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傷害事故中的無過錯責任和公平責任

焦益華 閻玉珍

學生傷害事故中的無過錯責任和公平責任

焦益華 閻玉珍

在處理學生傷害事故時，如果學校沒有過錯，侵權的學生有過錯，其監護人承擔無過錯責任；如果學校和學生都沒有過錯，適用公平責任原則，由雙方分擔損失。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前提不同，前者是“不看過錯”，后者是“無過錯”；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性質不同，前者定性為“賠償”，后者定性為“分擔”；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不同，前者須“法律規定”，后者有“嚴格要求”。

學生傷害事故；無過錯責任原則；公平責任原則。

在處理學生傷害事故時，如果學校有過錯，學校承擔過錯責任，這沒有疑問。如果學校沒有過錯，侵權的學生和受傷害的學生有過錯，學校可否不承擔責任？學生的監護人能否以孩子是在學校出的事而不承擔責任？如果學校沒有過錯，學生也沒有過錯，那么受傷學生的損失由誰承擔？這就涉及侵權責任的兩個歸責原則：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下面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簡稱《侵權責任法》）結合有關案例闡述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區別。

一、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法律規定

《侵權責任法》對學生傷害事故中的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集中在若干法律條文中。

1.無過錯責任的法律規定

《侵權責任法》第七條規定：“行為人損害他人民事權益，不論行為人有無過錯，法律規定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的，依照其規定。”這一法律條文是對無過錯責任原則的規定，下面的案例說明了這一原則。

案例“球拍飛出傷人眼，父母賠償六萬元”：重慶某中專校的小民與小春（均系化名）下課后相約來到操場與同學打乒乓球。雙打過程中，小民殺球時打到了小春的手，小春的手往回收時撞到了小民的手臂，小民的球拍打到了乒乓球臺的邊沿，脫手飛出打在一旁觀看的小王（化名）的右眼上，傷殘等級為8級，共產生醫療費、續醫費、殘疾賠償金等損失6萬余元。事發后，因賠償問題協商未果，小王一紙訴狀將學校、小民和小春告上法庭，要求賠償損失。重慶市北碚區法院審理后認為，被告小民和小春在打乒乓球時因操作不當致使乒乓球拍脫手而打傷原告，是這次事故的直接過錯責任人，學校在本次事故中沒有直接過錯，不應承擔賠償責任。法院同時認為，由于事故發生時小民和小春均未成年，故其侵權責任由他們的監護人承擔，賠償受害人損失6萬余元。[1]

小民和小春打乒乓球不慎傷及小王，屬于過失過錯，但是由于他們都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他們本人不承擔賠償責任。他們的監護人本身并沒有過錯，但是《侵權責任法》第32條的規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監護人承擔侵權責任。”即監護人沒有過錯，但是法律規定了他們要承擔被監護人造成的損害，他們就得承擔，這種審理案件的原則就是無過錯責任原則。

2.公平責任原則的法律規定

《侵權責任法》第24條規定：“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這一法律條文是對公平責任原則的規定，下面的案例說明了這一原則。

案例“學生上體育課受傷，學校是否要擔責”：南寧市某中學高一年級某班上體育課，實習老師在帶領學生做完練習后，學生打籃球。17歲的陳小東摔傷致左尺橈骨雙骨骨折，為此花費了醫療費共計19890.7元。陳小東的父親陳國認為，是學校存在過錯造成人身損害而與學校對簿公堂，要求學校承擔80%的賠償責任，即15912.56元。陳國稱，學校違反規定讓實習老師臨時頂替正式教師上課，實習老師帶領學生做完練習后，并沒有向學生交代注意事項及籃球指導，就讓學生自己自由發揮，結果導致陳小東受傷。法院審理認為，實習老師在在職老師指導下進行授課并無不當，當天的授課內容，授課老師已盡到相應的告知注意義務，籃球場符合標準，不存在安全隱患。根據陳小東的年齡、身體狀況，可從事籃球運動。籃球運動是一項身體接觸對抗性比較激烈的運動，損害的發生具有不可預測性。陳小東在籃球活動中不慎受傷，屬意外事件，雙方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法院根據公平責任原則，結合此案的實際情況，酌定由學校分擔陳小東部分損失5000元。[2]

