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環境公益訴訟是在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日趨嚴重的形勢下,為保護環境公共利益的迫切需要而產生的。當下,在全國范圍內發生的環境公益訴訟司法實踐及某些地方制定的規范性文件牽動著國家層面的立法,并導致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的誕生。然而,由于我國的社會價值取向、公民權利意識、法律思想、司法救濟手段等諸多因素影響,使得環境公益訴訟立法不完整、不徹底,存在起訴主體受限、起訴條件過嚴、訴訟類型單一、相關機制的銜接不明等先天不足,讓它面臨新的挑戰。
關鍵詞:環境公益訴訟;民事公益訴訟;行政公益訴訟;原告資格;起訴要件
作者簡介:孟根巴根,男,法學博士,內蒙古大學法學院講師,從事環境法學和行政法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D922.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7504(2016)02-0107-07
前 言
隨著我國環境局勢的不斷加劇,公眾的環保意識空前提升,他們認為環境危機絕非是與己無關。公眾為了保護自己的環境私益進行各種環境爭訟活動1,在依法維權途徑不暢通或者糾紛在長期解而不決時也發生過環境群體性事件2等所謂的社會不穩定現象。
近年來,環境公益訴訟引起人們廣泛關注,對此在理論領域有了一定的突破,相關成果接踵而來。經分析發現,這些成果主要圍繞環境公益訴訟的性質、特點、功能、訴訟規則等問題展開,而且各論者唇槍舌劍、各持己見,一時呈現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混戰狀態,難以形成理論共識。加之在當下的“實踐先行,立法滯后”的狀況下,環境公益訴訟經常被法院以無法可依等理由拒之門外,扔持續著立案難、審理難、執行難等局面。
經過不少環保有識人士的不懈努力,通過《環境保護法》的修訂設立了環境公益訴訟制度。這不僅是《環境保護法》的歷史性突破,也是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的里程碑。由此,環境公益訴訟有了強有力的“環境基本法”依據。但環境公益訴訟制度是一個生成過程中的新型制度,存在著起訴主體受限、起訴條件過嚴、訴訟類型單一、相關機制的銜接不明等諸多缺陷,仍面臨著合理性、系統性和可行性等方面的諸多挑戰,我們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環境公益訴訟制度之法理基礎
有學者指出,環境公益訴訟之理論基礎包括公民環境權理論、訴之利益理論、公共信托(包括訴訟信托)理論和私人檢察長理論。[1](P927)筆者認為,環境公益訴訟的理論基礎應該在于公益性上,主要由環境權理論和訴權理論來支撐。
首先,從環境公益訴訟的公益性方面來看,環境糾紛是否涉及“環境公共利益”是區分環境公益訴訟與環境私益訴訟的根本性標志。由此可推斷,公益性是環境公益訴訟的本質特征。那么,什么叫“環境公益”呢?籠統來說,集體、國家、人類社會等不特定多數人賴以生存的公共環境資源以及公民環境權等都屬于環境公益。
其次,從環境公益訴訟的理論支撐方面來看,環境權理論是環境公益訴訟的第一個支撐點。環境權是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對環境資源所享有的權利,具體涵蓋了國家、集體和個人對環境資源管理權、環境狀況的知情權、環境資源的利用權和環境侵害的請求權等。這項權利是不可侵犯的實體性權利,當這種權利被侵犯或有被侵犯之虞時,權利主體應當通過司法手段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這時不可缺少的是環境公益訴訟這一程序性救濟途徑。那么,訴權理論是環境公益訴訟的另一個支撐點。訴權是社會主體在其合法權益受到侵犯或有侵犯之虞時,通過審判方式保護其合法權益的權利。為保護環境權這一人類共同權益,每個社會主體應依法得到起訴資格。如果環境權利缺乏有效的司法救濟途徑,將難以保障訴權的實現,也無法保護環境公共利益。因此環境公益訴訟中賦予當事人訴權是十分重要的。
