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 江
(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杭州310058)
自我調節還是自我揚棄
——現代市場經濟資源配置的邏輯演化
盧 江
(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杭州310058)
市場配置資源觀是古典主義經濟理論的核心,也是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基本價值取向。從18世紀末至今,市場配置資源觀的邏輯不斷被修正,經濟理論和實踐的糅合致使經濟資源配置總體呈現“大市場、小政府”轉向“去政府的純粹市場”再轉向“大政府”的特點。自律性原則被打破后,傳統市場的權力平衡機制不復存在,致使現代市場越發脆弱。市場糾錯功能內在邏輯矛盾,自由放任也絕非沒有條件。市場配置資源不能解決社會福利公平缺失的問題,充分就業并不意味著社會福利的最優配置。現代自由主義批評了古典自由主義的資源配置觀,并逐漸演化成新的資源配置模式,即經濟民主。經濟理論和實踐表明,市場配置資源的邏輯演化證實了馬克思關于資本主義經濟制度自我揚棄的論斷。
市場;資源配置;社會福利;經濟民主;現代自由主義
近代文明史以來,人類社會一直在探索國民財富增長的路徑。圍繞這個議題,實踐派和理論派爭論不休,直到重商主義時期,理論派才逐漸摒棄經院式哲學,轉向實用主義,也正是從此開始,另一場關于市場和政府在配置資源、推動經濟增長和促進社會和諧發展等問題上孰優孰劣的爭論拉開了帷幕。在爭論中,許多學者一開始就割裂了市場和政府的內在聯系,使它們成為對立的范疇。理性的經濟學人——如果他們是務實的、并且是忠實的世界經濟史的研究者——不難發現癥結所在,即必須首先要弄明白什么是市場,什么是政府。在這場延續了幾百年的爭論中,后人似乎離先哲們越來越遠,甚至有意或無意地曲解他們的理論。特別是,西方經濟學鼻祖斯密的“大市場、小政府”思想,被逐漸演化成現在的“去政府的純粹市場”理論,且不說這種觀點在邏輯上完全站不住腳,更不應該忘記,斯密的自由貿易理論固然締造了英國的強大,但后起國家德國和美國更是通過貿易保護政策使自己在短期內能與英國分庭抗禮。2008年全球經濟危機后,過度膨脹的市場權力已經受到政府權力的強勁沖擊,“大政府”成為資本主義經濟發展演變的最新態勢。縱觀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市場經濟也只是人類社會歷史在特定階段上的產物,經過漫長的、新的生產文明洗禮,市場經濟產生和發展的社會背景已經產生異變:金融壟斷資本取代自由競爭資本成為市場經濟條件下追逐剩余價值的主導;資本主義基本矛盾日益激化,周期性經濟危機愈演愈烈。盡管自由放任的辯護士們堅信市場自我調節能夠解決經濟危機,但無論從理論上還是現實上,其主張都被證明只能是幻想。實踐的深刻教訓使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經濟政策呈現了理論上的復歸①。本文認為,對資本主義經濟規律的把握必須從市場經濟產生和演化的歷史著手,同樣地,對資本主義經濟運行方式和未來發展的說明也必須建立在充分認識市場經濟先天性弱點和缺陷的基礎上。因此,本文將從市場自律性缺失、市場事后糾錯、市場經濟福利和資源配置未來模式四個方面對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自我揚棄過程進行嘗試性論證。
