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無聊中尋點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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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以前，我不太理解這句話。近來，我的眼睛玻璃體混濁，還有視網(wǎng)膜后脫的癥狀，因擔心繼續(xù)發(fā)展會惡化，所以什么也不敢看了，盡可能閉目休養(yǎng)著。一下子，就很無聊了起來，以前很忙，恨不得去趟洗手間都一路小跑。現(xiàn)在時間又巨多了，不知如何打發(fā)。真是應(yīng)了叔本華的總結(jié)，人生不是困苦，就是無聊：“這個世界乏善可陳，到處充斥著匱乏和痛苦，對于那些僥幸逃過匱乏和痛苦的人們來說，無聊卻正在每個角落里等待著他們。”

讀周作人翻譯日本平安時代的女作家清少納言的《枕草子》，寫到在后殿一帶女官房里，女官許多人聚集在一起，將過往的人叫住了。她們見有干干凈凈的男傭人和小廝，搬運著漂亮的包裹或是袋子走過，里邊包著衣服，露出褲子的腰帶等，袋子裝著弓箭，盾牌，槍和大刀，就問道：“這是什么人的東西呢？”答：“是某某爺?shù)摹！闭f著過去了，這是很好的。有些要裝出架子，或是似乎怕羞的樣子，說道：“不知道”，或簡直是聽不見似的，走了過去，那很是可憎了。這是《枕草子》中的一段話，講了什么？似乎什么都沒有。你會想：這有什么好寫的呢？

《枕草子》斷片式的寥寥數(shù)語，文字清淡，有時候，記錄的，就是這樣看似無聊的人生片段。我們知道，清少納言晚年的生活，是很黯淡的。她出宮后嫁給了攝津守藤原棟世，生有一個女兒，可是棟世不久去世了。她回到京都來，寄寓在兄長的家里，但是后來只剩了她一個人，過著很貧困的生活。此時，追憶往事，品味人生之時，即使只是淡淡一筆，卻有無盡意味。

我想，如果沒有經(jīng)歷過人生的起起落落，你能體味《枕草子》中那些平平無常的句子所隱含的無奈與蒼涼嗎？

作者清少納言在書中多次闡述無聊，如“感覺無聊的事是，在外邊遇著避忌的日子。”“消遣無聊的事是，故事。圍棋。雙六。”“無聊的事是，好容易決定了到宮里出仕的人，懶于做事，覺得事情很麻煩。”這是一個女人的內(nèi)心絮語，作者屢次強調(diào)這本筆記原本是自己寫著玩的。“我這筆記原來不是預(yù)備給人家去看的，所以不管是什么古怪的事情，討厭的事情，只就想到的寫下來，便這樣的寫了。”“這本隨筆本來只是把自己眼里看到，心里想到的事情，也沒有打算給什么人去看，只是在家里住著，很是無聊的時候，記錄下來的，不幸的是……卻漏出到世上去了。”以這樣的心態(tài)寫作，更易貼近真實。

我相信，無聊乃人生之常態(tài)。而清少納言的積極一面則表現(xiàn)為總是力圖于無聊之中尋出點樂趣來。作者反反復(fù)復(fù)用“有意思”這個詞。“那時候，連下雨也有意思。”“到了日沒以后，風的聲響以及蟲類的鳴聲，也都是有意思的。”“試樂的時候，也實在很有意思。”反反復(fù)復(fù)地出現(xiàn)，不免讓人覺得其詞語的貧乏，但是也能看出女作家的直率與追求。

羅曼·羅蘭說：“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就是認清了生活的真相后還依然熱愛它。”我特別喜歡香港一所中學的祝禱詞——感受著生命的悲哀，還愿意歡笑的，請受我深深的祝福；感受著生命的空虛，還愿意奮進的，請受我深深的祝福。這祝禱詞可謂道盡了人生之無奈。想一想，人生何其蒼涼。人生沒有意義，但是人們可以附加其意義，正如尼采所言，寧可追求虛無，也不能無所追求。杜拉斯說：“愛之于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欲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我們對生活的熱愛，何嘗又不是如此，也可稱為疲憊中的英雄夢想。

雖說細究起來，萬事皆虛空。真的是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但是無聊之中最要有所為有所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