由于法院認定在陳小東傷害事件中學校和陳小東本人都沒有過錯，都沒有責任，因此不存在賠償的問題。但是陳小東因為受傷治療，費用已經產生了，這19890.7元的醫療費都讓陳小東的父母支付，有點不公平；陳小東的父母要求學校承擔80%的賠償責任，是基于學校有過錯的前提下提出的，而現在法院已經認定學校無過錯，因此要求學校支付80%的費用也不公平。那費用究竟由誰來負擔呢？依據公平責任原則：“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的規定，雙方可以協商解決，協商不成的話，則由法院判決。最終法院根據實際情況，酌定由學校分擔5000元，還是比較公平合理的。

上述兩個案件都是學生在體育活動中發生的人身傷害，一個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一個適用公平責任原則，這兩個原則有什么區別？下面結合這兩個案件看看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之間的區別。

二、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前提不同

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都涉及無過錯問題，但是二者對無過錯的要求不同。

1.無過錯責任原則是“不看過錯”

《民法通則》第106條第3款規定：“沒有過錯，但法律規定應當承擔民事責任的，應當承擔民事責任。”《侵權責任法》第7條規定：“行為人損害他人民事權益，不論行為人有無過錯，法律規定應當承擔侵權責任的，依照其規定。”也就是說，無過錯責任原則是從“沒有過錯”改變為“不看過錯”，即使有過錯也不考慮。

“球拍飛出傷人眼，父母賠償6萬元”一案，對于小王眼睛受傷，小民與小春是有過錯的，但是他們的監護人是沒有過錯的。有些案件中，孩子有過錯，監護人也有過錯。比如，有的家長怕自己的孩子在學生哄鬧時吃虧，會對孩子說：“他打你，你不打他，你傻呀！”，于是孩子為了不“傻”，便動手打人。這樣的案件，監護人就屬于有過錯了。但是法律規定，在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時是不考慮過錯的，也就是說追究監護人的無過錯責任時，是不考慮監護人有沒有過錯。有過錯的要承擔責任，無過錯的也要承擔責任。

2.公平責任原則是“無過錯”

《民法通則》第132條規定：“當事人對造成損害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當事人分擔民事責任。”《侵權責任法》第24條規定：“受害人和行為人對損害的發生都沒有過錯的，可以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也就是說，公平責任原則始終如一地確定“沒有過錯”。

“學生上體育課受傷，學校是否要擔責”一案，如果法院認為學校在陳小東的傷害中存在過錯的話，法院就會以過錯責任原則來審理，判決學校承擔與其過錯相適應的賠償責任。如果法院認為學校沒有過錯，陳小東對自己的傷害有過錯的話，如果陳小東是成年人，法院同樣會以過錯責任原則判決陳小東自己承擔責任；陳小東是未成年人，法院則會判決陳小東的監護人承擔無過錯責任。現在法院認為雙方都無過錯，因此適用公平責任原則來審理此案，從公平的角度來讓雙方分擔損害。

三、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性質不同

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性質是不同的，一個定性為“賠償”，一個定性為“分擔”。

1.無過錯責任原則定性為“賠償”

無過錯責任原則實質上是一種替代責任，與替代責任相對應的是自己責任。所謂自己責任是指行為人對自己的行為造成的損害承擔侵權責任。所謂替代責任是指責任人為特定行為人的侵權行為負責賠償責任。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的案件中，都有侵權人，只不過這些侵權人都很特殊，因此法律規定不由他們來承擔侵權責任，而由相關的責任人來承擔責任。因此無過錯責任原則從性質上看應該定性為“賠償”責任，既然是“賠償”責任，那么對于特殊侵權人造成的損害，包括精神損害，替代責任人都應該賠償。

就“球拍飛出傷人眼，父母賠償6萬元”一案來說，對于小王眼睛受傷，小民與小春是有責任的，是由于他們不當使用球拍而傷著小王的眼睛的。但是由于他們是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不具有賠償的能力，因此法律規定由他們的監護人來承擔賠償責任。他的監護人不僅要賠償小王治療眼睛的各種費用，還包括眼睛傷害造成的精神損害。

2.公平責任原則定性為“分擔”

