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 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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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息披露與意識啟蒙——改革開放初期的媒介環境報道功能
覃 哲
[摘 要]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后,我國的環境報道很快破除了“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思維和寫作模式,向社會傳遞大量客觀、警示、科普的環境信息,這對中國公眾的環境知識積累與環境憂患意識的樹立起到了巨大的作用,也為我國“文化大革命”后的各種環境治理工作做好了鋪墊。
[關鍵詞]信息公開;環境意識啟蒙;改革開放;環境報道
[作 者] 覃哲,博士,廣西大學行健文理學院講師。
“文化大革命”期間,由于政治動蕩、缺少合理規劃及無視科學規律等原因,我國的生態環境受到了很大的破壞,“階級斗爭的工具”等論斷也對我國的環境新聞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改革開放之后,新聞事業開始回歸正常的發展軌道,隨著思想領域的解凍,新聞媒介開始積極地關注環境保護方面的信息,為新時期的各項環境治理工作做好思想輿論準備。
(一)破除“文化大革命”期間的“抹黑論”
在新中國成立至改革開放以前,中國政府一直認為,在環境及生態保護方面,社會主義國家比資本主義國家要有巨大的優越性,因為在計劃經濟的體制下,國家可以較好地安排工農業生產以及消費的比例關系,從根本上避免資本主義盲目生產所造成的資源浪費和環境污染。根據這個邏輯,在“文化大革命”時期,我國不管是對內宣傳還是對外宣傳,都將環境污染強調為資本主義國家不可避免的“頑疾”,社會主義國家不存在環境威脅,在社會主義國家即使有環境污染存在,也是“極個別”的現象,國家完全有能力將環境問題解決好。所以在改革開放之前,正面的環境信息,如表現良好環境、污染治理功績等內容都是不完全符合實際的報道。
在日常的新聞報道中,如果不可避免地涉及污染物排放等內容,新聞工作者基本上會使用另外一種敘事思路,即避談環境污染所造成的影響。
這種盲目樂觀、諱疾忌醫的態度,使得在“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前中國大量的環境問題受到掩蓋,白白錯失了很多及時糾正和治理的時機,造成環境生態問題日益突出。1978年中央環境領導小組在重新調查了我國的環境污染問題后發現,“文化大革命”期間,我國的生態破壞和環境污染已經達到了相當驚人的地步[2],不得不重新部署科學的環境治理方略。
在“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后,中央總結認為之前的環保工作之所以遺留大量問題,除了政治因素外,還與我國環境宣傳的指導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之前媒體那種盲目自大、報喜不報憂的環境宣傳策略是錯誤的:民眾在對國家的環境狀況完全不知情的條件下,是不可能理解環境治理的緊迫性的,自然也無法調動起積極性廣泛參與保護環境中去。因此,在國務院1978年底發布的《環境保護工作匯報要點》中指出:要解決好當前嚴重的環境問題,必須“把環境污染情況如實告訴群眾,發動群眾出主意,想辦法,決不能搞愚民政策”。[3]
國務院環境保護領導小組認為,新聞媒介是傳遞環境信息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它將我國當前較為嚴重的環境問題信息公布出來,并做好輿論引導工作,不但能夠激發起群眾保護環境的積極性,還能有效地利用群眾對各種排污單位進行監督。因此,中央要求新聞媒體要積極“關注群眾的來信來訪”“人民群眾、人民團體、街道組織有權對企業排放有害物質和造成的公害進行監督和檢舉”。[3]
