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志強
(南昌師范學院 中文系,南昌,33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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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晉至齊梁間詠物詩“通變觀”述略
鐘志強
(南昌師范學院 中文系,南昌,330032)
六朝詠物詩人對待前人及其創作經驗采取的態度是我們研究其創作思想的重要部分。梳理東晉至齊梁間的文獻和詠物詩作品后發現,其間的詠物詩人大體上存在一個由尊崇前人到普遍持“今勝于古”過程。這個過程中,詩人并非一味追求新變或全盤復古,而是對待前人創作思想逐漸變得更加理性和成熟。
詠物詩;通變觀;疑古;今勝于古
“通變”最早出自于《周易》,王弼《周易注·系辭上》有言曰:“物窮則變,變而通之,事之所由生也”。其義在概括世間萬物的一般嬗變規律。將此思想用于概括文學嬗變一般規律的是劉勰的《文心雕龍 ·通變篇》。其文曰:“凡詩賦書記,名理相因,此有常之體也;文辭氣力,通變則久,此無方之數也。”而劉勰應用“通變”一詞的直接原因似乎和其欲改變當時作文風氣有關。范文瀾曾引紀昀的評曰:“齊梁間風氣綺靡,轉相神圣,文士所作,如出一手,故彥和以通變立論。”[1]而對于“通變”的含義學界大體有三種看法:第一種是以紀昀、范文瀾、郭紹虞等人主張的復古;第二種是將“通”解釋為繼承,“變”解釋為創新;第三種是解釋通變為會通適變。本文所用“通變”的含義取第二種解釋。王運熙先生也持相似觀點。
那么,六朝詩人對詩歌發展中的繼承與革新問題有些什么觀點和看法呢?就目前學者對通變的研究現狀來看,多數是辨析“通變”一詞的含義。對于詩人受前人影響下所持的創作觀念的研究,筆者尚未及見。
就六朝詠物詩而言,筆者曾論述過曹魏和西晉詠物詩人對待前人創作經驗的通變觀念主要是以“尊崇”為主。而西晉之后,世人的詠物詩創作觀念發生了什么變化呢?要回答這個問題,首先得弄清西晉之后詠物詩在創作方面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相對于前代,東晉以后的詠物詩在創作上發生的最大變化乃是賦體詠物詩大量增加,在詠物詩總量上的比例逐漸取代比體詠物詩成為主流。那么,這種文學現象折射出詩人普遍追求“形似”的創作思潮和對客觀自然“物”獨立審美價值的發現。這自然使得東晉以后的詠物詩人在創作思想上對描摹所詠之物的具體形貌更加重視。
問題若是僅探討到此是不夠的,我們還需全面考察東晉至南齊永明時期的詩人對待前人詠物作品所秉持的態度。另外,還需了解六朝詩是怎樣選擇繼承或又如何有所發展的?
東晉對待前人及其作品,雖然大體仍保持尊崇的態度,但是這種尊崇與曹魏、西晉的文人相比,發生了一些變化。以詩歌創作為例,詩人仍然致力于模仿前人作品,汲取創作經驗。但是他們對待前輩詩人的尊崇并沒有達到認為其不可超越的程度。他們的尊崇較多的還是體現在模擬前人的作品上。可以這樣說,他們對前人及其詩歌的評價變得更為客觀,對前人的缺點比起漢魏時期要更明顯。其實,漢末文人已經不再將前輩一概都供奉在神壇。如曹丕《典論·論文》曰:
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
曹丕已將漢代詩人相互齟齬的事寫入其欲“立言”傳世的《典論》之中。漢代文人相輕的例子,曹丕所言不僅表現出當世的“貴遠賤近”的崇古心理,而且還可看出曹魏文人已出現不滿于“貴遠賤近”風氣的聲音。
受大一統政局崩壞的影響,提倡征圣、宗經的儒家經學思想控制力的進一步減弱,東晉詩人的這種崇古心態比起曹魏時期,發生了更大程度的變化。
東晉文士對待前世成果不再是一味地尊崇,而是開始客觀地進行評價。葛洪就明確提出了“今勝于古”。①葛洪的《抱樸子》等著作,就有許多對前代文士不那么尊崇的評價。如:
且夫古者事事醇素,今則莫不雕飾,時移世改,理自然也。至于罽錦麗而且堅,未可謂之減于蓑衣;輜車并妍而又牢,未可謂之不及椎車也。(《抱樸子·鈞世》)
俗士多云今山不及古山之高,今海不及古海之廣,今日不及古日之熱,今月不及古月之朗,何肯許今之才士,不減古之枯骨?(《抱樸子·尚博》)
