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俄裔美國作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1899-1977,Vladimir Nabokov),是20世紀最重要的作家之一。納博科夫自1919年從俄國移民之后就再未回到俄國。但是俄國文學史上的第二個高峰白銀時代卻給當時的青年納博科夫帶來不可磨滅的影響,白銀時代的各種文藝思潮在納博科夫的作品中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不深入探究白銀時代的文學思想就無法真正理解納博科夫的文學思想及隱藏在其作品主題背后的內涵。本文擬在以白銀時代的文化精神,以及其代表作家與納博科夫互動為切入點,探討白銀時代文化精神對作家納博科夫在(創作)世界觀、美學精神、藝術理念和詩學特征方面的影響,探究其對納博科夫作品主題的深刻影響,為更為全面地理解納博科夫的文學世界提供了可能。
關鍵詞:白銀時代;納博科夫;現實主義;象征派;阿克梅派
作者簡介:王文哲(1989-), 女,河南鄲城人,周口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助教,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08-0-02
文壇巨擎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自二十歲起便開始了海外的流亡生涯,終生再未回到俄國。但是,納博科夫生命中最重要的青年時代是在故國度過的,也正是在這段時期,俄國文壇迎來了繼普希金的黃金時代之后的又一蓬勃發展時期—白銀時代。無法否認的是俄國文壇的這段輝煌歲月在納博科夫身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對于理解納博科夫及其作品來說, 白銀時代的俄國文化精神是一把必不可少的鑰匙。
一、納博科夫與俄國現實主義
雖然自一九一九年從俄國移民之后,納博科夫和俄國已經不再有任何外在的聯系,納博科夫甚至曾經公開承認自己是一位“美國作家”,但不可否認的是,俄國文化的精神已經在他身上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并且這不可磨滅的烙印將伴隨著他的一生。正如納博科夫自己所說:俄國浪漫主義詩歌…… “曾是我童年的祭壇和激動”(納博科夫, 《說吧, 記憶》78)。作為二十世紀最偉大的雙語作家,如果不研究納博科夫的俄語著作, 那么, 要理解其后來的英文著作《洛麗塔》、《普寧》、《微暗的火》等可以說是幾乎不可能的。
作為一個出生在俄國并在俄國度過了青少年時代的雙語作家,納博科夫的創作究竟是背離了俄國文學的傳統還是深受其影響?如果這種影響存在,是俄國文化中的什么精神在影響著納博科夫呢?縱觀十九世紀晚期至二十世紀初的俄國文壇,象征主義是詩歌領域的主流,在小說界則是現實主義占據著主導地位。俄國現實主義流派的輝煌時代是在十九世紀晚期:列夫·托爾斯泰完成了他的最后一部長篇巨著《復活》,契訶夫的短篇諷刺小說也早已經享譽全球。對于十九世紀晚期的俄國新一代青年作家們來說,亦步亦趨的跟隨前輩,恐再難攀得高峰。一方面,這些青年作家十分敬重這些成就斐然的文壇巨匠們,另一方面,他們也渴望在俄國文壇上發出自己的聲音。高爾基、布寧,庫普林等青年文人廣泛的從象征主義、自然主義、表現主義等各個流派吸取精華。布寧的作品素來以對細節的極致刻畫著稱,這一點在其一系列以俄國鄉村為背景的短篇小說中都得到了細致的體現。納博科夫從布寧身上借鑒學習的不僅是寫作技巧,更多的是作品主題的選擇:無論是情感表達、細節刻畫,或是漂泊海外時流露出的俄國情結,這些都能在布寧的作品中找到影子。納博科夫的一篇名為《委屈》的短篇小說是題獻給伊·布寧的。納博科夫在《委屈》中對與主人公細膩心理的刻畫正是向自己心中的現實主義大師伊·布寧致敬。雖然納博科夫自移民后永別故土,但俄國的血液早已在他的全身流淌,在文學創作上與俄國傳統現實主義作家之間的呼應便是最好的證明。
二、納博科夫與俄國象征派
在十九世紀晚期至二十世紀初期這段時間,傳統現實主義統治是俄國文壇的主流,與此同時其它各流派也得到了蓬勃發展。對于藝術的追問和創造是俄國象征派、阿克梅派、以及未來主義的主要特點。那么,白銀時代的俄國象征派究竟在哪些方面塑造了納博科夫的文學思想,又對他后來的文學創作產生了怎樣的影響?
