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正華 朱君全
法定賠償與懲罰性賠償條款關系辨析《商標法》與《專利法》修改草案懲罰性賠償條款之對比分析
文/李正華 朱君全
懲罰性賠償條款引入知識產權立法中的呼聲頗高,《商標法》的修正案首先得以確立,《專利法》的修改草案中亦有體現。但二者在法定賠償與懲罰性賠償的關系上存在著分歧,前者采用單一性模式,后者采用兼容性模式。從懲罰性賠償的功能、適用條件以及法定賠償替代懲罰功能的角度考慮,單一性模式更符合懲罰性賠償條款的設立本意,更契合懲罰性賠償基本理論。因此,《專利法》乃至《著作權法》的修改應當參考新《商標法》的規定采取單一性模式并提高法定賠償數額之上限。
法定賠償;懲罰性賠償;專利法修改;單一性模式;兼容性模式
2015年4月1日,國家知識產權局公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修改草案(征求意見稿)》,“針對專利維權‘賠償低’問題,增設了對故意侵權的懲罰性賠償制度”1張維:《專利法第四次全面修改稿征求意見——舉證難賠償低周期長成本高將解決》,參見法制網,http://www.legaldaily.com.cn/index/content/2015-04/01/content_6024011.htm?node=20908,2015年11月24日訪問。。該規定與2014年5月1日開始實施的新《商標法》相呼應,體現了我國在知識產權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的立法傾向。雖然《專利法》與《商標法》均認可在我國知識產權領域引入懲罰性賠償制度,但二者的引入方式卻大相徑庭,具體體現在法定賠償與懲罰性賠償的適用關系上。《專利法》將法定賠償視為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基數之一,可在特定條件下將已確定的法定賠償數額另加二至三倍的懲罰性賠償;而《商標法》卻將法定賠償排除在懲罰性賠償制度之外,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基數不包括法定賠償,亦即適用了法定賠償將不再適用懲罰性賠償。兩種模式,哪一種更加適合懲罰性賠償條款之本意,的確值得進一步探討。
懲罰性賠償,相對于填平性賠償,是指賠償數額超出侵權人給被侵權人造成的實際損失數額的賠償制度。2王利明:《懲罰性賠償研究》,載《中國社會科學》2000年第7期,第115-116頁。懲罰性賠償主要體現于英美法系國家的判例之中,其最初源于英國1763年Huckle v.money的判例,美國則在1784年Genay v.Norris一案中確認該制度。3張新寶、李倩:《懲罰性賠償的立法選擇》,載《清華法學》2009年第4期,第7-8頁。我國懲罰性賠償的規定最早出現在1994年起施行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49條,之后在《合同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品房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食品安全法》、《侵權責任法》中均有所體現。4朱廣新:《懲罰性賠償制度的演進與適用》,載《中國社會科學》2014年第3期,第104頁。
傳統填平性賠償將賠償的功能局限于彌補被侵權人的損失,通過給予被侵權人相當款額之賠償試圖從經濟效果上恢復權利的原初狀態,即所謂“損害賠償之最高指導原則在于賠償被害人所受之損害,俾于賠償之結果,有如損害事故未曾發生者然”5曾世雄:《損害賠償法原理》,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6頁。。而帶有濃烈社會功能色彩的懲罰性賠償制度突破了恢復原狀的限制,呈現為補償制度之例外,使賠償除彌補損失外,兼具懲罰功能,即對惡意侵權人的制裁功能和對侵權行為的遏制功能。
(一)懲罰性賠償的制裁功能
“懲罰性賠償主要是針對那些具有不法性和道德上的應受譴責性的行為而適用的,就是要對故意的惡意的不法行為實施懲罰。”6同注釋2,第115頁。制裁功能的理論根據是報應正義理論。
