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亦珊
(湖南財政經濟學院 外語系,湖南 長沙 41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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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望號街車》中布蘭奇悲劇命運成因的弗洛伊德式解讀
唐亦珊
(湖南財政經濟學院 外語系,湖南 長沙 410205)
《欲望號街車》是美國優秀劇作家田納西·威廉姆斯創作生涯中最廣為人知的作品之一,對其女主角布蘭奇·杜波依絲的研究一直層出不窮。本文致力于用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中的 “本我”、“自我”和 “超我”概念分析布蘭奇·杜波依絲悲劇命運的成因。布蘭奇成長于美國舊南方,深受南方傳統價值觀的影響。南方戰敗后,布蘭奇經歷了婚姻失敗的創傷和自我救贖的失敗,最終走向了自我毀滅。正是因為在這一過程中布蘭奇的本我和超我矛盾銳化,自我無法調節本我、超我和現實之間的矛盾,造就了她的悲劇命運。
布蘭奇·杜波依絲;本我;自我;超我;矛盾
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姆斯是二十世紀的一位文學巨匠,其1947年問世的 《欲望號街車》是他創作生涯中最負盛名的作品之一。一直以來,關于《欲望號街車》中布蘭奇悲劇命運的成因眾說紛紜,布蘭奇的悲劇命運引發了眾多學者從社會、歷史、文化等角度進行探究。究竟是什么力量操控了布蘭奇以致瘋癲崩潰?布蘭奇究竟是優雅傳統的南方淑女還是為人唾棄的放蕩女人?縱觀全劇,不難看出布蘭奇異常行為背后的內心矛盾和沖突,而這些矛盾和沖突正與著名心理學家弗洛伊德關于人格結構理論的觀點不謀而合。
弗洛伊德是世界上最具影響力的心理學家之一,被稱為“精神分析之父”。弗洛伊德最著名的人格結構理論形成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人格結構理論將人格分為三個部分,即本我、自我和超我。
在弗洛伊德[1]看來,本我是人類與生俱來的,這其中蘊含了人類最原始和最本能的欲望,以及非理性的思想和沖動。這部分的人格完全是不自覺的行為,追求不受任何理性或倫理道德約束的需求和欲望的滿足。當這種欲望得不到滿足時,本我便會感到壓抑。當然,要完全實現本我的追求是不現實甚至不可能的,所以我們需要另一個人格——自我。自我是指現實世界中的自己,是個人在與外界環境接觸的過程中從本我中衍生出來的。自我的主要職能是在保護個體不受傷害的前提下尋求本我欲望的滿足,自我是由現實原則所驅動的。正如弗洛伊德所說:“自我尋求用外部世界的影響施加給本我及其傾向,并努力用現實原則代替在本我中本能所起的作用。”[2]人格的最后一個組成要素是超我,超我是自我的理想化和道德化形式,是個體在成長過程中通過不斷內化社會道德規范而形成的,受道德原則的支配。超我是對本我的道德約束,主要職能是指導自我、管束本我中的非理性沖動,以追求完善或完美為目標。
顯然,本我、自我和超我之間存在著矛盾。首先,自我既要滿足本我的欲望又要使之符合現實世界的規則,調節著本我和現實之間的沖突。其次,自我需要服從超我的指導,又試圖同時滿足本我和超我的需要,協調處理好雙方的矛盾。最后,自我還需要調節本我、超我和現實世界之間的關系。當自我足夠強大時,它能協調好本我和超我之間的矛盾并使二者服從于現實世界。三者保持動態平衡,便能保證人格的健康發展。而一旦自我的力量太過薄弱,無法調節本我和超我之間的沖突,也與現實世界脫節時,動態平衡便被打破,人格的健康發展無法保證,可能導致精神失常。
《欲望號街車》中的女主角布蘭奇正是“一個在本我和理想的自我之間掙扎的女性”[3]。布蘭奇的本我、自我和超我三者之間的動態平衡被打破了,自我既無法駕馭住本我,也沒能獲得超我的諒解。同時,布蘭奇的內心世界和外在的現實世界產生了尖銳的沖突,自我也無力調節好這兩者之間的沖突。布蘭奇最終的悲劇命運也恰恰是由這一系列的矛盾沖突所造成的。布蘭奇的矛盾是她的身體和思想之間的矛盾,也是現實和幻想之間的矛盾。她究竟是一個傳統的南方淑女還是徹底的蕩婦?她為何如此逃避現實而沉迷于幻想?
