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淑鳳,葛文峰,2
(1.淮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2.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089)
·語言·文化·
語言象似性的識解與翻譯
——李清照詞英譯探析
季淑鳳1,葛文峰1,2
(1.淮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2.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北京 100089)
象似性的發展為詩歌的可譯性提供了可靠的理論依據。象似性認為語言的形式和內容之間有著必然的聯系,二者是可以論證的,是有理可據的。象似性普遍存在于文學語言中,在詩歌語言中體現得更為明顯。本文以李清照詩詞翻譯為例,運用象似性的一些典型原則探討象似性在詩歌翻譯中的作用,認為象似性凸顯形式在詩詞翻譯中的重要作用,有助于形式與內容的和諧統一,達到“形美”和“意美”的翻譯效果。
李清照詞;象似性;識解;翻譯
現代語言學之父索緒爾于上世紀提出“語言符號是任意的”,這一觀點得到語言學家們的一致贊同,并在語言學界長期占據統治地位。上個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認知語言學的發展打破了“任意性”一統天下的局面。認知語言學認為語言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并不總是任意的,在很多情況下都是有理可據的。換言之,語言的基本特征,除了任意性外,還包括理據性。任意性和理據性都是語言符號系統的固有屬性。基于語言符號的理據性,語言學家們提出了“象似性”這一概念,用以闡明語言的能指和所指之間,也就是語言的形式和內容之間有著天然的聯系。不同的學者對象似性有不同的分類。本文主要依據斯皮爾的分類方式,語言象似性分為:映象象似性和擬象象似性。映象象似性指映象符和所指對象之間存在聲音和形狀等特征上的相似性,因此映象象似性主要體現在聽覺和視覺兩方面,具體到語篇層面,主要體現在聲音象似性和形狀象似性。擬象象似性指表示語言形式的結構與內容的結構具有一致性。國內擬象象似性類型的劃分體現出多樣化特征,比較突出的有:距離象似性、順序象似性、數量象似性、接近象似性、標記象似性、對稱象似性、非對稱象似性。[1][2](P4-7)、[3](P160-162)
大量象似性語言事實的存在進一步證實了言語符號的象似性本體特征。Hiraga指出,象似性不僅普遍存在于日常語言中,而且是制約詩歌篇章結構的重要原則之一。[4]相對于其他文學體裁而言,詩歌在音、詞、句、篇章結構等方面,更加強調對外部世界的模仿,也就是說,象似性是詩歌創造的一種重要的方法和手段。因此,在詩歌翻譯中,尤其要注意識別和分析其中的象似性,以“象似”譯“象似”,才能達到“形神皆似”的理想狀態。鑒于此,筆者擬以李清照詞英譯為個案,從聲音象似性、順序象似性、數量象似性、標記象似性、對稱象似性等方面探討語言的象似性的翻譯。
(一)聲音象似性與李清照詞英譯 聲音象似性,包括擬聲、語音象征和節奏三種類型,它是對大自然聲音的直接模仿。在修辭上,能使語音形式更好地表現內在意義,有助于表達情感,增強詩歌的形象性和生動性,令詩意更加傳神。如林語堂翻譯李清照《聲聲慢》中一個片段: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5](P78)
And the drizzle on the kola nut/Keeps on droning:/Pit-a-pat, pit-a-pat.[6](P21)