“因果報應”、“惡有惡報”是一種歷史悠久的民間樸素情懷,對惡行的懲戒是隱藏在社會成員內心深處之共識。“報應已成為對行為人實施的惡行或善行的一種反應,是以均衡由于此善行或惡行造成的主動參與和被動參與之間的不相稱為目的。”7【德】弗蘭茨·馮·李斯特:《德國刑法教科書》,徐久生譯,法律出版社2000版,第24-25頁。作惡者必得嚴懲,其因對社會造成危害而需要承擔相應的社會之債,由此承擔的外界痛苦、負面評價等是社會正義所要求的,這是一種“深深根植于人類本能的觀念”8徐昕:《通過私力救濟實現正義——兼論報應正義》,載《法學評論》2003年第5期,第34頁。。為避免民間報仇力量的滋生,國家需要借助行之有效的法實踐疏導民眾的復仇情感,“以法治的獲得正義取代報仇的獲得正義”9易軍:《另一種“法的正義”——民間報應正義的法理分析》,載《廣西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第99頁。,實現私力救濟向公力救濟的平穩過渡,防止因任意性極強的情緒化尋仇導致的社會矛盾,實現社會秩序的穩定和諧。因此,懲罰性賠償制度作為一種實現報應正義的制度應運而生,帶有天然的制裁功能。
(二)懲罰性賠償的遏制功能
懲罰性賠償通過使侵權人負擔較高的賠付數額,遏制社會中的侵權行為。懲罰性賠償的遏制功能源于懲罰性賠償的經濟理論依據,即對行為外部性的成本考量。“懲罰性賠償是為克服和緩解‘履行差錯’所致的責任不足而設計的一種民事制度,目的在于使賠償水平等于加害行為導致的外部性社會成本,進而為加害人的守法行為提供激勵。”10謝曉堯:《懲罰性賠償:一個激勵的觀點》,載《學術研究》2004年第6期,第83頁。
社會成員的行為總能對其他社會成員及整個社會產生一定的影響,這種影響可被稱之為外部性。“當一個人從事一種影響旁觀者福利,而對這種影響既不付報酬又得不到報酬的活動時,就產生了外部性。”11【美】曼昆:《經濟學基礎》,梁小民、梁礫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163頁。外部性可分為帶來積極效應的正外部性和帶來損害效果的負外部性,負外部性導致“一些人的生產或消費使另一些人受損而前者無法補償后者”12沈滿紅、何靈巧:《外部性的分類及外部性理論的演化》,載《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1期,第153頁。,其正是社會成員為一定行為所必須支付的社會成本。行為人都是理性的,都是“一架利益的計算器”,“為個人利益進行著精確的最大化計算”13李清華:《“經濟人”假設與經濟學發展的新趨勢》,載《中國經濟問題》2013年第2期,第32頁。,其每種行為的目標都是自身效益的最大化,即努力提高收益、降低成本。利己的本質使行為人決策時只會考慮個人成本而直接忽視外部成本,因此有必要通過一定手段將行為的外部社會成本轉化為行為人的個人成本,使“個人在邊際上承擔全部的社會成本和獲得全部的社會收益”14張維迎:《產權、激勵與公司治理》,經濟科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4頁。,民事責任就是“外部性內部化”15【美】杰弗里·L·哈里森:《法與經濟學》,法律出版社2004年版,第43-44頁。的重要手段。
民事責任主要體現在民事賠償責任上,民事賠償責任以填平為原則,即賠償數額以損害額度為限。理想狀態下,即每一違法行為人均能如設計那樣完全地支付法律成本時,賠償數額以損害額度為限足以對行為人產生一種守法激勵。但理想并不存在,主客觀等原因16例如救濟制度不完備或者權利人對時間成本的過度偏好可能導致權利人救濟成本高于救濟收益、侵權行為難以被發現。使侵權行為存在一定的“發現概率”,即被侵權人主動追究侵權人責任且賠償數額完全彌補損失的概率。“發現概率”導致侵權人實際承擔的賠償責任低于其應當承擔的賠償責任,發生“履行差錯”。“‘履行差錯’的存在使得在個案中即使要求施害人對受害人的所有損失進行賠償,也不足以使施害人將潛在損害的外部效應內部化。”17鄧成明、陽建勛:《無形損失、履行差錯與十倍賠償——對<食品安全法>第96條第2款的法經濟分析》,載《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9期,第18頁。即實際賠償制度不能完全彌補行為的外部成本,實然救濟和應然社會成本之間的脫鉤使法律成本的事后懲罰與事前警告作用大打折扣。為了消除這種不對稱,賠償制度除了包含有實際賠償外還必須包含一種額外賠償,即懲罰性賠償。懲罰性賠償預先設定的法律成本大于等于侵權獲利,一種不利益的外部性價格使得行為人在成本收益綜合考量下不得不放棄損害社會的行為。
