歷史保護法》。這些法律沒有使用“不可移動文物”這一術語，而是在不同法律文件中使用不同的術語涵蓋了不可移動文物的概念，不可移動文物的分類也越加詳明具體。同類法律文件中核心概念內涵及其外延的不斷發生變化，充分說明其所規范的現實客體處于不斷的變動之中。這一現象折射出美國對于不可移動文物保護管理理念方法的深刻變化，以至于他們不是以修改原有法律，而是以制定新法律來適應這種巨大變化；從1966年頒布《國家歷史保護法》以來修訂該法22次之多，這一方面反映了文物保護法律趨于穩定，同時也在不斷修改完善以適應迅速變化發展的新局面。

一、不可移動文物概念的演變

（一）《古物法》中的文物概念?！豆盼锓ā肥敲绹谝徊坑嘘P歷史文物保護的法律，首次明確了在公共土地上的歷史遺址屬于重要的公共資源，推動了全國對歷史史跡的調查和認定。該法提出了對位于聯邦政府擁有或控制土地上的任何歷史或史前遺址、史跡，或古物的任何破壞行為，將受到罰款和監禁。同時，授權聯邦政府認定在公共土地上的具有歷史或科學價值的歷史地標、歷史或史前構筑物和其他物體。

可以看出，此時期的文物主要是指具有歷史或科學價值的史跡、構筑物，以及物體。保護對象主要是位于聯邦政府擁有或控制土地上的具有一定價值、年代久遠的不可移動文物。

（二）《歷史史跡法》中的文物概念。《歷史史跡法》提出保護具有國家意義的歷史史跡、建筑和物體是一項國家政策。該法明確了內務部通過國家公園局在保護文物方面的職權：保護、整理、保存與考古遺址、建筑物和物體有關的圖紙、方案、照片和其他歷史數據；調查歷史和考古遺址、建筑物和物體，以確定在紀念或闡述美國歷史方面，哪些具有特殊的價值；對有關的重要史跡、建筑物或物體，進行必要的調查和研究，以獲取真實、準確的歷史和考古事實與信息；與州、市政部門、企業、協會或個人，在緊密合作的基礎上，簽訂合同或合作協議，以保護、保存、維修和管理歷史或考古建筑、史跡、物體，或與公眾利益有關的財產；恢復、重建、修復、保存和維護具有國家歷史或考古意義的歷史或史前遺址、建筑物、物體和財產。

由上可知，此時期文物保護的主要對象包括具有國家意義的歷史史跡、建筑和物體，以及與公眾利益有關的財產，保護的范圍逐步擴大。

（二）《國家歷史保護法》中的文物概念?！秶覛v史保護法》建立了歷史場所國家登錄制度。該法案“授權內政部長擴展和實施歷史場所國家登錄，其主要包括在美國歷史、建筑、考古、工程和文化方面具有重要意義的區域、史跡、建筑、構筑物和物體”。這些歷史場所經過提名、評估和審核等程序，對符合標準的，最后由國家公園管理局列入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名單。

《國家歷史保護法》使用了“歷史遺產”“歷史財產”“歷史資源”“史前和歷史資源”等詞匯。登錄的文物范圍也進一步擴大，包括區域、史跡、建筑、構筑物和物體。該法第一次將“歷史區域”置于法律和政府保護之下。同時，該法規定登錄的文物要具有歷史性和完整性，一般在50年或50年以上；強調了文物應當具有建筑價值、考古價值、工程價值和文化價值。

二、不可移動文物分類的精細化

美國不可移動文物在概念內涵上日益豐富的同時，外延也不斷拓展，具體表現在不可移動文物類型的多樣化，以及分類的日益精細化。在《古物法》中，對文物基本上僅劃分了歷史史跡、構筑物、物體三種類型；在《歷史史跡法》階段，不僅包括歷史史跡、構筑物、物體，并明確提出了對具有國家意義的“建筑”遺產的保護，以及與公眾利益有關的財產進行保護。而到了《國家歷史保護法》，類型擴展到歷史區域、史跡、建筑物、構筑物、物體五大類，同時，建立了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制度。根據該法的授權，美國編制了《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名單》，其登錄評估標準簡明具體，文物類型十分精細，認定文物的可操作性極大增強。進入《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名單》的具體評估標準為：

1.與美國歷史發展進程中具有重大意義的歷史事件有聯系。

2.與美國歷史中杰出人物的生活有聯系。

3.在建筑構造方面體現了一種類型、一段時期或一種方法的獨特風格；體現大師風格的作品；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其組成部分可能并非很優秀，但整體上代表一件杰出的作品。

4.已經提供或將可能會提供在美國歷史或史前史方面的重要資料。

一般來說，下列財產將不考慮列入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名單：

公墓、出生地、歷史人物墓地、宗教機構擁有或為宗教目的使用的財產、從原址遷移的構筑物、重建的歷史建筑、本質上主要為紀念目的的財產、在過去50年中已具有重要意義的財產。

