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當下我國電影活動生態問題的反思

汪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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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當下我國電影活動生態問題的反思

汪振城

摘要：票房意義上現象級國產影片的出現確實令人欣慰,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已由電影大國進入電影強國了,票房業績的背后其實還潛藏著許多制約電影藝術常態發展的因素。從電影活動生態鏈來看,這些制約因素主要包括生產生態中存在唯利是圖、原創不足等現象;監管生態中存在寬嚴失據（或把關不嚴)現象;消費生態中因主體價值觀處于轉型嬗變時期而出現回避主流現實、解構崇高乃至娛樂至死等現象。這些現象不僅侵蝕著當下我國電影活動鏈條上的正常生態,也影響我國電影生產由“高原”邁向“高峰”的步伐。

關鍵詞：現象級電影;電影生態鏈;電影新常態

2015年暑期的“國產電影保護月”早已落下帷幕，這個暑期檔對于內地院線和電影人來說，確實是夢幻般的，這主要表現在，由《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捉妖記》和《煎餅俠》等組成的國產電影成為引爆我國電影票房市場的現象級影片。7月份國產電影《道士下山》以及《小時代4:靈魂盡頭》《梔子花開2015》兩部“粉絲電影”先后放映，并取得不俗的票房業績。之后，《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成功接盤，更是從《功夫熊貓2》手中奪下穩坐4年的內地動畫票房冠軍，成為國內第一部票房超過9億元的動畫影片。而《捉妖記》《煎餅俠》的上映可謂徹底引爆了2015年暑期檔的電影票房。截止到8月30日，《捉妖記》的總票房已經達到23.81億元，《大圣歸來》已經有9.48億元的票房，《煎餅俠》則收獲了11.58億元的票房，徹底刷新了全世界影迷對中國國產電影票房的想象力。國產電影能取得如此票房固然令我們（尤其是電影人）喜悅，但這是否就意味著我們從此就成為電影強國了呢?我們的電影活動生態就不存在任何偏差和隱憂而步入健康的新常態了呢?在為收獲高票房而歡呼的同時，我們更應該從由創作生產、監管許可到觀影消費等環節組成的電影活動生態鏈出發，冷靜地思考這一生態鏈條上所存在的一些問題。

一、電影活動鏈上的創作生產生態

電影是一種特殊的文化產品，創意是劇作的基石，而劇作是電影生產的基礎。電影活動從劇本的創作（創意）開始，原創劇本就是電影的母體。美國電影編劇大罷工曾使好萊塢電影工業全面癱瘓，這也證明了一個不爭的事實:劇作家首先掌握著電影作品（產品）的出生，沒有編劇筆下的創意，再大腕的導演，再超級的明星，再先進的高科技也都無用武之地。因此，尊重編劇（創意者）的原創精神應該是一個電影大國（強國）所有從業者所秉持的基本態度，也是一個國家尊重文化產品原創精神的標志。無論在電影活動現實中，還是在電影理論上，電影產品自身價值屬性系統中藝術與商業之間的糾葛一直存在，為了防止電影活動中一味地追求商業利益而出現“弒母”的風險，世界上一些電影強國就特別規定了原創者擁有“修改權”和“保護作品完整權”。可是，在我們當下的電影生產活動中，影視作品的署名還處在一種混亂無序的狀態。正如有的評論者所指出的，劇本作者被有意排擠到難以找到的位置，各種海報、宣傳畫報、DVD封面不標明編劇的現象比比皆是。電影文化產業中這種亂象嚴重地削弱了我國影視文化產業中原創的地位和價值。當下我們的電影圈存在隨意篡改原創劇本、不尊重原作、歪曲作者本意的現象，這種現象似乎日益發展成為一種惡習，嚴重影響了劇作者的創作積極性。于是，當前的劇作堅持原創的人少了，抄襲模仿的多了；深入生活、尊重生活的少了，胡編亂造的“戲說”多了；有現實生活質感的少了，改編翻拍、解構英雄、回避崇高、娛樂炫富、崇尚高顏值（“小鮮肉”）的多了。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指出，當下的文藝創作“存在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現象，存在著抄襲模仿、千篇一律的問題，存在著機械化生產、快餐式消費的問題”①。中國內地導演在沖擊奧斯卡獎項時不及日本的《入殮師》和伊朗的《一次離別》，輸的顯然不是資本，也不是營銷和攝制技術，而主要是沒有原創的好故事，在打造對外文化傳播的“親近性文本”②方面缺乏扎實的內力。為此，近年來，一些電影評論家和作家聯手曾多次呼吁在影視作品生產過程中要尊重生活、尊重歷史、尊重編劇家的首創（原創），并建議國家在電影評獎中設立原創劇作獎。③《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中明確指出，“把創新精神貫穿創作生產全過程。堅持思想性、藝術性相統一，堅持內容為王、創意制勝，提高文藝原創能力”，“重點扶持文學、劇本、作曲等原創性基礎性環節，注重富有個性化的創造，避免過多過濫的重復改編”。顯然，這些意見和建議是有針對性的，它們的落實不僅有利于原創劇作版權的保護，而且有利于我國當下電影創作生態環境的改變和凈化。