市場經濟的盛行得益于古典學派,在斯密、薩伊等經濟學家的思想影響下,盡管出現了周期性危機,但奉行市場配置資源的資本主義經濟堅挺了一個半世紀。在大蕭條之后,凱恩斯的國家干預學說在較短時期內實現了資本主義經濟的復蘇。主張自由市場經濟的學者卻力言:只要有足夠充分的時間,市場的自我療傷機制一定會使其脫離大蕭條的苦海。對此,凱恩斯不以為然并駁斥道:“從長遠來看市場可能會起作用,然而從長遠來看我們也都死了。”[1]242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基于短期的凱恩斯理論,特別是國家干預理論,其對現代市場經濟運行的影響并不確定,它既有可能彌補市場在資源配置上的不足,也有可能加劇經濟的波動。相對傳統市場而言,現代市場的結構更加多元化,市場內在關聯更加緊密,往往牽一發而動全身;再加上產業鏈的不斷延伸和細化,商品生命周期的任何一環都有可能給整個市場帶來災難性的影響。2008年的經濟危機就是現代市場更加脆弱的一個典型例證。美國預算和管理辦公室前主任斯托克曼指出,2008年第四季度證券化抵押貸款集聚時,商業銀行總資產高達11.6萬億美元,其中有毒資產僅有2000億美元,所以華爾街的倒閉并不會引發大蕭條,“如果華盛頓允許市場規律自行運轉,把那些犯錯的投機商處理掉,危機將會悄然消亡。”[2]然而,在雷曼兄弟倒閉之后,伯南克和保爾森宣言的金融核熔毀謊言卻成了救市的內在推動力。值得思考的是,如果斯托克曼的數據屬實,為什么在現代市場中,謊言能夠影響經濟?基于對市場的考察,本文認為以下兩個原因能夠解釋這個問題。
第一,市場自律性條件不再滿足。波蘭尼認為,“市場經濟意味著一個自律性的市場制度;用更專門的名詞來說,這是一個由市場價格——而且只由市場價格——來導向的經濟。這樣一個能不依外力之幫助或干涉而自行組織整個經濟生活的制度,自然足以稱之為自律性的。”[3]109顯然,現代市場經濟已經改變了以純粹價格機制為導向的特點,不再具備自律性條件②。那么,外界強勢進入的干擾就會打破市場經濟的平穩運行,其中最重要的因素是信息。從正常的邏輯來看,信息本應作為市場經濟的最終反饋結果,現在卻成為可由非市場勢力掌控的、并擾亂市場運行的事前變量。現代市場經濟中,信息往往是獨占的,并為強勢主體掌控,故而對信息的真偽甄別成本非常大,在實踐中逐漸形成一種慣性特征,即對權威部門或人士所發布或宣揚的信息,寧可信其真,不可信其偽,即便事后證明這些信息為虛假的。缺乏自律性市場的內在約束,構建競爭性信息市場的企圖是不可能實現的,“要在信息不全或市場機制不完整的狀況下(這可說是全球常態),國家的干預就必然存在,以有效改善資源分配的效率。”[3]4問題是,國家干預是否有效取決于對市場運行基本狀況的判斷是否準確,其本身既要依賴市場反饋的事后信息,還要受事前信息的制約,這就導致經濟運行產生了不確定的外在張力。
第二,市場無力提供監管約束機制。事實上,市場失靈的重要原因是它本身不可能提供有效的監管約束。對于市場而言,長期最大利益的追逐意味著短期最小成本,目光短視的和效應總會破壞經濟秩序。從長遠來看,市場或許的確存在信息披露和懲罰機制,然而代際之間利益分配的成本早已超過了收益。所以,市場經濟中契約的締結與合約的執行必須依靠法律的介入,缺乏監管的市場可能比政府壟斷的市場效率更低、風險更高。如果說先天性的監管缺失導致了市場經濟的脆弱,那么外界監管的力度則決定了市場經濟的脆弱程度。在前述案例中,伯南克和保爾森的政府救市最終被證明是為了維護美國權貴資本主義集團的利益,其救市計劃付諸實踐之前,沒有切實有效的方法來對政府權力尋租進行監管,進而使他們夸大其詞的謊言變成了權貴階層肆意掠奪市場利益的“合理依據”。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政府也是有限理性的,其作為市場參與者的目標函數和其作為監管者的目標函數往往是不一致的,通常而言,前者顯得更為突出,致使市場經濟振幅進一步增大,即“政治體制并沒有糾正市場失靈”[1]VII。
綜上所述,現代市場經濟的脆弱性既是由市場先天的監管機制缺失所致,也是因為它逐漸摒棄了自律性的核心精神。實踐證明,不可調和的矛盾和不可規避的周期性危機迫使現代市場經濟在沒有更好的選擇的情況下,一方面必須加強價格導向機制的自律性重塑,另一方面必須重新反思與政府之間的對抗關系,尋求新的平衡合作。基于此,現代市場經濟的動態發展是一個不斷進行自我揚棄的過程。