2.1南方傳統的深刻影響
布蘭奇成長于美國南方的貝爾·雷維莊園,豐富的自然資源賦予了南方得天獨厚的優勢,在這片土地上,種植業經濟繁榮發展。也正因為這樣,工業革命給美國其他地區帶來的巨變難以輻射至此,這里嚴格的等級制度使人們相比其他地區更為保守。在南方的傳統社會里,擁有種植園的男性是統治者,女性依靠男性的保護得以生存,而黑奴居于社會的最底層。一方面,由于長期受禁欲主義思想影響,南方居民恪守成規,將對性的正確追求當作傷風敗俗的舉動,觀念保守,嚴懲一切不道德行為。另一方面,他們的欲望卻在這樣的環境下被壓抑得越發放縱,背地里過著奢靡浪蕩的生活。“南方淑女”(Southern Belle)[4]一詞被用來形容美國南方上流社會中年輕富有的女性,布蘭奇在劇中的首次出場也宣告了她的身份,“她精心打扮,穿著配有絨毛背心的白色套裝,戴著珍珠項鏈和珍珠耳環,手戴白手套,頭戴白帽子,看上去是來參加花園區的夏日茶會或雞尾酒會似的”[5],這便是典型的南方淑女形象。南方淑女們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她們談吐得體、精通藝術,懂得怎樣在公共場合做一個優雅的女主人。然而,她們學習這些的最終目的卻是取悅男人,寄希望于依附男人以尋得最終的依靠。汪義群[6]在評價當時的美國南方女性時提到,“她們長期脫離實際勞動和種植園的管理活動,成了依附于男人或供男人欣賞和享樂的玩物”。
這樣的南方傳統價值觀在布蘭奇的成長過程中不斷內化,轉化成了她的超我。因此,在布蘭奇的人生里,即便舊南方已經在美國內戰中被摧毀,她內心根深蒂固的價值觀卻仍然促使她不斷重復尋求依靠男人的生活定式。布蘭奇之后在戲劇中的行為便是她思想的最好反映,她認為女人的天性便是取悅男人、依附于男人,這也是她從未停止尋找新歡甚至選擇跟陌生人發生親密關系的原因。然而,布蘭奇這樣的放蕩生活方式卻是與南方傳統價值觀相悖的,她釋放了自己的本我,卻因為沒有服從超我的指導而飽受良心的折磨。最后只能選擇逃避現實,躲進自己編織的幻夢里尋求安慰。對南方傳統價值觀的認同使布蘭奇不得不受限于傳統,發生了翻天覆地變化的新世界對于她來說無疑是無所適從的,在這新世界里她無法適應現實,最終只能走向自我毀滅。
2.2早期婚姻的創傷
布蘭奇在十六歲時遇見了她之后的丈夫艾倫——一位年輕帥氣的詩人,這是布蘭奇理想的依靠,她崇拜他、熱愛他,她的妹妹斯黛拉說:“我認為布蘭奇不僅是愛他,甚至崇拜他走過的土地!”[7]102然而現實卻以最殘酷的方式擊碎了布蘭奇對未來的浪漫憧憬,她發現艾倫是同性戀。在保守的南方,這種行為被認為是傷風敗俗有辱倫常的。布蘭奇在發現真相后對艾倫大喊,“我看到了!我知道了!你讓我惡心!”[7]96布蘭奇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對艾倫的厭惡和鄙夷,這樣激烈的反應最終導致了艾倫的死亡。布蘭奇認為自己該對艾倫的自殺負責,這一愧疚成了她之后無法擺脫的創傷,布蘭奇接下來的生活時刻伴隨著自責、悲傷和壓抑。
根據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當超我和本我產生矛盾時,自我會依照現實原則采取適當的行為措施對這兩者進行調節。超我和本我則在這一過程中威脅著自我,進而引發個體的焦慮和罪惡感。布蘭奇失去了丈夫,其本我找不到符合現實世界的合適途徑發泄,作為一個受過良好教育和文化熏陶的南方淑女,其超我也對自我施以嚴格的約束,處于雙重威脅下的布蘭奇的自我便陷入了焦慮之中。當布蘭奇的自我可以協調超我和本我之間的關系時,也就是在她還沒有發現艾倫是同性戀之前,他們過著幸福的生活。但在此之后,布蘭奇經歷了丈夫的自殺、家園的喪失和親人的離世,這一系列的巨變使她的自我過于脆弱而不能保持本我和超我之間的平衡,也無法調節和現實之間的矛盾,這最終將她推入精神崩潰的境地。
2.3自我救贖的失敗
布蘭奇失去了家園和親人,也失去了物質和精神上的依靠。雖然布蘭奇內心深處根深蒂固的傳統南方教育讓她無法理解內戰后新世界的發展規律,但她也嘗試了自我救贖。