在當前的電影生產中，生產主體（主要是電影創作者和制作人）的價值取向也還存在著許多偏差。存在如中國電影評論學會副會長趙保華先生所說的“重迎合，輕引領，淡化責任，唯利是圖，疏離理想”④等問題。當下有些國產影片因一切圍繞市場票房而出現價值取向上的失衡現象，片面追求市場效益、過分倚重娛樂效應。不過，隨著國家關于扶持電影產業發展的各種利好政策的出臺，這種“娛樂至死的電影生態應將有所改變”⑤。從電影產業的市場運作來說，電影作為文化產品，創作者和制作人當然要研究市場和受眾情況，充分考慮觀影市場的需求，這本無可厚非；追求娛樂時尚和悅耳悅目，也是電影功能的應有之義。但是，如果一味追求娛樂且以解構（嘲笑）英雄、回避崇高為代價，把娛樂推向極致；如果時尚至奢，借時尚之名來行炫耀財富、追求紙醉金迷之實；如果情感至濫，注重強刺激重口味，追求復雜（甚至是亂倫）的情感以迎合市場（票房），刻意疏離（甚至放棄）作品中英雄人物的家國情懷和人文關懷等思想力量，那么，就很可能使觀影活動走向淺閱讀、輕思考的淺顯化，在價值取向上嚴重偏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毋庸諱言，目前電影創作生產中，這種刻意的“避重就輕”“娛樂至死”“消遣無罪”的主體心態如幽靈般地破壞著我們的電影創作生態。電影作為一種最大眾化的文藝自然就很有可能滑向“市場的奴隸”，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前一段時間，電影《捉妖記》和《太平輪》“一冷一熱”的市場表現就頗能說明問題。客觀而言，《捉妖記》這部影片在娛樂奇觀效應、重口味和劇情想象力的張揚等方面可謂做足了“文章”，因此，釋放出巨大的市場引力和輿論的裹挾力。但同時，也是豪華巨制、藝術水準尚好且充滿家國情懷的《太平輪》等影片卻票房慘淡。當然，有些遭遇市場尷尬的影片也許有其自身的原因，比如在創作中沒有拿捏好審美娛樂與主流價值觀的藝術呈現之間的微妙關系等等，但這也確實折射出我們當下電影創作中主體價值觀的偏離。

二、電影活動鏈上的監管生態

在電影活動系統中，還有一個對電影活動生態有著制約或引導意義的重要環節，那就是電影活動流程中的備案立項審查和公映審查許可等監管工作。一般來說，影視公司在某部作品攝制之前都要把該項目向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或各省級主管部門申報，主管部門要對該項目進行前置性的立項備案審查，審查通過后才發給影視公司《攝制許可證》，作品生產出來后還得通過主管部門的放映審查，發給《公映許可證》后，該作品才能公開放映，這是我國目前對電影生產進行監管的兩個重要環節。

前幾年，在我們的銀幕（銀屏）上，出現了許多充斥著歷史虛無主義的所謂“戲說”“好玩”的影視劇，涌現了許多粗制濫造且無視藝術規律的所謂“抗戰神劇”、一味地宣揚富豪情感亂倫或富二代時尚極奢紙醉金迷般生活的家庭情感劇或青春偶像劇。這些影視劇放映（播出）之后，帶來了很大的負面影響，也曾受到影視界的批評。在這里，我們不禁要問:這些影視作品何以能夠順利地通過有關主管部門的審查，并拿到《攝制許可證》和《公映許可證》呢?我們的監管部門恐怕難辭其咎。有關主管部門作為文化生產和文化市場的監管（把關）者，應該好好地自我反省，而不只是一味地把出現的問題和責任都推給影視企業。