盡管凱恩斯的警句不斷提醒著人們,但市場經濟的辯護者們仍然不斷宣稱市場經濟有自我恢復和調節的功能,“自由主義者認為所有的保護主義都是因為耐心不夠、貪婪與短視而造成的錯誤,如果沒有保護主義,市場將自行解決其困難”[3]254,“如果不是那些反自由主義者所提出的保護政策,自由主義會不負所望;并不是競爭性制度與自律性市場要對我們今天的病癥負責,該負責任的是對這個制度與市場的干涉”[3]256。但擺在人們眼前的事實是,市場從來都是事后糾錯,沒有任何國家有充分的自信讓其在出現經濟危機的時候無所作為,也從沒有任何經濟體實行徹底的自由放任,究其根本,是因為這不僅在實踐上是行不通的,在邏輯上也是存在自我否定的。
首先,市場糾錯功能蘊含雙重悖論。一方面,市場作為交易場所,它本身只能作為一種載體,自身不可能產生經濟行為;另一方面,市場作為交易行為總稱,它是抽象的經濟關系總和。所以,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市場經濟活動都并非市場范疇本身的特性。實際上,市場經濟活動說到底是具體的市場參與者經濟活動的集合,是具體的市場參與者經濟行為的反映,市場的糾錯功能最終是對市場參與主體的經濟行為的制約。然而,作為理性經濟人,市場的參與者都是為了追逐自身利益最大化。也就是說,消費者與消費者之間、生產者與生產者之間以及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并不總能達成雙方利益一致,這是市場盲目性的表現之一。此外,市場往往還具有自發性和滯后性,這些弊端正是市場參與者根據自由市場精神做出的“合理的”、事前經濟行為的結果,現在卻成為市場要糾錯的對象,顯然在邏輯上存有前后不一致,即第一重悖論。另外,忽視上述問題,市場的糾錯功能經常達不到合意的效果。斯密曾以屠夫和面包師為例指出,個人追逐自身利益最大化會無意間促進社會整體利益的形成,這個觀點的成立是有條件的,即社會整體利益的形成必須以每個人的最大利益已經實現作為基本前提。遺憾的是,在現實經濟中,最大化的利益追逐會誘發市場競爭秩序的混亂,甚至會導致兩敗俱傷,此時個體的最大利益尚且不可實現,更不必說社會整體利益的形成。即使是在競爭性市場中,資本也有追逐超額利潤的內在動力,一旦獲得外生條件的成功扶持,原有的市場平衡將會被打破并產生波動。從當前經濟理論和實踐情況來看,市場糾錯的最主要工具是價格機制。在新古典主義學派看來,政府無需干涉總需求不足導致的經濟衰退,只要給市場足夠的時間,經濟就能自動恢復,因為如果市場均衡價格水平過低,企業會自動縮減生產規模,市場價格會有上漲的潛力,進而重新盤活企業的生產積極性并拉動經濟復蘇。問題在于,市場經濟波動恰恰是根據價格信號而作出反應的結果,所以用價格機制糾錯價格機制是市場事后調節的第二重悖論。本文認為,導致上述雙重悖論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市場本身會產生資源配置的扭曲效應,著重體現在不平等上,換句話來說,即“市場提供的激勵不是引向創造新財富而是引向攫取別人的財富,”[1]7這是市場所蘊含的資本逐利的必然結果。對此,市場糾錯只能在局部范圍內實施,或許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緩和,但不可能通過自我調節而徹底改變上述矛盾。
其次,自由放任張力需要權力依賴。自由放任的政策在經濟危機前總會被擱置或不予被采納,并非緣于經濟干預主義者的耐力不夠、目光短淺等,而是自由放任的實現條件無法滿足。從經濟史和經濟思想史的角度來看,自由放任的經濟主張是伴隨市場經濟的崛起而產生的,但市場經濟只是人類社會歷史發展在特定階段的產物,“沒有一個社會能不具有某種形態的經濟制度而長期地生存下去,但是我們這個時代之前沒有一個經濟是受市場的控制(即使是大體上的)而存在的,”[3]109在相當長的時間內,經濟發展所遵循的是集體的共識和社會意識的固化。自由放任并不是自然現象,達爾文式的自然進化不可能產生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自由放任推崇者從來都不會否定一個井然有序、產權清晰的市場環境存在的必要條件,也就是說它本身實際上需要權力的干預。