原詩中的“點點滴滴”恰如其分地模仿了雨滴落在梧桐樹上的聲音,又在視覺上使人有一種親臨其境的感覺。譯文巧妙運用聲音象似性,采用擬聲詞“Pit-a-pat,pit-a-pat.”首字母押頭韻,并且各重復兩次。這不僅從視覺形象上而且從聽覺上烘托了一種悲涼、孤寂的氣氛,再現了原文的音美和意美。
(二)順序象似性與李清照詞英譯 順序象似性指句子的順序映射現實事件實際發生的順序,這其中包括時間順序、空間順序、心理順序和認知順序方面的象似性。時間和空間順序指句子結構的順序體現事件發生的時間和空間順序。認知順序是利用句子的先后順序來模仿人對現實世界的認知過程。利奇(1981)認為,所謂的心理順序指句子順序體現事物在人的大腦中出現的順序,包括對敘述者和思考者思想順序的模仿。[7](P68-70)例如《聲聲慢》詞首著名的七對疊詞:“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5](P78)開篇便多角度、多層次地淋漓盡致地將女詞人在國破、家亡、夫死之后的巨大悲痛以及憂郁重壓下的精神狀態,表現了出來。“尋尋覓覓”表現的是女詞人在受到各種打擊之后整日若有所思、東尋西覓,執意要把丟掉的東西找回來的一種坐立不安、極為焦慮的狀態。然而,她整天尋覓的結果只是一片空幻,凸顯了女詞人孑然一身、“冷冷清清”的悲涼情景。如果說“尋尋覓覓”是通過動作展現詞人的心理狀態,“冷冷清清”則是通過環境襯托出詞人的心理,而“凄凄慘慘戚戚”則是詞人的內心深處的直白。十四個疊字是作者心理順序的認知體現,作者由外到內、由表及里的體現了女詞人在國破家亡之后的痛苦凄涼。由一系列疊詞的運用產生的急促的節奏、低沉的音調,讀者開篇就感受到了詞人跌宕起伏的感情脈搏。而翻譯時,也要注意運用順序象似性表達詞人的那種感情的起伏變化,不要隨便改變這種順序。
試看張炳星和茅于美的譯文:
Lonely and lonely,sad and sad,cold and cold.[8](P138)
Seek,seek.Search,search.Cold,cold.Empty, empty.Misery,misery.Sorrow,sorrow.Sadness,sadness.[9](P98)
張譯能比較完整的表達原文的內容,形式上與原文一樣也是三行。然而,譯者改動了通過環境襯托詞人心理變化與作者最內心直剖的順序,不符合人們由外到內,由表及里的直接體驗的認知規律。這極大損壞了原詩通過順序象似性表達的詞人層層深入、跌宕起伏的感情變化。而茅譯文中,譯者別具匠心,運用了與原文相應的疊詞來翻譯,“Seek,seek.Search,search”,形象再現了詞人整日東尋西找的狀態;“Cold,cold.Empty,empty”體現了詞人孤苦伶仃、形影相吊的形象;而“Misery,misery.Sorrow,sorrow.Sadness,sadness”使詞人凄楚、慘切、悲戚的感情躍然紙上。由于茅譯文成功模擬原文順序象似性的修辭手法,極富層次又由淺入深地表達了詞人濃重、強烈的感情,呈現出與原文相同的效果。
(三)對稱象似性與李清照詞英譯 對稱象似性是指在概念上同等重要和具有并列關系的信息在語言表達上具有對稱性。[3](P161)即相同或相近的語言形式的并置意味著意義或思想上的相同和并列。陳宏薇(1998)認為,在詩歌中,對稱象似性主要表現為:對偶、排比、對照、頂針和回環等,他們是構成詩歌形式美和音樂美的重要手段。[10](P67-69)如李清照《南歌子》中一個片段:
舊時天氣舊時衣。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5](P32)。
Oh,the self-same weather as in the old days!