(一)侵權人的主觀惡性
報應正義將制裁視為惡者的必然結果,隱含了一種確信作惡者終究得報應的心理期待,更內含一種行為的道德評價。“報應關注違法行為的道德性”18同注釋8,第31頁。,“行為人的主觀可責性”19于冠魁、楊春然:《論懲罰性賠償的性質》,載《河北法學》2012年第11期,第25頁。是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前提。懲罰性賠償是對行為人的一種極端負面評價,是對民間傳統而樸素“惡有惡報”觀念的回應,因此行為人的侵權行為必須具有極強的可苛責性,包含一種肆無忌憚的惡意、公然挑釁、不良動機以及完全無視被侵權人權利的心態。懲罰性賠償的制裁功能決定了懲罰性賠償條款的適用對象只能是具有主觀惡性的侵權人。
實踐領域,主觀惡性也是各國適用懲罰性賠償條款的前提。美國的佛羅里達州僅對故意侵權人適用懲罰性賠償,得克薩斯州與密西西比州則將故意與重大過失行為人視為適用懲罰性賠償的對象,20袁杏桃:《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的正當性基礎與制度建構》,載《甘肅社會科學》2014年第5期,第198頁。而美國侵權法第二次重述第908條將主觀心態描述為“具有類似于犯罪的嚴重違法行為的某種因素”21同注釋4,第118頁。。我國2014年開始施行的《商標法》將“惡意”作為適用的主觀條件,而我國最新的《專利法》修改草案與《著作權法》修改草案將“故意”作為懲罰性賠償的主觀要件。故意是一種主動侵犯他人權利,而重大過失則是一種對侵犯他人權利可能的消極對待與不作為,二者均是一種對行為人主觀狀態的不良評價,均屬于行為人的主觀惡性,區別僅在于惡性的程度不同。因此,從理論與實踐角度論證,侵權人具有主觀惡性是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前提。
(二)以填平性賠償為懲罰基數
“懲罰性賠償是填平性賠償的補充,并以填平性賠償的成立為前提。”22羅莉:《論懲罰性賠償在知識產權法中的引進及實施》,載《法學》2014年第4期,第30頁。雖然個案中的侵權成本與侵權獲利基本對稱,行為實質上是一種“損人不利已”,由于效率因素的存在,一般理性人更愿意選擇能帶來利益的行為,故他們不會特意選擇侵權行為。但從社會整體的角度考量,由于“履行差錯”的存在,按照實際賠償規則,社會總體層面下的“發現概率”與“賠償數額”結合得到的“行為成本”低于侵權人總的實際獲利,這就導致理性行為人因勢利導而偏好于侵權。為彌補因“履行差錯”導致社會總體侵權成本與侵權獲利之間不對稱的關系,懲罰性賠償在實際賠償的基礎上提高賠償數額,在個案中超出被侵權人實際損失的部分就是社會整體視角下為遏制侵權而存在的懲罰性賠償。
懲罰性賠償的遏制功能決定了懲罰性賠償條款的適用必須以填平性賠償成立為適用前提,懲罰性賠償的懲罰應當在填平性賠償數額之外,以填平性賠償為基數進行懲罰,確定懲罰性賠償數額。
在2013年《商標法》修改之前,我國知識產權領域并不存在懲罰性賠償條款。雖然法律缺乏明確的懲罰性賠償條款,但法定賠償條款之實際適用有時會以替代的形式發揮著懲罰性賠償的功能。
2013年新修改的《商標法》、最新的《專利法》修改草案將“侵權行為的情節”明確作為法定賠償數額的決定要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著作權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專利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均將“侵權行為的情節”列為計算法定賠償數額的參考因素之一。以上法律文件均未詳細解釋“侵權行為的情節”是否可以包含行為人的主觀狀態。有學者認為判定法定賠償額度應當考察“被告的態度”23孟祥娟:《版權侵權認定》,法律出版社2001年版,第133頁。,也有學者將“侵權人之心理狀態——故意、明知或善意”24蕭雄淋:《新著作權法逐條釋義》(三),五南圖書出版有限公司1999年版,第66頁。作為決定法定賠償額度的斟酌因素。