在自由放任資本主義時期,“當時主要的自由貿易工業,即紡織業,即是由保護性的關稅、外銷補貼,以及間接工資補助等扶助手段創造出來的,自由放任本身也是由國家強行實施的”,[3]250“通往自由市場的大道是依靠大量而持久之統一籌劃的干涉主義,而加以打通并保持暢通的”,[3]252換句話說,所謂的自由貿易本質上是隱性保護貿易,在當前的世界經濟貿易格局中,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所宣揚的貿易信條依然如此。另外,自由放任在很大程度上會主張弱肉強食的競爭法則并實施嚴格的淘汰制,這意味著,如果市場出現經濟危機,結構性和周期性失業的工人以及依靠政府救濟的人都將面臨厄運。顯然,對于任何政治領導集體而言,這些“去社會倫理”和“去政治哲學”的經濟增長信念都是不可取的。自由放任也不等于經濟自由主義,它在很大程度上脫離了市場的現實,并逐漸成為一種市場原教旨主義學說,“通過國家全面推出對追求利潤的企業活動的管制或控制,把自由放任原則的病變轉化成經濟現實。這種把人類社會交給自我控制和使財富乃至福利最大化的市場——充斥著理性地追求私利的行動者——的企圖,在任何發達、甚至在美國的資本主義早期階段上都沒有任何先例。這是資本主義經濟學家對亞當·斯密的誤讀,就像蘇聯極端的100%國家計劃的命令經濟是布爾什維克對馬克思的誤讀一樣。毫不奇怪,這種更接近于神學而不是經濟現實的‘市場原教旨主義’也失敗了”。[4]
如前所論,當出現經濟危機時,如果依靠市場自我糾錯,這本身就已經否認了市場經濟內在的自由價值信仰,且在本質上是矛盾的邏輯;另外,自由放任的市場理念并不具有可持續性的政策實用特性,因此,與之相適應的市場經濟福利理論也存在諸多問題,從根本上來看,以古典學派和新古典學派的某些思想為基本信條的市場經濟福利是不符合社會現實的。
在現代福利經濟理論看來,社會福利如若達到最大,必然要求實現充分就業。實際上,市場經濟理論從古典學派開始,就不斷宣揚充分就業這種假想狀態;新古典學派則從一般均衡和局部均衡的角度來探討市場經濟的具體運作機制,無論哪一種,都是為了追求經濟效率最優,從而企圖實現經濟福利最大。本文認為,對市場經濟福利的考慮需要回答兩個問題:第一,充分就業狀態可實現的條件與社會福利總量的內在關聯。其中必須要明確,社會福利最大化的內涵是否就是全部市場參與者最大福利的加總?在向充分就業狀態不斷逼近的過程中,市場經濟福利總量是否單調遞增?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實現穩態或均衡對于社會福利總量而言并無意義。第二,在自由放任體系中,市場作為基本的提供主體在社會福利的配置上存在嚴重的公平缺失該如何處理。
首先,市場經濟下充分就業不僅缺乏可實現的條件,更不必然導致社會福利達到最優。理性而言,社會福利達到最優并不應該僅僅強調數量,更需要關注社會福利的分配是否公正,否則容易產生貧富兩極分化與社會福利總量最優的并存局面,“如果收入不平等是由于高效率生產要求造成的——就像在資本主義下的情況——那么,市場配置資源將不會是最佳的選擇。”[5]187在這種情況下,富裕者階層掌控著社會最大多數的資源、信息和可得利益,貧窮者階層只能享受最基本的經濟發展福利,這顯然不是社會福利所追求的最優狀態。至于充分就業,越來越多的經濟學家對其內涵和存在的條件產生質疑。瓊·羅賓遜認為充分就業注定是一個模糊概念;施韋卡特否認了充分就業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可實現性,“一個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經濟無論怎樣也不會達到充分就業”,[5]144“除非是非常短的時期內,資本主義是不能成為充分就業的經濟體系的”。[5]145在指出資本主義與充分就業在基礎上不相容的同時,施韋卡特還闡述了在經濟民主制度下充分就業實現的可能。且不論充分就業理想狀態的可實現條件,單就充分就業狀態自身而言,它還存在一定的結構性失業和摩擦性失業,這部分失業者的社會福利并沒有得到補償。根據古典理論,只有在每個個人追求利益最大的同時,社會整體利益(可以近似看成是社會福利)方可形成,顯然,根據這樣的邏輯,充分就業并不意味著社會福利最優。此外,最新的成果研究表明,“當今發達國家的現實是:‘增長的果實’被極少數社會階層竊取了”。[6]沒有任何充足的條件證實,在向長期均衡或者穩態不斷逼近的經濟路徑上,社會福利總量是單調遞增的,其根本原因在于:一個經濟體的社會福利存在正向擴張和反向緊縮雙重效應,二者力量的對抗造成了社會福利呈現不穩定的波動態勢。