公平責任原則由于前提是雙方都無過錯，都沒有責任，因此不能用“賠償”，只能用“分擔”。法律規定“根據實際情況，由雙方分擔損失。”這種“實際情況”分兩部分，一是傷害發生的實際情況，二是當事人的實際經濟負擔能力。傷害發生的實際情況包括傷害發生的直接原因和間接原因，造成傷害的直接原因一方要多分擔一些。當事人實際的經濟負擔能力有強有弱，經濟負擔能力強的一方也要多分擔一些。“分擔損失”是指實際的損失，主要是指治療費用，不包括精神損害。由于精神損害屬于“賠償”，具有填補損害、撫慰受害人、制裁違法等三項功能，同時基于精神損害本身具有難以確定的特點，需要根據過錯程度來確定侵權人的責任，因此不適用彈性較大的公平責任原則。

就“學生上體育課受傷，學校是否要擔責”一案來說，雖然從實際經濟負擔能力講，學校比陳小東家強得多，但是陳小東摔傷的直接原因在于自己，因此法院判決雙方分擔損失時，只判學校分擔四分之一，即5000元。該案中陳小東的父母沒有提到精神損害的賠償問題，即使提出，也不會得到法院支持的，因為公平責任原則是不適用精神損害賠償的。

四、無過錯責任原則和公平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不同

無過錯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有嚴格的法律規定，公平責任原則雖然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但是在實踐中也有嚴格的要求。

1.無過錯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須“法律規定”

無過錯責任原則適用于特殊侵權，而特殊侵權是必須由法律來明確的。從學生傷害事故來看，《侵權責任法》中適用無過錯責任原則的范圍主要表現在以下法律條款上：

第32條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監護人承擔侵權責任。這一法條在前面已經闡述過。

第34條用人單位的工作人員因執行工作任務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用人單位承擔侵權責任。這一法條表明，學校老師體罰或者變相體罰學生造成的學生傷害，由學校承擔無過錯責任。

老師體罰或者變相體罰學生造成的學生傷害，老師是有過錯的。但是，由于老師是職務行為，是在教育教學過程中造成的學生傷害，法律規定由學校承擔責任。對于學校而言，任何一所學校都不會讓老師體罰和變相體罰學生，從這一點上看學校是沒有過錯的；但是老師體罰或者變相體罰學生的現象又屢禁不止，這也說明學校對教師的法制教育和師德教育做得不到位，從這一點上看學校又是有過錯的。但是無過錯責任是“不看過錯”，老師體罰或者變相體罰學生造成的學生傷害，無論學校有沒有過錯，學校都要承擔賠償責任。當然學校承擔了學生傷害的賠償責任后，可以向造成學生傷害的老師追償。

2.公平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有“嚴格要求”

公平責任原則的適用范圍雖然沒有明確的法律規定，但是在實踐中其適用是有嚴格的要求的。

民事責任分為一般侵權責任和特殊侵權責任。一般侵權責任適用過錯責任原則，特殊侵權責任適用過錯推定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法律對特殊侵權有明確的法律規定。現實生活中，往往會發生當事人都沒有侵權的意外傷害，這種意外傷害既不屬于一般侵權，無法適用過錯責任原則，也不屬于殊侵權，無法適用過錯推定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如果對這類當事人都沒有侵權的意外傷害不歸責的話，又會造成對意外傷害的受害人的不公平。因此，法律規定了公平責任原則。公平責任原則是一種獨立的歸責原則，是對其他三個原則的補充。因此，在處理學生傷害事故中是否適用公平責任原則，要注意是否適用過錯責任原則、過錯推定責任原則和無過錯責任原則，如果都不適用的話才考慮適用公平責任原則。

[1]丁全平.球拍飛出傷人眼父母賠償六萬元[EB/OL].[2008-06-11]重慶一中法院網站，www.cqyzfy.gov.cn.

[2]歐陽北寧，梁秀薇.學生上體育課受傷學校是否要擔責[EB/OL].[2011-04-08]南寧市江南區人民法院，http://nnjnfy.chinacourt.org/ public/detail.php?id=350.

（作者單位：南京曉莊學院）

10.16653/j.cnki.32-1034/f.2016.21.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