那么,如何界定環境公益訴訟?我國學者一般認為,它就是“以保護環境公共利益為宗旨的訴訟活動”[2],即環境公共利益受到侵犯或有被侵犯之虞時,由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向法院提起訴訟,法院依法追究加害者法律責任的活動。環境公益訴訟具有預防或避免環境公共利益遭受損害、彌補已經造成的環境公共利益的損失、克服環境行政執法不力的弊端、為環境保護公眾參與提供制度保障、拓寬環境保護救濟途徑等諸多功能。
按照傳統訴訟客體,環境公益訴訟應分為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環境行政公益訴訟和環境刑事訴訟三類。那么,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是針對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的損害環境公共利益行為而向法院提起的民事救濟之訴。通過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法院可以以責令被告停止侵犯環境公益行為、建設防治污染和生態破壞的設施、治理或恢復環境、賠償損失等方式追究行為人民事法律責任;環境行政公益訴訟是針對行政機關的損害環境公共利益的行為(不作為)而向法院提起的司法審查之訴。通過環境行政公益訴訟,法院可以以撤銷被告違法行政行為、責令被告依法履行法定職責、變更被告原具體行政行為等方式追究行政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違法責任;環境刑事公益訴訟則是檢察機關為制止或制裁環境犯罪行為,對環境犯罪者追究刑事責任之訴。由于刑事訴訟是由國家檢察機關代表國家提起的訴訟,本應具有公益訴訟性質。通過環境公益刑事訴訟,法院可以以刑罰方式制裁環境罪犯,從而達到環境犯罪行為的防范目的。
具體由誰來提起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和環境行政公益訴訟,這是環境公益訴訟的核心問題,也是爭論已久的焦點。既然是為了保護環境公共利益,不管與侵害后果有無利害關系的任何主體都可以充當原告,換言之, 任何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都具有環境公益訴訟的原告資格。在這一點上公益訴訟確實與傳統私益訴訟截然不同,所以說它是一種新型的訴訟形態。
二、環境公益訴訟制度之立法現狀
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的生成并非是偶然的,它是環境問題日益突出、社會環保意識普遍提升和法律思想革新的必然產物。目前,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制度基本已形成,并為今后的環境公益司法救濟提供根本性的制度與理論支撐。
(一)環境公益訴訟之基礎化
在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到20世紀末才被提出,而且它的法制化過程遭到種種阻撓,并不很順利。有學者指出,原《環境保護法》(1989年施行)第6條1之規定可以解釋或引申為允許提起環境公益訴訟。[3]但此規定的立法目的并非在于環境公益訴訟,而在于明確公眾對環境保護的權利、義務。因此,單憑此規定能夠引申出環境公益訴訟,恐怕缺乏說服力難以服眾。
新修訂的《海洋環境保護法》對環境公益訴訟的生成帶來新的生機。新《海洋環境保護法》于九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三次會議修訂通過,自2000年4月1日起施行。按照這部法律第90條第2款規定,海洋監督管理權的部門(行政管理機關)代表國家可對責任者提出損害賠償訴訟。此規定雖然沒有明確環境公益訴訟的概念、起訴要件以及訴訟程序等具體規則,但它蘊含著環境公益訴訟這一久之熱議的理論,對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的形成奠定了立法基礎,并對環境公益訴訟的理論與實踐起到了很大的指導性作用。