其次,市場配置型社會福利公平缺失。整體而言,社會福利可以分為市場配置型和政府配置型兩類,市場配置型社會福利是指,在生產要素市場和產品與服務市場的競爭性均衡狀態下,市場參與者所能獲得的社會福利。市場配置型社會福利包含兩個組成部分:一是個人絕對收入增長引起的社會福利正向擴張;二是貧富差距懸殊導致的社會福利反向緊縮。市場經濟自由主義者過分地宣揚和強調了第一點。他們認為,市場配置資源存在涓滴效應,社會中最貧窮的人最終也能夠享受到市場經濟發展所帶來的好處。這種觀點遭到了理論界的質疑,例如,“坊間流行的‘涓滴經濟學’,即經濟成長對于包括貧民在內的全民有利,實則無歷史根據”,[3]4“如果一切完全由市場決定,那么滴水不斷的現象通常就不太會發生。……在1989~2006年,美國人口中最富有的10%的人獲得了收入增長部分的91%,其中最富有的1%的人則占據了收入增長部分的59%。……即使在經濟增長較快時期,通過市場機制產生的‘涓滴效應’也非常有限。”[7]不可否認,市場配置型社會福利的正向擴張的確存在,但其增速遠落后于社會福利反向緊縮的增長速度,進而導致市場配置型社會福利的公平缺失。對此,“即使資本主義的熱心擁護者亞當·斯密也相信,自由市場對大多數人來說,會產生有害的影響。……他認為在任何社會福利和利己動機之間的較量中,社會福利‘應該針對所有其他動機建立平衡’。”[8]58然而,這種平衡機制的建立是市場能力不可及的,由此,政府的干預和調節被要求提上日程。政府配置型社會福利,一方面可以作為市場配置型社會福利正向擴張的替代性補充,即直接增加社會福利總量;另一方面也可以針對市場配置型社會福利反向緊縮而發揮缺陷性補償作用,即遏制社會福利總量的損失。“大多數的結論是,一個道德社會需要政府干預——人民必須接受監管福利型國家,以限制人的自私、個人主義的沖動,并激發集體討伐,從而為人們的生活提供意義。”[8]61
社會福利,從個體角度來講,是反映社會經濟發展的最直接的指標。在一個純粹由市場配置資源的經濟體中,社會福利無論是在總量還是在公平上都不能達到最優,必須依賴政府的干預,現實的經濟運行也證實了這一點,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的福利保障體系是由政府配置的。近年來,經濟學理論界出現一種觀點:作為資本主義國家的典型,“美國似乎已經從自由市場經濟轉向了凱恩斯主義與社會主義的混合經濟狀態,并由此產生了大量的非生產性的政府策略。”[9]其判斷依據就包含上述社會福利配置方式的變化,除此之外,它還有更深層次的含義,即資本主義經濟資源配置可能發生的未來趨勢。
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經歷了幾百年的發展,市場配置資源的內在邏輯已經發生了演化,尤其是周期性的經濟危機使人們變得更加理性和實用主義,古典主義理論宣揚的“大市場、小政府”和極端自由主義鼓吹的“去政府的純粹市場”觀點在現實經濟運行中都是不可取的,即便是里根政府的供給調整也是在強有力的政府保證下推進完成的。換句話說,“大政府”在經濟中所扮演的角色日益濃厚。有學者認為,“大政府”的出現是現代市場資源配置邏輯演化的必然,并試圖為資本主義經濟制度進行辯護:“不信奉社會主義,并不意味著他們就信奉自由貿易和自由市場的原則,并憎惡一切國家或國家社會主義的改革。”[10]但該觀點并沒有得到大多數保守主義者的認可,他們認為,政府干預在短時期內有可能使經濟危機得到復蘇,但從長期來看,政府的干預本身就加劇了市場運行的波動。無論反駁和質疑的聲音多么強烈,我們必須客觀面對現實:當前以美國為首的資本主義經濟資源配置方式呈現出新趨勢,即從現代自由主義走向經濟民主。