但是，如果這樣的財產為符合標準的“區域”的完整組成部分，或者他們符合下列條件，將具備列入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名單的資格：

1.宗教財產，由于其建筑和藝術價值或歷史重要性，而具有重要意義。

2.從原址遷移的建筑或構筑物，由于其建筑價值而具有重要意義，或者與重要的歷史人物或歷史事件有關，多數重要構件殘存下來。

3.杰出歷史人物的出生地或墓地，如果沒有與他的或她的生平相關的史跡或建筑存在。

4.公墓，其重要性源于為杰出人物的墓地，或者其時代，或者獨特的設計風格，或者與重要歷史事件有關。endprint

5.重建建筑，作為一項重要的修復計劃的組成部分，在合適的環境中準確地建造，體現莊重的風格，而且，與歷史事件有相同聯系的其他建筑或構筑物已不存。

6.主要為紀念意義的財產，如果設計、時代、傳統或具有象征意義的價值已經賦予它本身獨特的意義。

7.在過去50年具有意義的財產，如果它具有突出的重要性。

在國家公園管理局公布的《如何完成國家登錄登記表格公告》中，對五大類型文物分別進行了詳細的釋義和示例，具體為：區域主要為擁有一個重要的集合體和連接體，或者通過規劃或自然發展，被歷史性或藝術性連接在一起的史跡、建筑、構筑物和物體的聯合體。例如：大學校園、商業中心、居住區、商業區、大型港口、工業區、市中心、農村、運河系統、居住集合區和有限活動區、灌溉系統、大農場、大牧場、房地產、種植園、交通運輸系統和大型景觀公園。史跡主要為重要事件發生地、史前或歷史性占領或者活動的所在地，或者一座建筑或構筑物，不管其狀態是存在、廢墟或者已經消失，不論現存建筑物價值如何，其本身具有歷史、文化或考古學價值。例如：居住地、葬禮地點、巖屋、村莊、打獵和捕魚的場所、舉行儀式的場地、巖刻、巖石畫、花園、庭院、戰場、歷史建筑的廢墟、露營地、簽署條約的場地、墓地等。建筑，是指其建筑功能主要為各種形式的人類活動提供庇護所，例如房子、谷倉、教堂、旅館或者較小的建筑物等。還可以用來指在歷史意義上和功能上具有相關性的單元，例如法院、監獄、住宅和糧倉。例如：住宅、車庫、馬廄、棚屋、法院、市政廳、俱樂部、商業建筑、圖書館、工廠、磨坊、火車站、旅館、戲院、學校、商店和教堂。構筑物，有別于建筑，其功能是為了某種目的而不是為了人類居住的建筑。例如：橋梁、隧道、防火塔、運河、水壩、發電廠、倉庫、糧倉、窯爐、護堤、石冢、地洞、鐵路、瞭望塔。物體，使用此詞為了區別于建筑和構筑物，其建筑物本質上主要具有藝術性、規模相對較小、構筑比較簡單。盡管從本質上或者外觀設計上，這個物體可能是可移動的，但是通常與特定的背景或者環境相聯系。例如：雕刻、紀念碑、界標、雕像和噴泉。

這種詳細列舉的分類方法，不僅極大地提高了文物認定工作中的可操作性，也為分類保護提供了基礎。每一類文物都有其自己的特點，保護措施與方法亦隨之有所不同，如美國針對歷史區域制定專項法規、成立專門保護組織；針對歷史建筑制定再利用指南等，根據不同類別文物的具體情況制定不同的保護措施。

三、概念和分類變遷的歷史原因解讀

19世紀中葉到20世紀初，美國南北戰爭結束后，逐步成為世界工業大國。一些企業財團或社會組織投入資金，對具有重要紀念意義的建筑進行保護，企業財團和社會組織成為不可移動文物保護運動的積極組織者和推動者，保護運動成為美國私人企業所控制的運動?！?9世紀，聯邦政府實際上沒有在文物保護方面發揮積極作用，對于認可或保護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筑沒有關注”。由于工業快速發展，造成人口激增、環境惡化，政府開始重視自然環境和建成環境的保護。雖然文物保護運動尚未成為國家政策，但聯邦政府和州政府開始采取一定措施、投入一定資金保護文物，如“紐約1850年購買華盛頓在新堡的司令部舊址——哈斯布洛克房屋，將其開發成美國的第一家歷史房屋博物館”。由于美國西南部史前遺跡遭受破壞、盜采和轉賣，在教育界、科學家等社會輿論壓力下，美國政府于1905年出臺了《古物法》，明令任何人未經許可，禁止侵占、挖掘、破壞或損毀位于聯邦政府擁有或控制土地上的任何歷史或史前遺址、史跡或古物。因此，在這一時期，政府主要是對位于聯邦政府擁有或控制土地上的歷史地標、歷史或史前構筑物，以及具有歷史和科學價值的物體進行調查和保護。