在此基礎上,一些地方的人大、法院、檢察院和環保局等紛紛發布有關環境公益訴訟的規范性文件,對公益訴訟管轄、當事人、證據效力、訴訟程序等方面作出了具體規定。環保組織、檢察機關根據這些規范性文件提起環境公益訴訟。雖然各級法院受理的環境公益訴訟案件屈指可數,但這些規范性文件對環保公益活動和環境公益司法提供強有力的法律依據和法律保障,為我國環境公益訴訟的司法實踐掀開新的一頁。
(二)環境公益訴訟之制度化
在上述各地對環境公益訴訟立法、司法活動有益探索的推動下,全國人大常委會從2010年起著手修改《民事訴訟法》,經過三審在2012年8月31日表決通過,自2013年1月1日起已施行。修改后的《民事訴訟法》第55條將污染環境等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列入了公益訴訟范疇,并規定“法律授權的機關和有關組織”可以提起民事訴訟。此規定至少提出了環境公益訴訟的起訴主體、受案范圍和訴訟類型等因素,據此可以說我國環境公益訴訟邁出了關鍵一步,揭開了新的篇章。
隨著《民事訴訟法》的施行,環境公益訴訟的司法審查條件也不斷具備。在能動司法大旗下,以貴陽創設的“環保法庭”為起點,環保法庭在全國各地相繼成立。據統計,截至2013年底,成立的專門環境審判組織已經有168個2,給環境公益訴訟提供了便利條件。
但是,現行《民事訴訟法》雖然將環境公益訴訟入法,但該法未明確規定起訴主體的“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之具體載體,也限定了受案范圍和訴訟類型,更對環境公益訴訟具體規則沒有任何規定。這些缺陷尤其是對起訴主體過于籠統而模糊的表述,在實踐中成為了地方法院不予立案的借口,法院常以“此類案件沒有先例,需要等待上面指示”為由拒絕立案(如:2013年1月,邯鄲冬泳協會訴山西天脊煤化工集團環境污染公益訴訟案)或者以“原告不適格”為由“立”而復“駁”(如:2013年10月,中華環保聯合會訴海南天工生物工程有限公司水污染案件),使環境公益訴訟全面冰封、凸顯立案更難的局面,環境公益訴訟陷入“有法難依”的窘境。為了解決新《民事訴訟法》第55條有關環境公益訴訟的實踐操作性差這一致命弊端,急需相應司法解釋來予以具體化、細化。
(三)環境公益訴訟之具體化
《環境保護法》修訂草案于2014年4月24日被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八次會議審議通過,自2015年1月1日起施行。該法第58條進一步確認環境公益訴訟的同時,將《民事訴訟法》第55條的“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確定為“依法登記、從事環境公益活動、無違法記錄的環保組織”,并在《民事訴訟法》設置的“環境污染公益訴訟”上增加了“生態破壞公益訴訟”這一訴訟方式,放寬了環境公益訴訟的受案范圍,為我國今后的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的構建提供了基本依據和基礎。由此可見,新《環境保護法》將環境公益訴訟推上了歷史性立法高度,創造了環境公益訴訟立法史上的里程碑。
然而,現行《環境保護法》第58條雖然明確了環境公益訴訟主體——“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的條件和范圍,但并非擴大起訴主體范圍。因為《海洋環境保護法》和《民事訴訟法》已經確定了“行使海洋環境監督管理權的部門”和“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的起訴資格,而《環境保護法》只是明確了“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這一類模糊主體的范圍和條件,仍然停留在以往的立法規模上,并沒有增加檢察機關、公民等新的起訴主體。因此,《環境保護法》將環境公益訴訟主體仍限制在狹小的范圍之內,極大地影響或限制通過司法程序維護環境公共利益的積極性。
另外,環境公益訴訟管轄、舉證責任、證明規則等具體規則的缺位,使人民法院無則可循,無意中成為了法院拒不受理環境公益訴訟案件的主要原因之一。
(四)環境公益訴訟之細則化