現代自由主義是區別于古典和新古典自由主義的社會經濟及政治哲學流派,它摒棄了自由放任的經濟發展思想,并將社會公正、平等與自由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在經濟改革和政策取向上,市場自我調節和糾錯不可能抑制資本逐利的本性,現代自由主義者認為,市場配置資源必然加深貧富兩極分化,這種社會矛盾只有依靠政府再分配措施才能得到有效解決。然而,現代自由主義者并不贊同社會主義改革,他們指出,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盡管存在諸多弊端,但在民主自由、經濟效率和活力等問題上依然是優于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究其根本,現代自由主義屬于典型的改良派,對他們而言,財產私有、雇傭勞動和市場經濟并沒有被當作是必須要打破的制度,這些制度造就了經濟運行總體的相對穩定,至于體制內的矛盾可以通過允許并增強政府干預來得以緩解。本文認為,現代自由主義理論本質上與自由放任理論一樣,其目的都是維護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但其對自由放任主義表面上的質疑也反映了市場配置資源觀的最新演化:一是傳統意義上的市場經濟已經被摒棄并不可再生,正如波蘭尼指出:“金本位制的最后失敗就是市場經濟的最后失敗。”[3]340即便是新古典主義者想要恢復政府最小化的市場經濟,但金本位制缺失注定自由放任的市場經濟不可能取得成功,拉美的自由化改革是最好的證明。二是政府不直接參與配置資源,但通過強勢的政策調控影響并改變市場配置資源已成為社會發展不可回避的現實。盡管現代自由主義——無論是凱恩斯主義的“公平資本主義”還是后凱恩斯主義的“新自由主義”——百般強調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沒有缺陷,但對“大政府”現象的解釋無疑是一種妥協,以至于它們帶有嚴重辯護色彩的理論學說顯得十分疲軟,毫無說服力。從某種程度上而言,我們無法否認以美國為首的現代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繼續繁衍正是得益于“大政府”的存在。更值得引起注意和深思的是,現代自由主義力排眾議下的“大政府”將被掩藏已久的經濟民主重新提上日程。
經濟民主在20世紀作為經濟組織的一種管理模式曾被付諸實踐,南斯拉夫是典型的國家,但因為高度集中的政治體制和外部因素,南斯拉夫的經濟在1980年代崩潰了。市場經濟制度的辯護者宣稱經濟民主只能在市場配置資源的方式下才有可能實現,因為經濟民主的根本在于經濟自由,這種觀點是站不住腳的。首先,馬克思早在1848年發表的《關于自由貿易的演說》中就深刻指出了資本主義經濟制度下的自由絕對不是工人階級發展的自由,而是資本剝削勞動的自由;其次,從資本的本質和內在邏輯來看,私有制為主導的經濟結構是不可能真正實現經濟民主的。財產的集中是資本主義經濟制度的必然結果,資本的強弱在很大程度上又決定了民主的程度,所以,羅爾斯以此為基本理由否定市場經濟下的民主。施韋卡特在總結南斯拉夫、日本資本主義和西班牙合作社組織的經驗基礎上提出他獨特的經濟民主觀,即工人管理的市場社會主義模式。該模式包含三個特點:每一個生產型企業由工人民主管理;日常經濟是一種市場經濟;新的投資由社會所調控。[11]施韋卡特的市場社會主義模式特點都已經并正在被資本主義國家經濟驗證,這是經濟實踐不可否定的。資本主義資源配置的經濟民主走向已經既成事實,但經濟民主模式能否長遠持續則取決于它自身的成熟程度。本文認為,對經濟民主模式的把握應該注重兩點:第一,經濟民主不僅僅是管理模式,更應該成為一種基本的制度安排。是否存在異化勞動成為經濟民主模式是否穩定的前提和核心,從這個角度來看,走向經濟民主意味著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正在不斷自我揚棄,資本依附下的異化勞動以各種可能方式向合作勞動轉化。第二,經濟民主模式是有成長階段的,不成熟的經濟民主離不開法治,成熟的經濟民主意味著社會分工的自覺性形成,社會經濟組織形式亦將完成否定之否定,呈現自由人聯合體的狀態,這正是馬克思早已指出的必然王國向自由王國飛躍,只有達到這種情況,自由、平等和民主才可能真正實現。