人們或許會說，在中國文化產業活動中，就產品生產（市場）的監管來說，經常會出現“一管就死，一放就亂”的窘境。確實，對一個正面臨著社會轉型、各種價值觀雜陳且文化核心競爭力有待增強的國家來說，也許一時還難以逾越這一階段的尷尬。但我們不應該忘記，科學而符合文化藝術生產（市場）規律的適度監管與影視作品生產兩者之間并不是永遠矛盾的，那些能藝術地呈現社會主流價值觀的影視作品也并不注定會失去市場票房，失去藝術審美娛樂的意義。就各級監管審查部門來說，對有些影視企業在備案立項和播映許可等監管審查過程中“掛羊頭賣狗肉”的欺瞞行為，以及一些監管部門把關不嚴等失職現象，不能姑息養奸，要一并追究相關影視企業和監管審查人員的責任，以維護良好的影視創作生產生態。一方面，我們的監管部門要尊重影視藝術生產（市場）規律，深刻理解影視藝術完整的系統價值內涵，懂得什么樣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切實地履行職責，嚴格堅守電影產業活動中備案立項和發行許可審查制度的國家標準，正確引導電影生產活動，把“推出更多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體現時代文化成就、代表國家文化形象的文藝精品”⑥作為我們電影產業監管工作的中心或重心。另一方面，我們的影視企業在面對市場（票房）競爭時，也要堅守文化藝術產品價值追逐的底線原則，把工作的重心放在著力提升影視作品生產的能力水平上來，在創作中拿捏好當代中國社會主流價值觀與時代風尚的藝術呈現之間的微妙關系，在如何以高超的影視藝術語言講好我們這個時代的中國故事上面下大氣力，在如何高質量地打造對內對外傳播的“親近性文本”這個重要環節上切實地做足文章，創作出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

三、電影活動鏈上的觀眾消費生態

觀眾消費生態是構成電影活動生態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影響電影創作生產活動的重要因素。由于我國目前正處在社會轉型的關鍵時期，市場經濟土壤中確立起來的一系列價值觀念正在深刻地改寫著國人原來的價值觀。所有這些都促使這一時期電影觀眾在消費心態及價值取向等方面作出調整和選擇。出彩揚名的標新立異和悅耳悅目的消遣娛樂是當下一些影像觀眾（尤其是青少年觀眾）所心儀的重要主題，迎合這種消費心態也成為當下影視文化公司博取市場票房的法寶。

新時期以來，從我國電影觀眾消費心態的變化軌跡來看，在電影藝術的三大功能中，認識和教育兩大功能主導著我們的電影活動，審美娛樂功能則被不同程度地忽視，觀眾的電影文化消費體驗長期被體制所倡導的宣傳教化之主導性功能所規訓，其悅耳悅目的消遣娛樂需求長期受到不同程度的抑制。這種狀態一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才有了明顯改變。這一改變從學界在理論上對藝術之審美娛樂功能的特別強調、對回歸藝術審美本性的呼喚，逐漸嬗變為新世紀以來影視文化和電影觀眾對電影審美娛樂功能近乎瘋狂的追逐。

如果說，過去我們對電影宣傳教育功能的強調確實不同程度地犧牲了電影藝術的審美娛樂特性，使電影幾乎成為意識形態宣傳教育的工具，造成觀眾之觀影消費體驗的疲憊甚至是厭倦，那么，如今影視文化產業迅猛發展，生產者緊緊抓住了電影藝術的視覺影像特點，把電影的悅耳悅目的影像審美之維充分突顯出來，從而改寫了觀眾原來的觀影體驗心態。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對過去片面性的一次矯正，但從當下影視文化產業發展的現實來看，情況并不容樂觀，這一“矯正”實際上已經陷入了另一種新的“片面性”的窘境。