Oh,the self-same dress as in the old days!Only my heart
Is not as in the old days原詞用“舊時…舊時…”的對稱結構表達天氣和衣服一樣,都是以前的樣子,與后面的“只有情懷,不似舊家時”形成鮮明對比。而譯文反復運用“the self-same…the self-same…”來翻譯原文,形成并列結構,同樣與后文形成鮮明對比。對稱象似性的運用實現了原文的信息功能和美感功能,再如李清照《訴衷情》的下闋:
人悄悄,月依依,翠簾垂。更捻殘蕊,更橪余香,更得些時。[5](P17)
原詞著意描繪翠簾低垂,攏著一片沉寂,皎潔的月光如輕紗灑在閨婦的身上,勾勒出她深夜閨房獨自看花的身影。于靜態的深夜背景中,詞人突然連用三個“更”字,寫詞人撥撿敗花,揉弄殘蕊,品嗅余香,并且暗自感慨:長夜漫漫,得有多長時間才能捱到天亮啊!三個“更”字開頭的平行結構的運用,靜中見動,不僅描繪出她細微的外部動作,還透露出她微妙的心理活動。這樣,動靜結合將詞人孤寂抑郁的愁緒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開拓了情景相融的幽深境界。翻譯時應設法將這種對稱象似手段保留下來,以使譯文能很好地傳遞原作者的創作意圖。譬如茅于美的譯文:
All is quiet on earth,
The moon shines with love.
Green curtains are drawn low.
So:I rub gently the withered mume-calyx,
So:I pick up the incense ash,
So:I pass the time in this way.[9](P72)
茅于美的譯文連用三個“so”字句,構成與原文相同的三個并列結構。并列結構的運用,細致刻畫了詞人在漫漫長夜中,于孤寂抑郁之時,借以打發時間的一系列撥敗花、捻殘蕊、嗅余香的寂寥之舉。對稱結構的安排模擬出詞人情感的流動,使原文中詞人的愁情離緒得以再現。
(四)標記象似性與李清照詞英譯 標記性即從無到有的順序象似于認知的自然順序及組詞的一般順序。有標記性象似于額外意義,無標記性象似于可預測的信息。標記象似性通常用那些違背常規的表達方式來承載重要的信息,通過凸顯該信息達到引起大家關注的目的。同樣是《聲聲慢》詞首的部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5](P78)
該詞開篇就不同凡響,作者連用7對疊詞,極富層次地展現了詞人濃重、強烈的愁情。疊詞里齒音字和入聲字的運用,構成了低沉的音調、敦促的節奏,使讀者一開始就感受到了詞人無可遏制的感情洪流。詞人采用這種特殊的表達方法,設置了懸念,引起了讀者極大的興趣,增加了詩歌的耐讀性。在翻譯時應該注意保留這種特殊的標記象似性,才能讓讀者感受到與原文一樣的感情洪流。
So dim,so dark,so dense,so dull,so damp,so dank,so dead.[6](P21)
I've a sense of something missing I must seek./Everything about me looks dismal and bleak./Even the weather has proved most unkind.[11](P85)
林語堂在翻譯中遵循了標記象似性原則。他別出心裁將原來的7個雙聲疊韻詞,用“so”分別加上“dim,dark ,dense,dull,damp,dank,dead”構成14個字,體現詞人黃昏細雨無可奈何孤單的境地,而最后“dead”一字最重,[12](P54)將詞人尋覓茫然、孤苦無助的內心感受形象地再現出來。而徐氏的譯文沒有采用標記象似性原則,不能引起讀者的注意,遠遠不能達到與原文相同的修辭效果。
(五)數量象似性與李清照詞英譯 數量象似性是指語言結構的復雜程度反映概念結構的復雜程度,語符數量越多,越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傳達的信息量也就越大。Givon(1999)指出:語符數量多,就會傳達更多的信息量,就會起到強調、突出主題的作用[13](P55)。語符數量過少,則傳達比正常較少的信息量。如,李清照的《添字采桑子》片段:
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展有余情。
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離人,不慣起來聽。[5](P26)
原文連用兩個“陰滿中庭,陰滿中庭”間接地寫出了樹干的高大,枝葉的繁茂,樹冠的伸展四垂。疊詞“葉葉心心”有余情,實際上是在寫詞人的情,表現了詞人對故土家鄉的思念之情。而“點滴霖霪,點滴霖霪”雨點滴滴噠噠地敲打著芭蕉葉,聲音是那樣的單調,又是那樣的凄涼。原文中詞人將“點滴霖霪”組成疊句,從音韻上造成連綿悠長的效果,有力地烘托了獨在異鄉、悲涼凄絕的氣氛。而茅于美的翻譯恰當運用數量象似性,達到與原文相同的修辭效果。
Who has planted the banana trees in front of my window?