有法官建議根據行為人主觀狀態對法定賠償數額進行量化與細化,這一觀點成為最高人民法院民事審判第三庭與中國知識產權研究會聯合舉辦的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問題研討會的多數意見。25曾玉珊:《論知識產權侵權損害的法定賠償》,載《學術研究》2006年第12期,第78頁。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關于確定著作權侵權損害賠償責任的指導意見》與安徽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專利、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適用法定賠償的指導意見》均體現了這種觀點,將侵權人的主觀過錯列入侵權情節的內容之一,對主觀過錯嚴重的侵權人從重處罰。侵權人的主觀過錯應當是情節的內容之一,“侵權行為的情節”應當包含主觀因素與客觀因素,因主觀過錯屬于主觀因素而將其排除“不符合法律規定的精神”26周暉國:《知識產權法定賠償的司法適用》,載《知識產權》2007年第1期,第9頁。。在司法實踐中,不少的法官認同將主觀過錯歸于“侵權行為的情節”。“被稱為適用法定賠償第一案的上海‘白象’一案中,法院即考慮了被告在原告提出警告之后而惡意侵權之情形”。27梁志文:《補償與懲罰——著作權法定賠償制度價值研究》,載《電子知識產權》2005年第12期,第16頁。在一份實證研究的論文顯示,隨機抽取的405份法定賠償判決中有45起案件在判決書中明確將被告的主觀過錯作為法定賠償的參考因素,適用比例高達11%。28徐聰穎:《我國專利權法定賠償的實踐與反思》,載《河北法學》2014年第12期,第69頁。主觀過錯作為決定法定賠償數額的要素之一,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司法實務界的認同。
在賠償數額上,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2013年發布的《知識產權侵權損害賠償案例實證研究報告》顯示了我國知識產權平均受償數額不足十萬元29曹新民:《知識產權侵權懲罰性賠償責任探析——兼論我國知識產權領域三部法律的修訂》,載《知識產權》2013年第4期,第5頁。,而新《商標法》將法定賠償的上限提高至300萬元,足以實現懲罰性賠償超出實際賠償數額的要求。司法實踐中,也時常出現賠償數額高出權利人實際損失的情況。在北京市法院審理的某系列訴訟案中,法院均采用法定賠償條款,而原告則在本可以將16個案件合并起訴的情況下選擇分別起訴,并案訴訟本可以減少成本,而原告卻選擇分案訴訟,這體現了通過個案所獲得之賠償額累計將遠遠高于并案訴訟賠償額之思路,實際上該做法的確獲得了相對高額之賠償。30劉鐵光:《法定賠償在著作權司法適用中的變異》,載《電子知識產權》2008年第4期,第54頁。當法定賠償適用后所確定之最終的賠償數額高于權利人的實際損失與訴訟成本時,法定賠償在個案賠償數額上就產生了等同于懲罰性賠償的作用,發揮起懲罰性賠償的遏制功能。
“賠償原則是損害賠償額計算方法的基礎,計算方法是損害原則的具體體現。”31李永明、應振芳:《法定賠償制度研究》,載《浙江社會科學》2003年第3期,第83頁。法定賠償作為一種損害賠償的計算方式,必然堅持知識產權最基本的賠償原則,即全面賠償原則或者填平性賠償原則,僅僅是對實際損失的賠償。但現實中侵權頻發而賠償不足的情況需要在知識產權領域中引入懲罰性賠償,在法定賠償制度存在實行懲罰性賠償的條件下,法定賠償在一定情形下以替代性形式發揮著懲罰性賠償的功能。
(一)單一性模式
我國2013年修訂的《商標法》在懲罰性賠償條款的適用上采取了單一性模式,即懲罰性賠償條款與法定賠償條款二者只能擇一行使。
《商標法》第六十三條第一款規定了懲罰性賠償條款,賠償基數是“上述方式確定數額”,而“上述方式確定數額”包括了實際損失、侵權所得、商標許可費合理倍數。由于法定賠償規定在第六十三條第三款,這就使其不能成為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基數。同時,法定賠償僅適用于實際損失、侵權所得與商標許可費合理倍數難以確定的情況,即全面賠償制度難以準確適用之情形。法定賠償與全面賠償是二選一的關系,以全面賠償成立為前提的懲罰性賠償條款就在邏輯上與法定賠償條款存在著適用上的互相排斥關系。
(二)兼容性模式