葛洪認為,醇素和雕飾的風氣本身并不應該被貼上或優或劣的標簽,只要適應時代的需要即可。這種不同時代人們的喜好本身就是會隨著“時移世改”而發展變化。葛洪這種觀念對詩歌創作者產生一定的影響自不必言,這種觀念本身就是包括當世詠物詩人在內文士的一種呼聲。葛洪就已經將這類觀點推廣至文學創作領域。他指出世人皆知“諸后作而善于前事”,在文學創作方面也應如此。他發出了那個時代文人的呼聲:
若舟車之代步涉,文墨之改結繩,諸后作而善于前事,其功業相次千萬者,不可復縷舉也。世人皆知之,快于曩矣,何以獨文章不及古邪?(《抱樸子·鈞世》)
古書者雖多,未必盡美,要當以為學者之山淵,使屬筆者,得辨伐漁獵其中。(《抱樸子·鈞世》)
近者夏侯湛、潘安仁并作《補亡詩》——《白華》、《由庚》、《南》、《華黍》之屬,諸碩儒高才之賞文者,咸以古詩三百,未有足以偶二賢之所作也。(《抱樸子·鈞世》)
或曰:今世所為,多不及古。文章著述,又亦如之。豈氣運衰殺,自然之理乎?抱樸子答曰:百家之言,雖有步起,皆出碩儒之思,成才士之手,方之古人,不必悉減也。(《抱樸子·尚博》)
詩歌創作向來以《詩經》為諸家所宗尚,可葛洪卻認為夏侯湛、潘安仁的《補亡詩》后來居上,水平超過了《詩經》中的《白華》、《由庚》、《南》、《華黍》之屬。而且這種觀念并不是葛洪個人的看法,而是當世普遍文士的看法。正所謂“諸碩儒高才之賞文者”都認為“古詩三百,未有足以偶二賢之所作也”。可見“古書者雖多,未必盡美”應是東晉文士的普遍看法。
葛洪文學觀念既是對當時世風、文風的關注與反映,也是對西晉以來文學觀念的傳承。古人不必盡善盡美,今人不必不如古人。今人詩文又何必獨不如古人耶?觀葛洪《抱樸子》所言,東晉文士已將當世人和古人放在較為平等的地位作評判,言辭中甚至流露出了“今勝于古”的傾向。可見葛洪“今勝于古”思想的產生具有一定的社會基礎,是當世較為普遍的社會思潮。因為“今勝于古”的創作思想,東晉詠物詩清拔脫俗的中心意象常是詩人的自擬,表達出一種超逸的情懷。如袁山松的《菊詩》:
靈菊植幽崖,擢穎陵寒飆。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
靈菊其實就是詩人的自況,詩人借生長在懸崖邊菊花“春露不染色,秋霜不改條”的品質,表達出自己獨超眾人的品質。這樣的作品還有劉琨《扶風歌》、楊方《合歡詩》之(南鄰有奇樹)、謝道韞《擬嵇中散詠松詩》、袁宏《詩》(森森千丈松)、趙整《諷諫詩二首》、劉恢《詩》(東皋有一駿)、伏系之《詠椅桐詩》、陶淵明《飲酒》(棲棲失群鳥)、(青松在東園)、擬古詩之(種桑長江邊)等。占東晉所有詠物詩的百分之七十五。
劉宋詩人對待前人及其作品的觀念是越發得體現“今勝于古”的思想。劉宋詩人謝靈運因文名頗受世人歡迎,自身也因才傲物凌人。在文學創作方面,這股傲氣甚至凌駕于古人之上。如穆克宏從《山居賦序》就讀透了謝靈運的內心:“在本篇序中,作者自認為《山居賦》已突破前人‘京都宮觀游獵聲色之盛’的傳統格局,而選擇了‘山野草木谷稼之事為題材’,另辟作賦之蹊徑。”[2]
東晉劉宋以來“今勝于古”思想的表現還有許多:
庾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庾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云:“可三《二京》,四《三都》。”于此人人競寫,都下紙為之貴。(《世說新語·文學》)
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所傳。時流年少,無不傳寫,各有一通。(《世說新語·文學》)
殷仲文天才宏贍,而讀書不甚廣博,亮嘆曰:“若使殷仲文讀書半袁豹,才不減班固。”(《世說新語·文學》)
觀古今文人,多不全了此處,縱有會此者,不必從根本中來。(范曄《獄中與諸甥侄書》)
劉宋的詠物詩創作總體上看,出現由比體向賦體過渡的狀態。如謝惠連的《詠螺蚌詩》:“輕羽不高翔,自用弦綱羅。織鱗惑芳餌,故為釣所加。螺蚌非有心,沉跡在泥沙。文無雕飾用,味非鼎俎和。”[3]自劉宋開始,詩人創作力求形似。作為描摹物色題材的詩類,詠物詩自加大了對所詠之物的賦法描摹。這可以從《詠螺蚌詩》全篇看出。可因詩人自我意識的覺醒及“今勝于古”思想的盛行,詠物詩還存在比體詠物詩中的那種自擬中心意象的情況。如上引謝惠連《詠螺蚌詩》雖以描摹螺蚌的外貌形態為主,但是以螺蚌自況,表達詩人恬淡自守,不向魚兒那樣貪餌競進。可以說,劉宋詠物詩比起前代,主要是開始更加注重中心物象的描摹,而以意象自擬表達自我情懷也是更甚于前代。這種創作思潮持續到了永明時期。