事實上,俄國象征派直接受到歐洲象征主義,尤其是法國象征派的影響較大。興起于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的法國象征派深受康德、叔本華、尼采,以及其他德國唯心主義哲學家的影響。法國象征派提倡詩歌創作應當用一種新的形式去表達神秘主義。魏爾倫、蘭波、馬拉美是法國象征派前期的代表人物。
雖然深受法國象征派的影響,俄國象征派自身也具有其獨特之處。俄國象征主義的真正精神在于俄國思想史上歷史悠久的神秘主義。這種神秘主義在納博科夫作品的意境和整體氛圍中得到了鮮明的體現,這也正是象征派對納博科夫的影響的直接表現。在理念與現實的二元對立之中,納博科夫和象征派一樣都蔑視現實, 認為現實本身是不完善的, 它不足以構成藝術的成分。他說:“文學是創造,小說是虛構。說某一篇小說是真人真事,這簡直是辱沒了藝術,也辱沒了真實。”(納博科夫,《文學講稿》12)。在納博科夫看來,一般意義上的現實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五光十色的主體意象。“現實既不是真正藝術的主體, 也不是真正藝術的客體;真正的藝術創造著自身的現實”(納博科夫,《說吧, 記憶》12)。在納博科夫眼里,一個真正藝術家創作的世界只屬于他自己,藝術永遠都是一種幻覺。
除了美學思想深受象征派熏陶以外,杰出的象征派代表作家亞歷山大·勃洛克對于納博科夫的影響也早已經是學術界公認的事實。納博科夫本人還曾經稱勃洛克為自己的“導師”。他還說:勃洛克“是本世紀(指二十世紀)最初二十年中最偉大的俄國詩人”(納博科夫, 《說吧, 記憶》258)。在一九四零年移民美國之前,納博科夫長期使用西林“Cирин”為筆名活躍在歐洲俄僑界。在俄語中,西林意為“天堂鳥”或“貓頭鷹”。而在一九一零年,俄國白銀時代象征派代表詩人如勃留索夫、勃洛克等人曾出版一系列象征主義詩歌,并取總名為“西林”。因此,我們可以說,納博科夫選取西林為筆名,并非毫無意義,而是毫不掩飾地表達了他對于勃洛克以及俄國象征派的認同和推崇。
三、納博科夫與阿克梅派
“阿克梅”一詞源于希臘文,意為“頂峰”、“極致”,事實上,阿克梅派的確是二十世紀初期俄國文壇上風頭正勁的文學流派之一。作為二十世紀初俄國最重要的現代主義詩歌流派之一,阿克梅派的孕育和發展都離不開俄國象征派的滋養。有趣的是阿克梅派卻成了象征派最強勁的對手,高舉反對象征派基本理念的大旗活躍于白銀時代的俄國文壇。
對俄國象征派詩人來說,彼岸是其最重要的理念,相對于一般的現實,理想和自由都在彼岸。可以說,俄國象征派詩人將目光投向了彼岸。而阿克梅派則以此生和現世為出發點,反對迷戀與神秘的“來世”,反對熱衷于使用隱喻和象征手法,提倡“返回”人世,“返回”物質世界,賦予詩歌語言以明確的含義。因此我們不難看出,阿克梅派企圖通過對雕塑式的藝術形象和預言式的詩歌語言的追求,實現其革新美學與俄羅斯象征派詩學的目標。而納博科夫所取自阿克梅派的,是對細節的感性把握。關于這一點,納博科夫甚至還一再對學生強調說說:“我們在閱讀的時候,應當注意和欣賞細節。”(納博科夫,《文學講稿》31)
阿克梅派對于納博科夫的影響不僅體現在寫作技巧上,更大程度上是通過其領袖—白銀時代最杰出的詩人古米廖夫以其人格魅力極大地影響著納博科夫。早在1923年, 納博科夫就在《紀念古米廖夫》這首頌詩中寫道:“你像繆斯教導的那樣, 清醒而又驕傲地死去了。/此刻, 在寂靜無聲的葉尼塞河上, 你正和普希金一起, /談論著飛翔在天上的青銅的彼得大帝/和非洲的曠野上的風。”1972年,納博科夫在詩歌《我曾經那么喜愛……》中再次提及古米廖夫:“我曾經那么喜愛古米廖夫,可如今已不再翻閱瀏覽, 但有些詩句銘刻在我的腦海,詩意充盈有無盡的內涵。”(谷羽譯,《納博科夫詩六首》)古米廖夫之所以使納博科夫如此喜愛, 和他詩中的存在主義意蘊有著很大關系。古米廖夫生前曾不止一次的表示人的死比生更能說明一個人的本質。他無比向往英雄主義的生活,而他的一生也正是英雄主義的真實寫照。即使在被處死時,在這位英雄的臉上看不到任何膽怯,相反,他的臉上顯露著他那超拔于人世的英雄主義情懷,用自己的生命去書寫他那悲劇性的死亡贊歌。在納博科夫的作品《天才》中,人物戈杜諾夫·切爾登采夫在被處死前“臉上掛著鄙夷不屑的笑意”,這一點與古米廖夫被秘密處決前臉上帶著的笑意有著驚人的相似,而任何人如果把納博科夫的這種安排看作巧合,必將是對納博科夫及其作品的嚴重誤讀。
四、結語
納博科夫在俄國度過了人生的青年階段,這段時期也正是白銀時代文化繁榮昌盛的發展時期。因此,白銀時代的俄國文化精神必然對對納博科夫的感知方式的形成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在俄國本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雙重浸潤下的納博科夫,其作品的形式顛覆了美國傳統小說,開創了美國后現代主義文學的先河,而交織在其中的俄國元素也極大地豐富了俄國文學的內涵。作為俄國僑民文學的杰出代表,納博科夫是當之無愧的白銀時代的傳人,他繼承了俄國現實主義和象征主義的文學創作理念和美學思想,受到了布寧、勃洛克和古米廖夫的深遠影響,其作品中彰顯著濃烈的俄國色彩以及流淌在作家身體內的俄國血液是任何想要深入的研究納博科夫及其美學思想的學者都不能忽視的。鑒于納博科夫的俄語作品與英語作品之間的連續性,系統發掘白銀時代與納博科夫創作的內在聯系對于我們更全面深入的理解其后期的英語作品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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