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上海國資》實習記者 楊月縈
讓市場判斷會更公平——訪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陸軍榮
文‖《上海國資》實習記者 楊月縈
上海既有美國西岸模式所需要的產業基礎,也有東岸模式所立足的都市圈,未來的創新之路可能兼具這兩種模式
“政府應提供良好的創新環境,降低創新者的社會成本,解決創新過程中的進入門檻和后顧之憂。”在上海社會科學院研究員、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上海分中心研究部副主任陸軍榮看來,扶持創新須減少政策扭曲,注重大中小企業的公平性,將產業政策由垂直型轉向水平型。
《上海國資》:您怎么理解創新?
陸軍榮:我是從三個層面來理解創新的。第一是科學技術層面,指科學上的新發現、技術上的新發明。第二是企業經營層面的新產品、新模式。新產品是指把新發現和新發明轉化成能被市場接受的產品。新模式是指不同的商業模式和生產管理模式,比如互聯網主要就是通過新的商業模式使傳統的產業業態發生改變。 第三個層面是制度創新。改革本身就是一種制度創新,它形成的是新體制、新機制。這一點對中國尤為重要。
在中國,以前我們關注的可能是第一個層面,“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但科學技術不會自動市場化,所以這一輪改革我們非常注重科學技術的產業化問題,如何把科技轉化為新產品、形成新模式,來滿足市場需要。但中國目前遇到的問題是制度瓶頸,需要新體制、新機制來配合推動,激發科學家、企業家參與創新活動的積極性。
《上海國資》:創新在中國當下的經濟轉型中應發揮什么作用?
陸軍榮:可以分為三個階段來看,從長期、中期到短期,創新都有其戰略意義和現實所需。
從長期來看,全球創新周期正處于轉折期。2008年以來的經濟危機,各國都在試圖從創新中找到新的經濟活力,而中國經過30余年的工業化、城市化過程,也正在經歷從趕超型國家逐漸向某些領域引領型國家的轉變。這個轉變過程的持續時間會非常長,可能有三十到五十年。
從中期來看,我們正在跨越中產收入陷阱,要求生產效率和價值創造能力與收入福利同步提高,不能停留在高收入、低產出的狀態,而創新正是提高生產效率、促進社會可持續進步的重要方式。這個問題的解決可能需要十到二十年。
從當下來看,創新能夠創造新供給、滿足新需求,帶動新就業。我們現有產品生產已經基本能滿足大眾日常生活所需,接下來需要創新來提供更高品質的產品,滿足更多元化的需求。至少在未來三到五年內,這將是經濟增長新動力的重要來源。
《上海國資》:要促進創新,形成良好的產業生態,政府能做些什么?
陸軍榮:首先,政府應提供良好的創新環境,降低創新者的社會成本,為他們解決創新過程中的進入門檻和后顧之憂,讓小資金、小企業也有創新的積極性。一方面是降低進入門檻。企業創新首先要有市場空間,可以在行政性壟斷領域打破束縛,逐步放開某些管制領域,釋放創新活力。比如在出租車特許經營、文廣傳媒經營、銀行金融產業進入等領域的管制放開。另一方面是解決后顧之憂,容忍創新失敗。現在已經出臺了不少對大學生創業者的社會保障政策,可以進一步完善相應的社會保障體系,讓一大批初創者參與享受到各類社會保障。
其次,多提供促進創新的公共產品。公共產品不僅包括為中小創業者提供的眾創空間,還包括了共性的研發技術平臺和行業技術標準。中小企業由于成本所限,對某些技術領域的投入無法達到大型企業的水平,需要像張江國家科技投資這樣的共性研發技術平臺來提供技術支撐。而行業標準也很難由一兩家企業單獨推動。以互聯網金融為例,這塊領域能迅速發展起來,獲益于對傳統金融行業的管制套利;另一方面,行業發展過程中出現不少亂象,這與制度公共產品沒有跟上有關。如果監管制度、行業規范等公共產品能隨著行業發展及時更新,將有利于引導創新創業走上更健康、規范的發展軌道。
最后,減少創新的政策扭曲,注重大中小企業的公平性,扶持創新的產業政策由垂直型轉向水平型。如果由政府來判斷一個產業或企業好,就出臺扶持這個產業發展的政策,配套專項資金,往往會好心辦成壞事。同時,稅收政策本身就具有扭曲效應,傳統的垂直型產業政策也有利于大企業,在均衡收稅、不均衡補貼的情況下,更容易導致“雙重扭曲”,更加重中小企業負擔。更公平、更有效率的方向是讓市場來判斷,采用水平型的產業扶持政策。
《上海國資》:您對新加坡等發達國家的競爭力來源有過深入研究,在您看來,像新加坡、美國等發達國家,在產業轉型和創新發展方面有什么經驗可供中國借鑒?
陸軍榮:新加坡和美國在創新方面都做得很好,但實際是兩個不同的類型。
新加坡是資源有限的城市型小國,其突出的創新成績得益于政府精細化的制度設計和強有力的治理能力,在制度設計方面可供我們借鑒。比如住房制度,讓大學生對畢業后能以什么樣的價格買到什么樣的房子有穩定預期。其次,新加坡對制造業的產業創新也非常重視,在港口貿易延伸出來的代工制造業基礎上,通過工業園區再生來降低成本,推動生物醫藥業、石化和海洋工程業。此外,新加坡對人才培養有完整的職業教育體系,直接與就業市場對接,在人才引進方面也非常開放。在貿易金融領域,則通過降低稅收成本來促進產業集聚創新,這是新加坡作為小國獨有的優勢。這些制度最初可能不是為了鼓勵創新而設計的,但實際上的確起到了促進創新的作用。
與新加坡嚴密的體系設計不同,美國的創新成長是野蠻式的,歸根結底是因為其移民文化中的創新精神。具體來講,美國的創新模式可以分為西岸模式和東岸模式。西岸模式以硅谷為代表,以產業技術集群為基礎,以技術產品創新為主。東岸模式以紐約為代表,以都市圈為基礎,接近消費者市場,以商業模式創新為主。
《上海國資》:最近上海在科技創新“十三五”規劃中提出,要建設具有全球影響力的科技創新中心。要建成科創中心,實現產業轉型,上海具有哪些優勢、面臨哪些挑戰?
陸軍榮:我認為上海有四個主要優勢。第一是人才優勢,隨著城市化進程,越來越多的人才集中到上海。第二是信息優勢。創新創業需要整合人才、技術等資源,而上海作為國際化大都市,集中了國內外各種機會,信息成本低。第三是產業技術基礎。上海原先有六大支柱產業,現在有大飛機等高端技術產業,制造業基礎非常好。第四是移民基因。離鄉闖蕩的人往往更熱愛冒險,富有創新活力。
挑戰也來自三個方面。
首先是制度上,各類資源需要得到釋放。其次是成本問題。房價高企,對需要空間的企業來說產業成本高,對家庭來說負擔成本高,把原本可以用于創新的資源吸附到了房地產業。
第三是人才方面,戶籍限制了國內人才的充分流動,對國際化人才的開放度也還有提升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