在這樣的宣傳思路指導下,中央對各種環境負面信息的控制力度逐漸放寬,1978年5月,國務院環境保護領導小組通過新華社坦誠地通報了當時全國環境所面臨的嚴峻情況,公開承認“文化大革命”期間,“許多城市、江河湖海、土壤,以及職工勞動環境的污染,不僅沒有控制住,而且有所發展,有的已達到相當嚴重的程度”。[4]從此以后,各種諸如水體污染、土地荒漠化等環境信息慢慢地通過新聞媒體進入了普通公眾的視野。
1978年7月,《人民日報》發表評論員文章《環境保護要引起高度重視》,文章指出:“文化大革命”期間“誰提環境污染就給誰扣上‘給社會主義抹黑’大帽子”的做法,嚴重地干擾破壞了國家制定的環境保護政策的貫徹落實,要解決目前的環境污染問題,“要……大力宣傳和普及環境保護的科學知識。”[5]中央對環保宣傳策略的改變,負面信息管控力度的放寬,為媒體報道環境信息開創了一個前所未有的自由空間,為今后的環境保護科普、環保宣傳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各種環境專項治理運動的“發令槍”
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極左”新聞思想的束縛得以破除,我國的新聞事業又重新回到按照新聞傳播規律辦事的軌道上來,新聞工作者的自主意識也逐漸得到解放和確立。在相對寬松的輿論環境中,公眾對環境信息的渴求得到了快速的釋放。加上在1981年中共中央發布了《關于當前報刊新聞廣播宣傳方針的決定》,要求各地要善于運用報刊開展批評,推動工作[6]。在這種指導思想的影響下,很多媒體開始拋掉了思想包袱,深入地調查各地的污染和生態破壞問題,大膽地開展了不少針砭時弊的批評報道,這些報道不但向讀者展示了我國某些地區嚴重的污染狀況,還深入思考,進一步地挖掘污染破壞的根源,給全社會提出了振聾發聵環境的警示。在這一時期,《人民日報》就刊發了《風沙緊逼北京城》《淮南市的污染為什么制止不住?》《救救桂林風景區》《緊急制止對西湖的破壞!》等一批催人警醒的環境報道。這些報道,不但在社會上引發了廣泛的關注,還引起了國家領導的重視,為之后我國發起的一系列專項環境治理工作做好輿論鋪墊。如新華社記者采寫的《風沙緊逼北京城》就是一個典型的個案。
1979年,新華社黃正根等記者,從北京春季越來越嚴重的沙塵天氣寫起,開門見山地指出了來自國際權威的信息:“在內羅畢召開的世界沙漠化會議,已經把北京劃入受沙漠化威脅的范圍之內”。隨后指明了原因:北京的西北部,由于濫墾等原因,河北北部及內蒙古大草原,大量草場植被破壞嚴重,沙化的草原面積不斷增加,這些都是以前不合理的資源利用方式所造成的嚴重生態災難。在報道中記者引用了大量來自農業部、林業部、氣象局等部門的數據,佐證了我國北方地區土地沙化的嚴重性,并在文中提出號召,我國的植樹造林工作“時間緊迫,必須立即著手進行”。這篇文章刊登在《人民日報》《光明日報》《北京日報》等重要媒體之上,很快引起了巨大反響,該報道見報后,國務院相關行政部門與北京市委市政府還召開了專門會議進一步研究“三北防護林”的建設工作。[7]在這個時期,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如1979年對桂林漓江、杭州西湖等名勝區的污染治理運動,都是在新聞媒介的關注與監督下,不斷得以推進的。
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我國雖然也進行過一些環境治理活動,但在當時那種政治氛圍中,全國上下一味地強調“群策群力”“土法上馬”“自力更生”,對發達國家的環境科學幾乎是棄之一旁,不屑一顧,在改革開放之前,我國普通群眾的環境知識儲備幾乎為零。能夠讓廣大人民群眾真正參與環境治理工作的前提,首先是讓人們擁有基本的環境科學知識和環境意識,這時候,新聞媒體擔負起了環境科普和環境意識啟蒙的任務。
(一)介紹西方先進的治理經驗
隨著改革開放政策的推進,國家開始意識到了環境保護中科學技術和管理手段的重要性。環境保護工作開始拋棄以往政治制度之間的人為區隔,正視西方環境治理工作的成果,并著力吸收和介紹西方的環保經驗。
在改革開放的最初幾年,《人民日報》等中央新聞機構的多批記者到英國、日本、西德等環境治理較為成功的國家進行考察,真實記錄了這些國家在環境治理、生態恢復方面所獲得的經驗和成果。媒體上介紹發達國家環保情況的新聞不斷增多,在1978年和1979年兩年時間里,僅在《人民日報》就刊登了《倫敦的環境保護》《西德治理污染效果顯著》《外國對公害的重視與治理》等多篇介紹西方環境治理成果的報道。值得一提的是,《人民日報》記者于1979年7月赴日采訪時寫作了《藍海·綠地·陽光——訪日散記》《訪日印象(上、下)》等一系列報道,這些文章以游記的手法寫作,文筆清新優美,在對日本的環保治理經驗進行介紹時,作者完全放棄了以往那種盲目自大的心態,對日本優美的環境、和諧的生態以及日本人民不斷提高的環境意識給予了由衷的稱贊,將“文化大革命”中那種簡單否定資本主義國家正面信息的僵化文風一掃而光。
