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客體;心理咨詢
【中圖分類號】G448 【文獻標志碼】D 【文章編號】1005-6009(2016)67-0069-02
擺在我面前的四份案例,初看時大不相同:中班的小葉子攻擊性很強;四年級的小C行為退縮;六年級的小明上課搗亂下課打架;初二的小姚逃學逃課。然而,待我們緊隨咨詢師的步伐,走近這些孩子和他們的家庭,有些共同點便浮出水面:小葉子父母離異,她幾乎無法見到母親,父親對她非常粗暴;小C和小明遭受父親暴力,與母親缺乏情感聯結;小姚的母親因病去世,父親再婚,對小姚又打又罵。這些孩子不但難以從當前照顧者身上感受到穩定且界限清晰的愛,有的還存在失去重要他人的創傷經歷。
經過咨詢師的長期工作,四個孩子都發生了積極的變化。無獨有偶,咨詢師均采用沙盤切入工作,秉持系統觀,將孩子的問題看作家庭系統出現問題的表現,因而邀請家長及老師參與咨詢。家人愿意改變,老師也樂意支持,三方形成密切合作的局面。咨詢師洞察并積極干預家庭系統,同時也推動學校系統發生改變。咨訪關系這小小的系統,以其看似微薄之力帶動家庭和學校的轉變,大有四兩撥千斤之勢。這一切令人感到訝異——這些孩子的內心深處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嬗變?
精神分析在其誕生之初,認為個體發展的動力由性驅力提供。二十世紀初,費爾貝恩等人的工作使精神分析由經典理論向客體關系理論轉變。費爾貝恩指出,個體發展的動力并非內在驅力,而是對關系的內在渴求。如果說弗洛伊德眼中的嬰兒追尋乳房和口腔快感,那么,在客體關系學者眼中,嬰兒追尋的是自己與養育者(尤其是母親)之間穩定的關系。如果個體在成長環境中無法獲得或者突然失去這種重要關系,內心便受到巨大擾動,從而生發出癥狀。
讓我們從這個角度重新看待一下這四個案例:
小葉子原先外向活潑,父母離異后,父親不允許她與母親相見。她變得具有攻擊性,睡覺時會哭著說想媽媽。可見,她與母親建立的關系較穩定,早年成長也較順利,然而父母感情破裂,母親這個重要客體突然消失不見,父親這個客體則粗暴地威脅她。失去客體和失去客體愛的焦慮,使她以攻擊性的方式表達著失去重要客體的憤怒,以及對重要客體再度歸來的渴望。最初的沙盤,母親玩偶被埋入沙子,這仿佛是她的憤怒;而當她難過地擦凈玩偶身上的沙子,這又顯然是她無盡的渴望。小C母親的教養方式非常機械,不能很好地理解他的需求;父親待他十分粗暴,充滿了傷害性,與這樣的客體建立聯結令人恐懼。面對這樣的外部世界,小C選擇撤回自己的內心,不再愿意與其他人發生關聯。并沒有器質問題的小明很遲才學會講話,這也許與他和母親的關系品質密切相關。父母顯然沒有覺察他遲遲不肯開口的真正原因,反而使用暴力逼迫他,可以想象他是多么恐懼。他很難與周圍的人建立良好人際關系,與人相處的方式主要是言語和身體攻擊。從他沙盤里的柵欄、護城河、城墻等意象可以看出,他對外部世界非常防備。母親的病故給小姚帶來了沉重的打擊,她顯然沒有準備好迎接一個新的母親。她對繼母的敵對態度,其實正是源于對母親的深深哀悼。然而父親并不能覺察女兒的痛苦,反而想要以粗暴的、打罵的方式控制她,這對她來說是新的傷害,造成了父女聯結的斷裂。她逃課逃學,謊稱生病,像是在不斷地告訴父親:在充分哀悼母親之前,她無法開始新的生活。
這四個孩子均是在與客體的聯結出現斷裂甚至失去客體的情況下,發展出各種各樣所謂的癥狀。咨詢師敏銳地覺察到了這些,首次咨詢時,他們就試圖利用沙盤在自己和孩子之間建立一種新的聯結,這種聯結穩定、安全、溫暖、可以預測并且具有結構。而咨詢師作為一個新的客體,顯得平靜、有力、溫柔、清晰而又保有界限。咨詢師告訴她只是讓她來玩,并且可以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其實是讓小葉子知道這里是安全的,沒有暴力也沒有控制。咨詢師觀察到小C對沙盤的興趣,立即表示理解和支持,并且耐心地陪伴他,其實是讓他感到有人對他的內部世界感興趣,并想與他發生聯結。咨詢師允許小明用自己的節奏和方式接觸沙盤,不做出任何評價,這其實是在告訴他,這里是自由的,他可以按照自己的節奏表現出自己的樣子而不受任何貶低或懲罰。失去母親的小姚在沙盤中擺滿了兵器和堡壘,但它們環繞的卻是一個再也不能回去的家。咨詢師充滿耐心與理解的傾聽,以及對小姚整個初中生涯的持續關注和陪伴,讓她感到這是一個穩定存在而不會再次喪失的全新客體,于是,新的聯結建立了起來。
對于仍然生活在原生家庭的孩子,單憑咨詢師呈現全新的客體形象,顯然不足以帶來真正的改變。咨詢師邀請家庭成員和學校老師參與咨詢,在咨詢師的工作下,小葉子終于可以定期見到母親,這個曾經無比重要卻幾近喪失的客體再次回到了她的生活;父親也能夠以更合理的方式表達情緒,這個客體變得不再具有傷害性;學校老師在理解她的痛苦之后,也多次組織活動,以集體的力量消除她的創痛。在咨詢師的鼓勵下,小C的母親與小C產生了更深的情感聯結,她試著理解小C的需求,也開始與老師開展合作,為小C問題的改善做出巨大努力,從而成為全新的重要客體。小明的父母承認了自己養育方面的錯誤,對小明而言,他們的歉意本身就是巨大的愛,籠罩在客體身上那令人恐懼的暴力終于得以清除,客體重新成為安全的聯結對象。失去母親之后,小姚與父親的聯結出現嚴重斷裂,在咨詢師的邀請下,父親終于來到咨詢室努力修復父女之間的聯結,小姚的改變也迅速地發生了。
我們從精神分析理論的演變談到這些孩子的轉變,得以看清這四個風格完全不同的咨詢師,面對四個問題大相徑庭的求助者,如何重新建立主體與客體之間的重要聯系。這些孩子喪失了客體或者無法在客體那里獲得穩定持續的愛,而咨詢師以其穩定的陪伴和持續的關注,讓他們得以開啟重尋客體與客體之愛的艱難旅程。人類個體的成長,無不伴隨著必然的喪失,失去溫暖的子宮和無憂的童年,失去青春、無數的機會和可能性,失去親人和伴侶,……我們總是需要接受這些喪失,踏上重尋客體與客體之愛的旅程,直到這些客體以及他們給予的愛,終于完全內化入我們的精神世界,使我們終于能夠直面永恒的孤獨,以及那終將掩上的人生大幕。
(作者系南京郵電大學心理健康教育與咨詢中心專職心理咨詢師,中國心理學會注冊心理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