布蘭奇曾是密西西比州勞羅爾市的一名英語教師,她本計劃在那里開始新生活,卻受欲望的驅使背棄了南方的傳統道德觀和禮教,從高貴的南方淑女墮落為世人眼中的蕩婦。這時的布蘭奇是為本我所操控的,在布蘭奇之前的生活中,南方傳統價值觀作為她的超我一直約束著本我。當周遭環境發生巨變后,布蘭奇不得不尋求某種方式來排遣和發泄,這時她的本我不斷受到超我的壓抑,自我卻無力調節這二者之間的矛盾。最終,布蘭奇的本我占了上風,她暫時拋開了南方傳統道德觀的束縛,非理性的本我被釋放出來,完全遵循本我的快樂原則而生活。然而,在本我得到釋放的同時,布蘭奇的超我還是一再提醒著她的出身和曾經接受過的南方淑女教育應當把南方的傳統道德觀作為約束自己的標準。因此,布蘭奇在釋放本我、屈從于欲望的時候并未得到真正的快樂,反而一次次受到良心的折磨。本我與超我的激烈矛盾導致布蘭奇的自我產生了強烈的負罪感和焦慮。正如弗洛伊德所說,“所謂道德往往需要付出過多的犧牲”[8]。布蘭奇既想努力維持圣潔的南方淑女形象,又無法控制欲望淪為受人唾棄的蕩婦,她的一生都在欲望和道德之間痛苦地掙扎。
布蘭奇的放縱行為為當時保守的勞羅爾市所不容,最終被趕了出來。她別無選擇,只能去尋求居住于新奧爾良市的妹妹斯黛拉的幫助,她希望在此找到新的救贖方式,這也是她最后的避難所和希望。不幸的是,這次旅途讓她飽受屈辱,最終導致了她的悲劇結局。新奧爾良市作為一個新興的現代城市,與布蘭奇的家鄉貝爾·雷維的生活方式幾乎背道而馳,初到這里的她是格格不入的。雖然布蘭奇也曾嘗試著改變自己,試圖讓自己適應斯黛拉家中簡陋、粗俗的生活環境,但是她的自我無法適應和承擔現實世界的殘酷,最終只能選擇躲入自己的幻想世界,用幻想來對抗現實。在劇中,布蘭奇仍然帶著一大箱衣服,將自己打扮成貴族淑女的模樣,甚至還編造出一位在遠方等待著她垂青的追求者。根據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的理論,為了尋求人格的健康發展,布蘭奇的自我必須在本我和現實之間找到平衡。為了適應新奧爾良市的新環境,這時布蘭奇的自我本來應該遵循真實世界中的現實原則,理性地按照外界環境中的實際條件來調節本我和超我的矛盾并采取行動,但她的自我卻拒絕接受殘酷的現實世界,試圖在心中構建一個虛幻的世界,將自己躲入編織的幻夢中,企圖尋求暫時的平靜和解脫。
布蘭奇在這里碰到了斯坦利的牌友米奇,在米奇面前,她又回到了自己編織的南方淑女夢中,將自己偽裝成高貴優雅的貴族淑女。但布蘭奇卻控制不住自己,用法語向不懂法語的米奇試探:“今晚你愿意與我同床共枕嗎?”[7]88這是她的本我和超我之間矛盾的體現,她的本我已經不受控制地展現出來,超我卻不斷提醒著她過去的美好和輝煌。布蘭奇一直在本我和超我之間徘徊不定,她的行為有時為本我驅使,有時又為超我所驅使,她自我的力量卻太過薄弱而不能控制本我和超我,無法平衡和調解這兩者間的矛盾。
最終,斯坦利向米奇揭露了布蘭奇放蕩的過去,打碎了布蘭奇努力維持的高貴南方淑女形象。了解到真相的米奇拋棄了布蘭奇,已陷入絕望邊緣的布蘭奇最終被斯坦利強奸。在此之后,布蘭奇徹底被現實摧毀,她之前精心編織的幻想被粗暴的斯坦利一舉毀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斯坦利的強奸可以被視作新南方的勝利,代表著舊南方的布蘭奇被代表著新南方的殘酷卻富有生機的斯坦利占有了。布蘭奇本來一廂情愿地沉迷在自己編織的幻想世界里,企圖用這種方式來逃避良心和現實世界的懲罰,達到本我和超我的平衡。但是斯坦利戳破了她的謊言,布蘭奇的夢醒了,意識到在別人眼里,她還是那個為他人也為自己所不恥的蕩婦,而她的超我卻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布蘭奇內心中本我和超我長期積累的矛盾爆發出來,無法接受現實的布蘭奇最終只能陷入瘋癲,不得不被送往精神病院。至此,布蘭奇試圖進行自我救贖的行為宣告失敗。
《欲望號街車》中的女主角布蘭奇成長于美國內戰前的南方,傳統的南方價值觀和南方淑女形象內化在了布蘭奇身上,這是她一切行為舉止的準則和約束。然而,在南方淑女的表面下卻掩蓋著布蘭奇潛在的強大本能和欲望。當生活穩定時,她能夠很好地掩飾自己;當生活動蕩不安時,她便無力控制、處處和自己的超我作對。布蘭奇的超我引導她做一個端莊的淑女,她的本我卻讓她淪為別人眼中的蕩婦。面對著本我和超我巨大的沖突和矛盾,布蘭奇的自我太過薄弱,無力調節本我、超我和現實世界的矛盾,最終她不得不選擇逃避現實,沉溺于自己編織的幻夢當中。布蘭奇的成長背景和早期經歷的創傷成為了造成她悲劇的根源,之后自我救贖的失敗加速了她的自我毀滅。作為一位傳統的南方淑女,布蘭奇只是當時成千上萬的南方淑女的縮影。鑒于她們相似的社會背景、成長環境和所受的教育,如果不能擺脫固有的思維模式,她們在新世界中注定會面臨悲劇的命運。