“今勝于古”的思想風潮自東晉始一直持續到南齊的文學界。在永明時期,“今勝于古”的思想轉變為詩人追求新變的創作思潮。筆者摘錄如下:
吾文章之體,多為世人所驚。……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為常,政當使常有其體。丈夫當刪《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張融《門律自序》)
古來文才,異世爭驅,或逸才以爽迅,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鮮無瑕病。(劉勰《文心雕龍·指瑕》)
從上述引文來看,隨著“今勝于古”思想的發展,文士已完全摒棄了對前人及作品尊崇的態度。不再一味地模仿或以其作為創作的標準、旨歸。詩人不僅認為創作“今勝于古”,而且他們多有“我勝于人”的思想,并積極以此目標為己任。在當世文獻中有不少對此思想明顯的表達:
吾文體英絕,變而屢奇,既不能遠至漢魏,故無取嗟晉宋。(張融《戒子書》)
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自騷人以來,多歷年代,雖文體稍精,而此密未睹。至于高言妙句,音韻天成,皆暗與理合,匪由思至。張、蔡、曹、王,曾無先覺,潘、陸、顏、謝,去之彌遠。世之知音者,有以得之,知此言之非謬。如曰不然,請待來哲。(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
自古辭人,豈不知宮羽之殊、商徵之別?雖知五音之異,而其中參差變動,所昧實多。故鄙意所謂“此秘未睹”者也。以此而推,則知前世文士,便未悟此處。(沈約《與陸厥書》)
可見宋齊以來,詩人普遍以因循前人為恥,而以別出心裁、創新為榮。一改前代模仿他人創作的風氣。這種自信和積極求新的創作思想,在他們的詠物詩創作中多有流露。此時的“新變”除了為學界所認同,在創作技巧上講究音律對偶等詩歌共有的特征外。還有一些詠物詩所特有的變化。
第一,題材進一步拓展。從動植物延伸到世間萬物,特別如人工器物和物化的人大量成為詠物詩人所詠的中心意象。詠器物如王融《詠幔詩》、謝朓《雜詠三首之燭》、《同詠樂器之琴》、《詠竹火籠》等。詠物化女性的作品則有:謝朓《夜聽妓詩二首》、蕭衍的《碧玉歌》、高爽的《詠酌酒人》等等。它們在詠物詩創作題材的比重甚或超過了動植物等傳統題材。由此可見詩人不愿守舊,拾他人牙慧的心態和文學觀念。
第二,詠物詩人為標新立異,所詠之物出現一種越發抽象化的趨勢。如從永明開始,詠物詩中出現詠“物名”、“顏色”、“動作”等抽象概念的作品。如王融的《藥名詩》《星名詩》《四色詠》,范云的《數名詩》《州名詩》,蕭衍的《詠舞詩》《白紵辭二首》等。其發展到梁代時期,甚至出現了大小、水中倒影、古詩佳句等更加生新的題材。
第三,永明以來的詠物詩創作表現出一種娛情化的趨勢。這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題材上都是有關于游宴、歌舞、奉合文會的創作。如孔稚珪的《白紵歌》、謝脁的《夜聽妓詩二首》、王暕的 《詠舞詩》、王融的《奉和竟陵王郡縣名詩》、《奉和月下詩》等;另一種可以詩人創作的主旨就是為了娛樂自己情性為目的的作品。這類創作的題材較為廣泛。一般認為包括除去抒發情志的作品外,大部分賦體詠物詩都可歸為這類作品。
因為梁初諸多詩人如沈約、范云、蕭衍等其實也可算永明詩人,所以梁代文學思想繼承了永明的許多文學創作觀念。由此,永明盛行的不再崇古、今勝于古、追求新變的文學思想,理應為梁代詩人繼承和深化。這點可從當世文人許多言論得到證實:
垂示三首,風云吐於行間,珠玉生於字里,跨躡曹左,含超潘陸。(蕭綱《答新渝侯和詩書》)
比見京師文體,儒鈍殊常,競學浮疏,爭為闡緩。……若夫六典三禮,所施則有地,吉兇嘉賓,用之則有所,未聞吟詠情性,反擬內則之篇,操筆寫志,更摹酒誥之作,遲遲春日,翻學歸藏,湛湛江水,遂同大傳。……至如近世謝朓沈約之詩,任昉陸倕之筆,斯實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張士簡之賦,周升逸之辯,亦成佳手,難可復遇。(蕭綱《與湘東王書》,《梁書·庾肩吾傳》)
夫世代亟改,論文之理非一;時事推移,屬詞之體或異。(蕭繹《內典碑銘集林序》,《全梁文》卷十七)