我國2014年《專利法》修改草案在懲罰性賠償條款的適用上采取了兼容性模式,即法定賠償與懲罰性賠償可以同時適用,二者兼容,并不沖突。
草案第六十五條將懲罰性賠償條款設置在該條第三款,將賠償基數規定為“前兩款”,即規定了包含了實際損失、侵權所得及商標許可使用費的合理倍數的全面規則的第一款與規定了法定賠償的第二款。該條使懲罰性賠償可以在法定賠償的基礎上計算賠償數額,實現了法定賠償條款與懲罰性賠償條款之兼容適用。
(三)兩種模式之比較分析
單一性模式將法定賠償排除在懲罰性賠償條款適用范圍之外,而兼容性模式則將法定賠償視為懲罰性賠償條款適用情形之一,二者的不同在于是否將法定賠償排除在懲罰性賠償條款適用范圍之外。法定賠償是否應當納入到懲罰性條款適用范圍之內,成為了選擇性的考量。
第一,兼容性模式淡化了懲罰性賠償的超額遏制功能,違反了懲罰性賠償的基本原理。懲罰性賠償為實現遏制功能就必須是一種高于實際賠償的超額賠償,通過在個案中提高侵權成本,消彌社會整體視角下的“履行差錯”,給行為人一種守法激勵,促使其放棄侵權。因此懲罰性賠償必須以具體確定的填平性賠償成立為最基本前提。法定賠償是一種為實現填平性賠償難以計算應運而生的計算方式,其計算標準只有幾個模糊的可參考因素,而且這些因素未得到有效之量化,甚至也沒有最基本的權重設計與細化標準,在實際適用中所表現的主觀任意性極強,很難論證最終確定的賠償數額與實際損失之間的關系。而且,法官在判決文書中也不會闡述確定法定賠償數額的詳細理由和具體的計算公式。這種與實際損失之間的強烈的不確定性導致不能將其簡單作為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基數。法定賠償是在其他實際損害計算方式無法確定的情況下,通過法律規定一定的幅度范圍內擬定實際損失的額度予以賠償,其本身不具有懲罰功能,本質上僅僅是實際損害賠償的計算方式之一。但正由于其本身計算賠償數額方式的不確定性以及在某些情況下被法官用來替代性發揮懲罰性賠償功能,因此并不能確切保證任何情況下的法定賠償都確實承擔著實際賠償的功能。在不能充分確定具體實際損失數額及確切論證法定賠償在具體案件中發揮著實際賠償功能的情況下,輕易將法定賠償作為懲罰性賠償的適用基數只會弱化懲罰性賠償的超額遏制功能,也違背了懲罰性賠償的基本理論。
第二,單一性模式并不意味著當全面賠償規則失靈時就不存在懲罰性賠償。單一性模式配套以更高的法定賠償上限將大大強化法定賠償的替代懲罰功能,解決全面賠償規則失靈時難以實現懲罰性賠償功能的難題。新《商標法》提高法定賠償數額上限的規定體現了立法機關在商標法領域提高賠償數額的立法目的,立法機關試圖通過修改具體法規帶動司法現實的改變,而這種期許在實踐中得到了司法機關的回應。例如,新《商標法》實施后,在浙江省紹興市人民法院審理的第一起商標侵權案中,法院酌定賠償4萬元,與新法施行前類似案件僅一兩萬元的賠償額相比,賠償額顯著提高,“經確認,該案賠償額是該院審理商標侵權案以來,在損失無法確定的情況下,原告獲賠的最大數額”。32中國工商報:《變化在身邊——新<商標法>施行半年回顧》,參見中國網,http://legal.china.com.cn/2014-11/06/content_33987404.htm,2015年11月24日訪問。司法實踐中賠償數額相對于過去數額的提高使現實賠付有更高概率實現全面賠付,甚至是超額賠付,這將極大增強法定賠償的替代懲罰功能。法定賠償在特定條件下以替代形式發揮著懲罰性賠償的功能,知識產權保護在適用法定賠償時也存在懲罰性賠償功能,只不過其并不是通過法律明確規定的懲罰性賠償條款實現制裁與遏制功能,而是通過彈性的法定賠償替代性發揮作用。《專利法》修改草案增設懲罰性賠償條款的初衷是解決“‘填平原則’并不足以彌補專利權人的損失和維權成本”及“‘贏了官司輸了錢’的現象”33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知識產權局:《關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修改草案(征求意見稿)>的說明》,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知識產權局官網,http://www.sipo.gov.cn/zcfg/zcjd/201504/t20150402_1096196.html,2015年11月24日訪問。,在全面賠償規則失靈的情況下可以通過細化法定賠償的適用方式34第一要在精密計量的基礎上進行一定的權重設計,將不同因素對應不同的權重。第二要設計確定賠償數額的計算演進方式,例如可以在最低賠償數額的基礎上因各種因素的存在而不斷增加賠償數額,或者在最高賠償數額的基礎上根據涉案的計算要素進行一定的減少,亦或在賠償范圍中確定一個大致數額后根據涉案因素進行相應的增減。,提高法定賠償的上限等方式實現適用懲罰性賠償條款同等的適用效果。