[1]Freud, Sigmund.TheEgoandtheId[M]. London: The Hogarth Press Ltd., 1949:28.
[2]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文集[M]. 車文博,主編. 長春: 長春出版社, 2004:126.
[3]W. David Sievers.FreudOnBroadway:AHistoryofPsychoanalysisandtheAmericanDrama[M]. New York: Cooper Square Publishers, 1970:372.
[4]Roberts, Giselle.TheConfederateBelle[M]. Columbia: University of Missouri Press, 2003:15.
[5]田納西·威廉姆斯. 欲望號街車 [M]. 孫白梅,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1:9.
[6]汪義群. 試論田納西·威廉姆斯筆下的南方女性[J]. 當代外國文學,1991(3):151-154.
[7]Williams, Tennessee.AStreetcarNamedDesire[M]. 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 1947.
[8]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弗洛伊德心理哲學[M]. 楊韶剛,等譯. 北京: 九州出版社,2003:258.
(編輯:劉彩霞)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Cause for Blanche’s Tragedy in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Freud’s Theory
TANG Yi-shan
(Dept. of Foreign Language, Hu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Changsha 410205, China)
AStreetcarNamedDesireis one of the most popular plays written by the American playwright Tennessee Williams. The study on the heroine Blanche Dubois is also never short of popularity. This thesis focuses on the analysis of Blanche’s tragedy from Freud’s famous theory on the structure of mind (id, ego and superego). It is the deep influence from the southern tradition, the youthful trauma in marriage and the failure in self-salvation that lead Blanche to self-destruction. The conflict between Blanche’s id and superego and the ego’s failure in mediating among the id, superego and reality caused Blanche’s tragedy.
Blanche Dubois; id; ego; superego; conflict
2015-12-20
唐亦珊(1989—),女,湖南永州人,助教,研究方向:英美文學、英漢翻譯.
I106.3
A
2095-8978(2016)02-006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