如上所述,《海洋環境保護法》、《民事訴訟法》和《環境保護法》雖然相繼設置了環境公益訴訟制度,但都規定得比較原則,致使其實踐操作性較差。由此,為了規范環境公益訴訟具體審判程序,并發揮其應有的功能,最高人民法院于2014年12月8日通過了《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15年解釋》),自2015年1月7日起施行。
《15年解釋》對上述幾部法律所設置的環境公益訴訟有關條款進行細化,強化其實踐操作性。
1. 對起訴主體進行具體確定。該“解釋”首先將“社會組織”的具體類型確定為“社會團體、民辦非企業單位以及基金會等”主體;在此基礎上對“設區的市級以上人民政府民政部門”的具體范圍和“專門從事環境保護公益活動連續五年以上且無違法記錄”的內涵進行較合理解釋。依此提高了環境公益訴訟的具體操作性。
2. 法院對第一審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案件的管轄問題進行頂層設計。具體而言,有關級別管轄方面,確定由中級以上人民法院管轄;有關地域管轄方面,確定由損害行為發生地、損害結果地或者被告住所地的中級以上人民法院管轄,污染海洋環境提起的公益訴訟由海事法院管轄1;有關跨行政區劃集中管轄方面,確定經最高法院批準并由高級人民法院授權的部分中級人民法院管轄。據此已解決了環境公益訴訟的法院管轄問題。
3. 對訴訟成本問題采取了相應措施。該“解釋”規定人民法院酌情處理原告訴訟費用的緩交、減交或免交問題,原告勝訴時檢驗費、鑒定費、律師費等可由被告承擔。除此之外,還規定人民法院可以批準原告負擔的調查取證、檢驗、鑒定、專家咨詢等費用從生態修復費或服務功能損失等其他款項中酌情予以支付。由此暫緩因高昂的訴訟成本而難以起訴的當務之急,也為構建合理的訴訟成本負擔機制奠定良好的基礎。
另外,最高法審判委員會2014年12月18日通過、從2015年2月4日起施行的《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以民事訴訟法的角度對公益訴訟的受理條件、管轄法院、告知程序、共同原告、和解或調解、撤訴權、裁判效力等具體的訴訟程序予以明晰。此處不再贅述。
綜上所述,通過《海洋環境保護法》、《民事訴訟法》、《環境保護法》、《15年解釋》的相繼實施,將環境公益訴訟推向制度化、具體化方向發展,使它逐漸變為今天這樣的實踐操作性較強的訴訟行為規范。
三、環境公益訴訟制度之新課題
由上分析得知,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在《海洋環境保護法》的立法基礎上,通過《民事訴訟法》的修訂已確立了環境民事公益訴訟這一重要類型。同時已入法的環境民事公益訴訟通過《環境保護法》的修訂進一步制度化,并在《15年解釋》中得以細化。這是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確立起來的基本流程,也是當下的立法現狀。通過不懈努力,雖然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獲得了巨大成就,但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與完整理想的環境公益訴訟制度相比,由于受社會價值取向、公民權利意識、法律思想、司法救濟手段等因素的限制,使得現行環境公益訴訟制度存在先天不足。
(一)環境公益訴訟起訴主體受限——公民缺席的環境公益訴訟
環境公益訴訟的原告資格問題是一直以來爭論不休的問題,也是環境公益訴訟的核心問題之一。從環境公益訴訟立法現狀來看,《海洋環境保護法》給“海洋監督管理部門”(行政機關)賦予民事賠償訴訟權。這是我國目前法律認可的能夠提起公益訴訟的唯一的行政機關,而且只有在破壞海洋生態、海洋水產資源、海洋保護區而給國家造成重大損失的情況下才能起訴。現行法律并非認可檢查機關、環保局等其他行政機關的起訴資格。
另外,《民事訴訟法》和《環境保護法》只認可“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社會團體)的民事主體資格,這實質上排除了其他社會組織和公民個人的公益訴訟原告資格。由此可以斷定,我國現行公益訴訟主體范圍過小,是一個公民缺席的環境公益訴訟。