20世紀初，尤其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經濟進入高速發展時期。這一時期文物保護運動空前發展，無論是聯邦政府，還是社會公眾，都對文物保護表現出很高的熱情，文物保護專業化水平得到了很大提升。1916年，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成立，負責管理美國的歷史文化遺產等，國家公園管理局作為聯邦政府的機構，協調社會各方力量，推進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始于1926年的威廉斯堡修復工程，“是美國建筑遺產保護史的一個里程碑，這不僅是第一次將歷史建筑保護與修復擴展到區域范圍，而且成為了美國建筑保護專業化的開始”。威廉斯堡修復工程，成為美國第一次試圖保護整座城市的范例。在此影響下，很多組織開始致力于大范圍的區域保護，嘗試建立室外博物館，如綠野村（Greenfield Village）、鹿野村（Deerfield Village）等。1931年，美國第一個地方歷史區域在查爾斯頓建立，將美國文物保護與區域規劃第一次相結合，通過歷史區域的劃定，在對區域內文物保護的同時，注重了對文物相關歷史環境的保護和環境風貌的協調，逐步開始重視文物的整體保護。此后，在新奧爾良、馬里蘭等地建立了受法律保護的歷史區域?，F在美國幾乎所有的州都授權地方建立歷史保護區域。1933年，國家公園管理局啟動了美國歷史建筑測繪工作，對所有的歷史建筑進行調查、測繪，建立記錄檔案。1935年通過的《歷史史跡法》，提出將保護具有國家意義的歷史史跡、建筑和物體作為一項國策，從國家法律層面明確提出了建筑遺產的保護，更加重視建筑遺產和考古資源的保護與管理，對具有重要意義的私人財產也納入聯邦政府保護范圍，保護范圍進一步擴大。

20世紀中期，隨著世界范圍內文化遺產保護進程的加快，美國文化遺產保護進入了繁榮發展時期，不可移動文物保護的范圍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日益完善和豐富。1966年通過的《國家歷史保護法》，建立了美國歷史保護體系。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制度的實行，極大地擴大了聯邦政府保護的視野，不僅對于具有國家意義的歷史遺產進行登錄，對于州、地方或社區具有意義的遺產也進行登錄；對于聯邦政府控制或擁有的遺產進行資金支持，對于非聯邦的財產也給予一定的資金支持；登錄的不可移動文物包括區域、史跡、建筑、構筑物和物體5大類，將“歷史區域”單列一類，強調了其獨特性，也體現了對其保護更加重視和關注。

20世紀下半葉，“文化資源的保護面在逐漸擴大，原來只注意搶救那些建筑古跡，現在則包括了那些任何能夠再利用的建筑物和建筑組群，從紐約市的市政廳到衣阿華州的谷倉和亞利桑那州的印第安人的村莊”。美國在注重保護具有歷史意義文物的同時，也注重文物保護與環境保護的和諧統一。1984年設立了國家級遺產區，開展了文化景觀的保護。文化景觀資源復雜，其范圍從覆蓋幾千英畝的遼闊農村土地到不足一英畝的正規花園，既包括自然資源，也包括文化資源，與歷史事件、人類活動或人物有所關聯。文化景觀主要有歷史性設計景觀、歷史性鄉土景觀、歷史遺址和人種學景觀，是人類適應和利用自然資源的反映，常常通過土地的組織和劃分、居住方式、土地使用、循環系統、所建構筑物的類型等方式表現出來。1984年美國設立的首個國家遺產區“伊利諾斯—密歇根運河國家遺產走廊”，是始建于1848年的一條長97英里的運河，從密歇根湖發源，一直沿著印第安運輸線，直到接通伊利諾斯河，是五大湖區與密西西比河流域之間的水上運輸線。根據國家公園管理局官方公布的數字，截止目前，美國共有27處國家遺產區。

隨著美國文物保護運動的不斷發展，不可移動文物的概念和內涵不斷地豐富和完善，由20世紀初保護具有悠久歷史的古物，到逐步保護歷史遺留下來的、具有歷史價值的考古遺址、建筑物和物體等。尤其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隨著美國社會經濟的發展，以及借鑒歐洲文物保護的理念和方法，逐步重視文物保護的整體性、和諧性，將“歷史區域”置于法律和政府保護之下。同時，不僅保護具有國家級歷史意義的文物，對于具有州級和地方級歷史意義的文物，也經過一定的審核程序，列入《國家歷史場所登錄名單》，納入法律和各級政府保護的范圍。在20世紀下半葉，實施了文化景觀保護計劃，并開始通過設立國家遺產區，保護線性文化遺產和文化廊道，不僅保護與人類有關的物質遺存，也保護物質遺存賴以生存或與物質遺存密切相關的自然環境，文物保護不僅致力于為人類的發展提供精神支持，也致力于為世世代代美國人提供一個優美的生存環境，同時將文物保護也作為促進經濟發展的一個重要手段。

（責任編輯：文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