在資源配置方式未來選擇中有一種頗具代表性的聲音——主張修復和約束政府的權利,尤其是要回歸穩健貨幣和財政公平的時代,重新塑造自律性市場。然而,社會經濟發展不可能呈現周而復始的輪回,再者,自律性市場抑制了人性的本能,對自由、平等和民主的選擇也存在極大的約束和限制,而且自律性市場的信念蘊涵著一個全然空想的社會體制。[3]52綜上所述,現代市場資源配置的內在邏輯表明,資本主義經濟運行的組織模式和制度調整都在不斷進行自我揚棄,這證實了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揭示的資本主義經濟制度未來發展的歷史規律,只是馬克思闡述的合作社和股份制是兩種較為低級的揚棄方式,現代市場資源配置的揚棄方式更為復雜,這也是在現有條件基礎上研究向更高社會經濟形態過渡的必然課題。
注 釋
①理論上主張自由放任的呼聲越來越強,而在實踐中大政府對經濟的干預卻越來越多,這種干預是市場經濟本身弊端的必然結果。所謂復歸則是指,當前資本主義市場經濟運行中政府的干預愈來愈多地偏向經濟學早期理論的重商主義信念。
②波蘭尼認為,自律性市場的觀念實際上是烏托邦的,它的發展受到社會本身自我保護的阻止。
[1]斯蒂格利茨.不平等的代價[M].北京:機械工業出版社,2014.
[2]斯托克曼.資本主義大變形[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4:25.
[3]波蘭尼.巨變[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
[4]霍布斯鮑姆.如何改變世界[M].北京:中央編輯出版社,2014:10.
[5]施韋卡特.超越資本主義[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
[6]米歇爾·于松.資本主義十講[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50.
[7]張夏準.資本主義的真相[M].北京:新華出版社,2011:137-138.
[8]亞龍·布魯克,唐·沃特金斯.自由市場革命[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
[9]巴羅.不再神圣的經濟學[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3:VII.
[10]桑巴特.為什么美國沒有社會主義[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26.
[11]施韋卡特.反對資本主義[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62.
責任編輯:孫立冰
F014.3
A
1005-2674(2016)02-033-07
2015-10-09
浙江大學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項目
盧江(1986-),男,江蘇沭陽人,經濟學博士,浙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主要從事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與中國經濟實踐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