雖然如此,本文以為,作為今人勝古、追其創新等文學思想發展的成熟階段,作為一個國祚稍長且思想多元的時期,梁代詩人是理性且成熟的對待前人作品。我們可先分析一下梁代文壇的情況:
首先,梁代的文學思想是多元的,其中包括裴子野為代表的復古派、蕭綱為代表的新變派,以及折衷于二派之間的通變派[4]就是說并非所有文人都秉持為文以新變為主的觀念,自然“今勝于古”的態度就很難能說代表整個梁代文壇。
如復古派就打著尊崇古人及其作品的旗幟。《梁書·裴子野傳》曰:“子野為文典而速,不尚麗靡之詞。其制作多法古,與今文體異。”裴子野并非個例,他的復古思想還得到了一批持“法古非今”文學思想的文人的附和。“劉顯、劉之遴、殷云、阮孝緒、顧協、謝征等人,都與裴子野‘深相賞好’,形成了一個復古派。”[5]另外,以蕭統、劉勰代表的是折衷派。與復古派不同,他們提倡文學需要新變。可與新變派的一味求新也不一致,他們認為,“新變”必須有一個前提——繼承前人的文學傳統。
其次,梁代“新變派”詩人對前人文學思想也不是一味摒棄,而是擇其所長,并將之在恰當的情境下作巧妙的表達:
吾既拙於為文,不敢輕有掎摭,但以當世之作,歷方古之才人,遠則楊馬曹王,近則潘陸顏謝,而觀其遣辭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為是,則古文為非,若昔賢可稱,則今體宜棄,俱為盍各,則未之敢許。又時有效謝康樂、裴鴻臚文者,亦頗有惑焉。何者?謝客吐言天拔,出於自然,時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無篇什之美。是為學謝則不屆其精華,但得其冗長,師裴則蔑絕其所長,惟得其所短,謝故巧不可階,裴亦質不宜慕。……(蕭綱《與湘東王書》,《梁書·庾肩吾傳》)
蕭綱作為新變派的領軍人物,并不是采取全面否定前人及其作品的方式,而是提出梁代詩人需結合自身特點,擇取前人英華。他實際反對的是那種在文學創作上盲目崇古的做法與觀念。梁代即便是新變派詩人對待前人經驗都是理性而成熟的,在模擬之風盛行的中古詩壇,在模仿前人作為初級學習方式的中國古代,完全否定前人創作經驗也行不通。
再次,復古派雖然“崇古”,但涉及實際創作,他們也結合自身的文學好尚,有選擇地表達對前人及作品的褒貶。如裴子野就較完整地闡述了其文學思想:
古者四始六藝,總而為詩,既形四方之氣,且彰君子之志,勸美懲惡,王化本焉。后之作者,思存枝葉,繁華蘊藻,用以自通。若悱惻芳芬,楚騷為之祖,靡漫容與,相如和其音。由是隨聲逐影之儔,棄指歸而無執,賦詩歌頌,百帙五車,蔡應(《通典》作“邕”)等之俳優,楊雄悔為童子,圣人不作,雅鄭誰分。其五言為(《通典》此下有“詩”字)家,則蘇李自出,曹劉偉其風力,潘陸固其枝葉(《通典》作“柯”)。爰及江左,稱彼顏謝,箴繡鞶帨,無取廟堂。宋初迄于元嘉,多為經史。大明之代,實好斯文,高才逸韻,頗謝前哲,波流相尚,滋有篤焉。自是閭閻年少,貴游總角,罔不擯落六藝,吟詠情性。學者以博依為急務,謂章句為專魯,淫文破典,斐爾為功(《通典》作“曹”)。無被於管弦,非止乎禮義,深心主卉木,遠致極風云,其興浮,其志弱,巧而不要,隱而不深,討其宗途,亦有宋之(《通典》此下有“遺”字)風也。若季子聆(《通典》作“於”)音,則非興國,鯉也趨室,必有不敢(《通典》作“敦”)。荀卿有言:“亂代之徵,文章匿而采。”斯豈近之乎。(裴子野《雕蟲論》,《文苑英華》七百四十二,《通典》十六作選舉論,無序。)
從引文看,裴子野對非尊崇所有的前人作品,他推崇的僅是那些符合自身文學思想的儒家經典。比如對《詩經》他極力褒揚,而對同樣影響深遠的《楚辭》,裴子野卻斥為“靡漫容與”、“棄指歸而無執”。至于“顏謝”的詩作,裴子野更將之貶為“無取廟堂”。
最后,我們看看劉勰、蕭統為代表的折衷派。他們所秉持的通變觀念則可概況為“望今制奇,參古定法”。一方面他們認識到文學發展趨新是歷史的進步,是不可阻擋的發展趨勢;另一方面他們同樣覺得前人創作傳統不可或缺:
若夫熔鑄經典之范,翔集子史之術,洞曉情變,曲昭文體,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畫奇辭。昭體,故意新而不亂,曉變,故辭奇而不黷。若骨采未圓,風辭未練,而跨略舊規,馳騖新作,雖獲巧意,危敗亦多,豈空結奇字,紕繆而成經矣?(劉勰《文心雕龍·風骨》)