因此,從懲罰性賠償的功能、適用條件以及法定賠償替代懲罰功能的角度考慮,單一性模式與實際損害賠償、懲罰性賠償理論更加貼切,更加適合設立懲罰性賠償條款之本意。
商標、專利、著作權作為知識產權的三大支柱制度,《商標法》的修改已經首先出現了懲罰性賠償條款并采用單一性模式,對構建知識產權懲罰性賠償制度起到了示范性作用。而當前正在進行修訂的《專利法》草案的規定與《商標法》不同,采用兼容性模式。2014年《著作權法》修訂草案送審稿顯示今后《著作權法》的修改也將引入懲罰性條款并采用兼容性模式。如果不能在一個大制度下協調好在三個基本法中的懲罰性條款,各搞各的,會導致一個大制度下的產生“各自為政”之困境。因此,必須將三法中的懲罰性賠償條款加以統一。理論與實踐證明,與兼容性模式相比,單一性模式更加契合懲罰性賠償理論,同時它也在一定程度改善了知識產權侵權賠償數額低的情況,實現了懲罰性賠償條款的設立初衷,因此應當在《專利法》與《著作權法》的修改中采納單一性模式,提高法定賠償額度并細化實施標準作為配套措施。
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egal Compensation and Punitive Damages:Contrastive Analysis of Punitive Damages in the Trademark Law and Draft Amendment to the Patent Law
Introducing punitive damages to the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w is very popular and the trademark law fi rstly adopts it in the latest amendment and the patent law also adopts it in the latest draft.But there is a diff erence between the relationships of legal compensation and punitive damages that the trademark law adopts oneness mode and the patent law adopts compatibility mode.From the view of functions of punitive damages,the application conditions of punitive damages and alternative punishment of legal compensation,oneness mode is more suitable for original purpose of establishing punitive damages in the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w and basic theory of punitive damages.So the amendment to the patent law and even the copyright law should adopt oneness mode and raise the upper limit of legal compensation like the trademark law.
legal compensation; punitive damages; amendment to the patent law; oneness mode; compatibility mode
李正華,法學博士,中山大學法學院副教授。
朱君全,中山大學法學院民商法學知識產權法方向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