在當下的影視文化產業生態中，至少有兩股重要力量助推著我們的電影消費心理趨向“消遣無罪”和“娛樂至死”的窘境。一是電影生產者對文化藝術市場中經濟利潤的最大化追求。這種追求在某種意義上是以文化上的“弒母”為代價的，這從前幾年的一些歷史題材的影視劇中可以看出端倪。這些影視劇的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采用歷史虛無主義的策略，對歷史上的英雄人物進行后現代主義式的解構、戲說和嘲笑，有意地回避歷史人物原有的崇高的家國情懷，刻意挖掘編織出這些英雄人物身上可能具有的所謂“重口味”元素，以迎合觀眾、娛樂觀眾，進而達到提高票房的目的。如果說過去有些電影為了達到單一的宣傳教化的目的而有意無意地拔高英雄人物，從而嚴重影響英雄人物形象的創作質量和審美魅力，結果造成觀眾消費體驗上的反感，那么如今這種“重口味”的挖掘其實也是一種對英雄人物形象的刻意矮化，它同樣不利于英雄人物形象的審美塑造。同時，這一同樣違反藝術規律的“矮化”現象還有可能引起觀眾（尤其是年輕觀影群體）對歷史英雄人物所蘊含的積極價值觀的蔑視和否定。這無異于文化價值傳承意義上的“弒母”。二是扎根于市場經濟土壤中的唯利是圖觀念。對經濟利益的追求本是市場經濟發展中的正常現象，但以放棄理想信念和社會倫理道德底線為代價的唯利是圖是典型的拜金主義。而物欲橫流、“笑窮不笑娼”的人生態度和追求紙醉金迷般的奢靡生活態度正是市場經濟社會中拜金主義觀念的生動寫照。如今，這種生活態度的彌漫正在悄悄地改寫甚至是扭曲著當下大眾觀影消費的正常心態，一些影視作品也對這種文化消費心態有意迎合。近年來，一些具有深刻思想內涵且藝術質量尚好的影視作品卻意外地受到觀影消費市場的冷遇，和當下這種文化消費生態也有著一定的關聯。因此，如何切實地凈化文化消費生態環境就成了當前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一個不可回避的課題。

良好的電影生態是電影藝術健康成長以及電影產業良性發展的基礎和前提。對電影活動生態現狀的審視絕不是給當前我國電影文化產業所取得的票房業績潑冷水，而是對我國如何由電影生產大國走向電影強國的嚴肅思考。古人說，“聰以知遠，明以察微”，我們在充分肯定新世紀以來我國電影產業所取得的成績的同時，也應該清醒地看到這些成績背后所潛藏著的可能制約我們進一步前行的各種問題。電影是社會主義文藝中最具大眾性的綜合藝術，作為社會主義文藝的電影應該是人民的電影。在人民的電影活動中，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以中國精神為靈魂，以中國夢為時代主題，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根脈，以創新為動力，以創作生產優秀作品為中心環節”，“推出更多無愧于民族、無愧于時代的文藝精品”。⑦這應該是當前繁榮和發展我國電影文化產業的工作指針，也是這個偉大的時代賦予我國每一個電影人的使命。

注釋

①習近平:《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2014年10月15日）》，《人民日報》2015年10月15日。②張立潮:《打造對外傳播的“親近性文本”》，《中國社會科學報》2015年7月2日。③中國電影家協會副主席王興東和作家張抗抗委員在全國政協會議上曾多次提出《關于依法維護影視編劇權益，保障使用劇本獲得報酬權利的提案》和《建議電影百花獎要增設編劇獎，評獎要體現首創原創的核心價值》等提案，推動了法治社會對于原創版權的保護。④趙保華:《國產電影票房屢破記錄的喜與憂》，《光明日報》2015年8月24日。⑤2014 年6月國家多部門聯合下發了《關于支持電影發展若干經濟政策的通知》，之后，中國電影家協會秘書長饒曙光教授在接受中國經濟網記者連線采訪時如是說。⑥⑦《中共中央關于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藝的意見》，新華社2015年10月19日。Abstract:It is gratifying that domestic films appear excellent box office record，but it does not mean that China has become a pow?erful film country.At the back of the box office performance，there are many factors that restrict the normal development of film ar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he film activities of the ecological chain，these constraints include three aspects.Firstly，there are many prob?lems in film production，such as mercenariness and lack of original ecological phenomenon etc.Secondly，there is dereliction of duty in the regulatory process.Thirdly，there are many problems in the process of movie consumption，such as evasion of mainstream reality，deconstructing loftiness and entertaining to death etc.These problems not only erode the normal ecological environment of China′s film activities，but also affect the pace of Chinese film production from the plateau to the peak.

責任編輯：采 薇

Reflections on the Current Ecological Problems of China′s Film Activities

Wang Zhencheng

Key words:phenomenal film；ecological chain of film；new normality of movie

【新聞與傳播】

作者簡介:汪振城,男,浙江工業大學藝術學院教授（杭州 310023)。

收稿日期:2015-11-07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16)02-016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