環境公益訴訟本應賦予環保社會組織起訴資格,也不能拒斥自然人和其他組織的起訴資格。立法機關或許擔心要發生環境公益訴訟的濫訴現象,從而導致難以預料的社會不穩定或政治后果。筆者認為其實這種擔憂完全沒有必要。因為有權提起公益訴訟主體的多寡與濫訴的發生并無必然聯系。美國《清潔空氣法》給“任何人”賦予起訴資格,可是2008—2010年之間的3年美國環境公民訴訟案件總數只為227起[4],并沒有發生濫訴情形。目前我國“海洋環境管理部門”和“環境社會團體”得到合法起訴資格,雖然法律尚未賦予“檢察機關”原告資格,但在實踐中它代表國家或社會公共利益能夠提起公益訴訟,而且案件數量有所增多。但由于起訴要件、舉證責任、訴訟費用等配套措施的缺位,加之起訴者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等原因,2000—2013年之間的14年里全國環境公益訴訟案件總計不足60起。[5]由此推斷不會發生濫訴情形,更不會發生意想不到的擾亂社會穩定等政治問題。因此,在立法層面上限制環境公益訴訟主體資格是不僅違背法律常識,而且大大限制環境公益訴訟的社會功能。
(二)環境公益訴訟起訴要件苛刻——門檻過高的環境公益訴訟
通過《15年解釋》的出臺,《環境保護法》第58條設立的“法律規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得到界定,并找到具體載體。但目前最為詳細的《15年解釋》也仍將環境公益訴訟起訴資格嚴格限定在狹小的范圍之內。具體來講,《15年解釋》不僅排除了自然人和其他非環保組織的環境公益訴訟起訴資格,而且也排除了沒有在民政部門登記的其他任何組織的起訴資格。不僅排除了起訴前成立未滿五年或專門為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而臨時成立的社會組織的起訴資格,而且也排除了在業務活動中違法而受過行政、刑事處罰的社會組織的起訴資格。
其實,隨著我國公民環保意識的不斷提高,環保組織的數量也逐漸增多。根據民政部統計,截至2014年的第三季度末,在各級民政部門登記的社會組織共有56.9萬家,其中環境保護類社會組織約有7000家。但由于環境公益訴訟的起訴要件過于苛刻,而符合法律規定起訴條件的環保組織只有700多家,占環境環保類社會組織的1/10左右。1加之,環保組織的運作能力差、專業技術水平不高等原因,能夠提起環境公益訴訟的環保社會組織正陷入力不從心的局面。
另外,由于起訴資格受限、起訴費用高昂、起訴主體的自身條件有限、社會法律思想和價值取向等各種原因,環境公益訴訟一直陷于瓶頸狀態。根據新華社報道,從2000年《海洋環境保護法》施行到2013年《民事訴訟法》施行期間,全國環境公益訴訟案件總數不足60起。[5]尤其是《民事訴訟法》施行后,由于起訴主體的模糊不清而使環境公益訴訟進入冰封局面,各級法院陷入避諱立案狀態,受理的案件寥寥無幾,更談不上濫訴問題。《環境保護法》的施行雖然起到了破冰作用,但真正被法院立案受理的公益訴訟案件仍是屈指可數。
國內外現實告訴我們,必須降低環境公益訴訟門檻,盡可能放寬環境公益訴訟起訴要件,這“有助于治療‘違法成本低’的中國環保痼疾,加強行政執法效力”[6]。
(三)環境公益訴訟的訴訟類型單一——行政責任缺位的環境公益訴訟
現行法只設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制度,未提及環境行政公益訴訟。《環境保護法》將“污染環境、破壞生態,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的行為”作為環境公益訴訟的客體。《15年解釋》也沒有明確“損害環境公益行為”的主體,更沒有明確“損害環境公益行為”的方式。那么,環境公益訴訟范圍中究竟涵蓋不涵蓋行政機關以及它的不作為責任呢?現行法給我們的回答是否定的。有學者認為,“環境民事公益訴訟與環境行政公益訴訟的二分法必然產生法理邏輯上的矛盾、遭遇現實的困境”[7]。不可否認,此觀點在一般法理上的確有一定道理,但我們不妨將環境公益訴訟這一新型訴訟與傳統訴訟有別對待,特殊問題予以特別創制。況且既然要保護公共利益這一最終目標,那么,作為一個事后救濟制度,不僅要追究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污染環境、破壞生態的民事責任,也要追究行政機關的損害環境公益的違法作為和不作為責任。
