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若輕——徐華翎個展﹄以一組﹃若輕系列﹄作品為主,輔之﹃香系列﹄﹃之·間系列﹄及﹃絲圖系列﹄,較為完整地呈現了2010年來徐華翎的創作脈絡。其中,﹃若輕系列﹄為最新作品,畫面延續了畫家一貫以來的少女題材,所不同的是:偌大畫幅中帶有懸浮感的女性背影,似乎暗示她歷經﹃視覺結構﹄探索之后,對﹃畫面營造﹄的回歸。
從﹃N12﹄走出的徐華翎,在水墨領域一直顯現出某種當代化努力。從﹃境﹄系列渲染方式的自我質感,到﹃香﹄系列絲絹流動性的色彩透明,乃至﹃雙層﹄系列﹃隔紗幻影﹄式視覺疊合,徐華翎沿著﹃解放傳統視覺語言﹄的方向,不斷激活她所面對的中國畫傳統,并試圖將固化的視覺體驗轉換為全新的開放形態——圖像的意義不再是任何事先設定出的概念、主題,而是需要在觀眾復雜的閱讀活動中才能被認識的體驗,并成為包含多種可能性與方向的﹃視覺結構﹄。但這次展覽的﹃若輕系列﹄,意義生產的方式放棄了此前的﹃視覺結構﹄,并重回圖像本身。
﹃若輕﹄,就詞匯而言是﹃仿佛輕﹄的意思。徐華翎不再著意觀看的結構,而力圖在圖像營造中顯現繪畫的表意能力。巨大尺幅中的少女其實是畫家制造的圖像錯覺:遠觀如常規站立的人像,細辨其腳卻是懸浮半空。為什么制造這種悖論?不是為了簡單的圖像游戲。它揭示了圖像閱讀中整體與局部的視覺矛盾,并因此提示慣性經驗的﹃控制力﹄。顯然,當觀者獲取整體感知后,再深入局部細節時,就會獲得一種視覺經驗的調整,并意識到此前感受中的慣性思維。某種意義上說,閱讀心理的改變,正是畫家努力嘗試的新體驗:不借助復雜的觀看結構,依靠圖像自身邏輯完成意義表述。于是,徐華翎標志性的雙層畫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圖像自身的觀看體驗。毫無疑問,相對雙層結構,單純依賴圖像實現類似的意義生產,是更具挑戰的工作。
為什么要用更困難的方式難為自己?或許,是出于對當代藝術某種流行化樣式的疲憊,轉而在繪畫自身中解決問題。對徐華翎而言,這是十多年藝術經歷的自我審視。正如﹃若輕﹄的標題,隱含了﹃舉重若輕﹄:面對當代藝術越來越﹃形式化哲學﹄的沉重,作為畫家,她試圖重新用﹃繪事之輕﹄舉﹃藝術之重﹄,哪怕是極其微小的一步。正如,徐華翎﹃站立﹄與﹃懸浮﹄的圖像經驗,便類似其雙層畫面結構一樣,獲得了閱讀上的雙層關系。為了保證這種﹃雙層經驗﹄不再只是概念中的哲學意義,徐華翎的新作更進一步強調了繪畫語言對﹃雙層經驗﹄的介入能力,并因此重建繪畫與人的體驗關系。
怎樣的語言?對比徐華翎此前作品,我們會發現渲染的虛實關系發生了微妙變化。此前作品,渲染對畫家而言,更多是畫面質感的統一化保證:因渲染層層疊壓的層次變化,畫面可以在微弱色階中獲得整體上的協調感。但﹃若輕系列﹄,這種協調感遭到破壞。人物的描繪,不再統一為虛淡的整體感觀,而顯現為﹃虛﹄與﹃實﹄的對比。當然,這種對比并非強烈的差異,而是看似統一的差別。也即,徐華翎的新作采用適當的畫面區別,為她作品的整體閱讀制造了一種不適,亦如其圖像敘事中的﹃站立﹄與﹃懸浮﹄:當我們用慣性的視覺感受面對畫面整體時,畫面卻用一種節制的語言差別破壞了整體性閱讀。
其實,今天的藝術語境中,徐華翎的轉向具有某種被誤讀的﹃危險﹄。因為日益強調視覺調用方式的背景下,重歸單純的繪畫本身,容易被理解為一種保守姿態,尤其徐華翎所采用的工筆畫形式。毫無疑問,這個被視為中國傳統的畫種,先天就具備被人誤讀為保守的基因。加之她回歸的方式,是在圖像悖論與渲染對比的范圍內展開微弱的感官顯現,更容易導致畫面意義的生產方式被人忽視。忽視的結果,就是徐華翎的﹃所有努力﹄會被人理解為她在文化立場上的﹃倒退﹄。
面對﹃危險﹄,徐華翎仍然冒險地出發了。她放棄曾經準備好的展覽方案——那更符合當代藝術今天展覽機制的構想,堅持在今日美術館偌大的主展廳中懸掛四張名為﹃若輕﹄的作品。這種冒險是不是被人視作﹃倒退﹄,對徐華翎而言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歷經各種嘗試之后,她將注意力重回自己進入藝術的原點——關乎繪畫的視覺經驗。就此而言,她的新作在其曾經的﹃當代化﹄努力之后,構建了她對當代藝術的新態度:弱化哲學性的意義表達,強化畫面自身的感官溫度。因為藝術無論如何深刻,都需要視覺的感官通道。今天的當代藝術,越來越將感官通道變為哲學表達的工具,從而喪失了藝術的某種本真體驗。或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徐華翎才會不顧危險地﹃重返繪畫﹄。當然,這種﹃重返﹄對徐華翎而言,是一種趨勢性的轉變,還是暫時的體驗性轉變,現在判斷還為時過早。但無論未來怎樣,今天所作的工作是針對今天的﹃自我審視﹄,是當下邏輯中的努力方式。
最起碼,敢于主動面對可能發生的﹃誤讀﹄,是需要勇氣與信心的。
2016年3月14日于后沙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