劉勰對齊梁詩人“厭黷舊式”、“穿鑿取新”的文學觀念是持否定態度,他指出:“自近代辭人,率好詭巧。”(《文心雕龍·定勢》)對這股南朝以來“競今疏古”的風氣持批判態度。可劉勰又在《聲律》、《事類》、《麗辭》諸篇,對永明以來,那些對詩歌形式美有明顯貢獻的新文學現象予以贊美。表面看似矛盾,實則表現出梁代詩人對文學創作傳統的通變觀念,變得更加辯證和理性。梁代詩人能依據復雜的實際情況有選擇地汲取古人創造觀點,反映出當世詩人的思維水平較前代已經有明顯提高。思維上的提高,會影響到他們進行詠物詩創作時。
綜上所述,東晉至齊梁的文人經歷了一個將前人及其作品逐漸請下神壇的過程。由最初的疑古、客觀評價今人和古人的作品,到永明時期,知識階層偏向于僅喜愛自己或當世文人的作品。持這一態度的文人就有許多是詠物詩人,如沈約、張融等。而梁代文人則變得愈發的成熟、理性,詩人并非一味追求新變或全盤復古,而是對待前人創作思想逐漸變得更加理性和成熟。詠物詩人與其他文人一樣,經歷了一個“今勝于古”思想逐步深化、辯證的過程。
注釋:
[1]劉勰.文心雕龍注[M].范文瀾,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521.
[2]穆克宏,郭丹.魏晉南北朝文論全編[M].上海:上海遠東出版社,2012:126.
[3]逯欽立,輯校.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M].北京:中華書局,1983:1197.
[4][5]詹福瑞.走向世俗—南朝詩歌思潮[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5:222,223
(責任編輯:孫書平)
A brief account of the Object-chanting poems' variation view from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to the Qi and Liang Dynasty
ZHONG Zhi-qiang
(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Nanchang Normal University, Nanchang 330032, China )
The Six Dynasties' Object-chanting Poets,whose attitude treat the ancients is the main emphasis of our research.This paper reviews the Object-chanting poems from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to the Qi and liang Dynasty, We find that the poets' mind had undergone a constant progress, from a strong sense of ancient worship to the idea that present is better than the past. But in this progress, the poet did not totally deny the ancients, instead, their variation view was more mature and rational.
Object-chanting Poems; Variation View ; Doubt of the Old; the Present Is Better than the Past
2016-09-11
江西省社會科學研究“十二五”規劃項目“漢魏六朝詠物詩及其詩學思想研究”(15WX21);江西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六朝詠物詩人意向觀史論”(ZGW1518);南昌師范學院博士科研啟動基金資助項目“六朝詠物詩研究”(NSBSJJ2014016)
鐘志強(1983-),男,福建明溪人,講師,文學博士,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后,主要從事先唐文學與文論研究。
I222.7
A
1008-7605(2016)06-0138-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