Their shadows are shielding our courtyard.
Their shadows are shielding our courtyard.
Leaves,leaves(hearts,hearts).
They unfurl as if they have feelings too.
I lean sadly against my pillow.
It rains during the midnight hours.
It rains during the midnight hours.
How can I bear sitting up and listening to these raindrops.[9](P78)
譯文中,作者把“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翻譯成“Their shadows are shielding our courtyard.Their shadows are shielding our courtyard.Leaves, leaves(hearts,hearts)”,同樣描寫了樹木的枝繁葉茂,并將自己的情注入芭蕉樹,表達了對故國和家鄉的綿綿不斷的思念之情,而下闋中的“It rains during the midnight hours.It rains during the midnight hours”同樣表達了三更雨連綿不斷地敲打著芭蕉葉,如同持續地打在詞人的心上,重現了原文的語言表達效果。又如: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5](P78)
茅于美譯文:The Wutong tree collects raindrops./Drip,drip,drop,drop,in the evening.[9](P99)
張炳星譯文:It is drizzling outside,making Phoenix trees drip,drip,dusk until.[7](P138)
原文連用兩個連詞“點點滴滴”形象再現了雨打在芭蕉樹上的聲音和形象。茅于美的譯文,遵循數量象似性原則,把“點點滴滴”翻譯成“Drip,drip,drop,drop”兩個字各重復一次,完整地再現了原文要表達的音與意的完美統一。而張炳星譯為“drip,drip”僅僅重復了“drip”(“點點”),也就是僅從聽覺上進行了描繪,忽視了視覺上的感覺,沒有遵循數量象似性原則。因此,張氏的翻譯沒有較好地再現原文的意境。
語言象似性的研究主要集中于認知語言學領域,將象似性理論應用于翻譯研究尚屬罕見。本文將象似性理論運用到李清照詞的翻譯研究中,為詩歌的識解和翻譯提供一個新的視角。本研究發現在詩歌翻譯過程中,除了具備基本的詩歌翻譯知識和技能外,還應該重視語篇背后的語言象似性。在翻譯中,若能恰當地運用語言的象似性,將有利于譯文與原文形式與意義的統一,達到“以形傳神、形神皆備”的效果。實際上,即使是同一首詩歌,也體現了幾種不同層次、不同性質的象似性識解,譯者在進行翻譯時,要根據原詩歌語言的特點,采用靈活的翻譯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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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ConstrualandTranslationofLanguageIconicity:——AProbeintotheEnglishRenditionsofLiQingzhao'sCi-poems
JI Shu-feng1,GE Wen-feng1,2
(1.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Huaibei Normal University,Huaibei Anhui,235000;2.International Institute of Chinese Studies,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Beijing,100089)
The development of iconicity provides us with a theoretical basis for the poetry translation.According to iconicity theory,there exists an inherent connection between linguistic form and content,not arbitrary.Among various literary genres,poetry has richest presence of iconicity.This paper,taking Li Qingzhao's poetry translation for example,applies some typical rules of iconicity to explore the effect of iconicity in poetry translation.The result showed that iconicity emphasizes the importance of linguistic form in the translation of poetry,which is good for the harmonious combination of form and meaning and benefits for the achievement of resemblance both in“spirit”and“form”at the same time.
Li Qingzhao's ci-pomes;iconicity;construal;translation
I052;I315.9
A
1674-0882(2016)02-0055-04
2016-01-05
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旅行與賦形:美國李清照詞英譯研究“(12YJC740038)
季淑鳳(1982-),女,山東青島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典籍英譯;
葛文峰(1981-),男,山東莒南人,講師,在讀博士,研究方向:典籍英譯,比較文學與跨文化傳播。
〔責任編輯 裴興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