首先,行政行為的公共性決定了環境行政公益訴訟的必要性。行政行為應當以公共利益為價值取向、以公共事務的管理為內容,包括環境公共利益。在某種意義上說,目前大部分的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是由政府環境決策不當或不作為造成的,而自然人或其他組織的危害環境公共利益的行為也是因為環境行政部門的監管不力造成的。據此,環境公益訴訟更應該注重環境行政公益訴訟,對行政機關的損害環境作為或不作為進行審查,并發揮其對環境保護的監管作用。如果“試圖借助民事訴訟機制補充環境行政監管的‘無能’,也只會進一步弱化環境行政機關本應獨立承擔的監管職責”[8]。國外經驗表明,將有限的訴訟資源用于督促政府完善環境決策這一源頭控制上,總比用在取締個別污染源這一末端控制更有意義。
其次,環境行政公益訴訟有助于監督行政機關依法行政。在任何一個國家,公權力的監督對行政效率的提高、依法行政等均有極其重要的意義。環境行政公益訴訟是對行政機關的環境行為進行事后監督的行之有效的手段之一。這里既包括權力對權力的制衡——審判權對行政權的監督,又包括權利對權力的制約——環境權對行政權的監督。當行政機關的違法作為或不作為致使環境公共利益受損或者有受損之虞時,法律上沒有直接利害關系的人都可以向法院提起訴訟,要求對行政機關的違法作為或不作為進行司法審查,這樣才能提高行政機關依法行政的自覺性。因此,筆者認為,可借鑒德國環境團體訴訟和日本民眾訴訟制度,設立環境行政公益訴訟這一基本訴訟類型,讓諸多主體以訴訟形式監督公權力,這樣才能提高政府部門的公共事務管理能力,最終保障依法行政。
最后,環境行政公益訴訟是符合環境保護的本位理念。環境行政公益訴訟與環境民事公益訴訟相同,其最終目的在于保護環境公共利益。也就是說,環境民事公益訴訟是通過訴訟方式懲戒民事侵權行為,從而彌補或恢復環境損害;環境行政公益訴訟則是通過訴訟方式遏制行政違法作為和不作為,更從源頭上維護環境公共利益。因此,二者居于一體兩翼地位,均符合維護環境公益的本位理念,不可偏廢其一。
結 語
綜上所述,我國通過《海洋環境保護法》、《民事訴訟法》和《環境保護法》的修訂,已建立環境民事公益訴訟制度,并且,通過《15年解釋》對其進行細化。這意味著我國環境公益訴訟進入新的發展時期,必定載入環境立法史冊。
然而,在我國環境公益訴訟制度中存在著公民資格缺失、行政責任缺位、起訴門檻過高等重大制度缺陷,使得環境公益訴訟存在先天不足,讓它面臨諸多挑戰。這也是在今后的理論研究和司法實踐中必須要克服和解決的課題。
眾所周知,環境公益訴訟實際上是通過保障環境權、環境公眾參與權和環境公益權來保護環境公共利益的司法救濟方式。既然環境公益訴訟是一種公眾參與方式,那么對參與主體資格和參與條件不應加以限制。頂層設計者應該消除無謂的擔憂和畏懼心理,相信公民,賦予他們足夠的環境保護參與權利和自由。大膽設立環境行政公益訴訟,凡是對環境公共利益有害的行政違法作為和不作為甚至包括抽象行政行為,都應納入受案范圍,追究其應有的法律責任。這樣才能借助于公眾的無限力量,有效監督政府部門的環境行為,督促環境行政部門的依法行政。
環境公益訴訟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都在于環境公共利益的有效保護。我們盡可能將環境公益訴訟制度設置得完整、徹底,才能避免制度缺陷所帶來的各種弊端,而且將它不折不扣地執行,才能“死法”變成“活法”,最終達到保護人類生存環境這一終極目標。
參 考 文 獻
[1] 何立慧、王根命:《環境公益訴訟幾個基本問題探討——理論基礎、指導思想、訴訟程序和實施路徑》,載《生態文明與環境資源法——2009年全國環境資源法學研討會論文集》,2009.
[2] 肖建國、黃忠順:《環境公益訴訟基本問題研究》,載《法律適用》2013年第12期.
[3] 蔡守秋:《論環境公益訴訟的幾個問題》,載《昆明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9期.
[4] 李靜云:《美國的環境公益訴訟》,載《中國環境報》2013年7月4日.
[5] 盧越:《環境公益訴訟不足60起的緣由》,載《工人日報》2014年10月25日.
[6] 吳梅:《關于新〈環境保護法〉的幾點思考》,載《法制與社會》2014年第9期.
[7] 呂忠梅:《環境公益訴訟辨析》,載《法商研究》2008年第6期.
[8] 陳燕萍:《環境公益訴訟主體資格的邏輯考量》,載《山東審判》2013年第4期.
[責任編輯 李宏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