(二)傳播環境知識、樹立環境意識
面對嚴峻的生態破壞與環境污染問題,我國認識到,要從根本上解決污染困局,必須盡快通過大范圍的宣傳與教育工作來提高公民的環保意識,轉變全體人民包括領導決策層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方式,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1981年,環境保護領導小組提出了環境教育必須納入國家教育計劃之中的方案,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環境保護的宣傳活動。自此,以提高公民環保意識為目的的環保宣傳教育工作在全國范圍內鋪開推進。
由于新聞媒體具有傳播速度快、受眾面廣、受眾喜聞樂見等優勢,大眾媒介的環境科普宣傳受到了重視,新聞工作者們也開始嘗試與群眾生活密切相關的切入點,對讀者進行相應的環境科普宣傳,如在《人民日報》出現了《癌癥與環境》《綠色植物與人體健康》等科普文章,另外,在電視領域,第一檔環境科普類節目《動物世界》也于1981年開始問世。
正如蕾切爾·卡遜的調查報告《寂靜的春天》引發美國20世紀60年代的環保運動浪潮那樣,很多國家大規模環境運動的興起,常常由一些論證翔實且富有憂患意識的環境調查著作引發,這種調查作品在社會上的廣泛流傳,往往是感召不同職業、不同身份的公眾參與環保運動的“集結號”。
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喚起我國廣大公眾環保憂患意識的作品,除了前面所提到的環境新聞常規報道之外,還有一批環境報告文學作品,其中最為著名的是沙青的《北京失去平衡》及徐剛的
《伐木者,醒來》。這兩部報告文學作品通過深入細致的采訪調查,向讀者揭示了大量觸目驚心的污染事實,文章數據確鑿,分析嚴密透徹,在探討人與自然問題的同時又對我國的官僚主義以及環境管理體制進行反思與批評,相比常規的環境報道,這些報告稿文學感情色彩更為濃烈,筆觸細膩,能夠給讀者造成更強烈的心理震撼。這些作品激發了讀者對環境保護的深度思考,促使更多的普通人投入環境保護工作中去。
有學者認為,改革開放初期的環境信息傳播是一場“環境啟蒙運動”[8],這些大眾媒體的工作,除了擔負起環境信息傳播與信息公開功能之外,更重要的是讓我國公眾從以往那種盲目樂觀狀態中警醒過來,構建起環境危機意識。也唯有這些信息的傳播與意識的啟蒙,才能促使全國公眾在觀念、行為方面的轉變,也才能進一步地推動制度、政策的變革。[本文系廣西大學行健文理學院科研基金項目“環境信息公開中的大眾媒介功能”(項目編號:2012RSLX04)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曲格平.中國環境保護事業發展歷程提要[J].環境保護,1988(3):11.
[2]國務院環境保護領導小組.環境保護工作匯報要點[G]//國家環境保護總局,中央文獻研究室.新時期環境保護重要文獻選編.北京:中央文獻出版社,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2001:14-15.
[3]新華社.把千百萬群眾動員起來,同環境污染作斗爭——新華社記者訪問國務院環境保護領導小組辦公室[N].人民日報,1978-05-22(02).
[4]本報評論員.環境保護要引起高度重視[N].人民日報,1978-07-11(02).
[5]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研究所.中國共產黨新聞工作文獻選編[G].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51.
[6]牛炳文,劉紹本.現代寫作學新稿[M].北京:學苑出版社,2002:191.
[7]張玉林.中國的環境運動[J].綠葉,2009(11):24-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