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尚古俊 脫去凡近

《鵲華秋色圖》是趙孟頫水墨淺絳山水的代表作，寫齊地遼闊的江水沼澤，極目遠處，有兩座高山相對而立，右方尖峭的是“華不注山”，左方平頂的是“鵲山”。畫面中的幾個主體對象呈“V”字形排布，前后錯落產生縱深的視覺效果，同時也平衡了一個畫面中并排兩山的壓迫感，使畫面的遠景近景渾然一體。

據史料記載，趙孟頫生于浙江湖州，宋亡元立，他入仕為官，步步升遷，頗得賞識，同樣也招來不少嫉妒、排擠。在權衡利弊后，他“自念久在上側，必為人所忌，力請補外”。在至元二十九年（1292），趙孟頫出為同知濟南路總管府事，“獨署府事，官事清簡”。但在任職期前，卻屢受上峰刁難，僉廉訪司事韋哈剌哈孫常“以事中之”，趙孟頫苦不堪言。恰在此時，元成宗召修《世祖實錄》，趙孟頫得以離開濟南。在齊地近三年，趙孟頫游覽當地名勝，被小有名氣的鵲山和華山所吸引，也才有了《鵲華秋色圖》的腹稿。

《鵲華秋色圖》作于元貞元年，即 1295 年冬日，時趙孟頫 42 歲。彼時他剛從齊地歸家不久，正值好友周密到訪。周密（1232—1298）是元代著名文學家、書畫鑒賞家，祖籍濟南，自從其曾祖父隨高宗南渡，就定居在吳興，但對故土一直懷有深厚的感情，還取號“華不注山人”。二人多年未見，相談甚歡，待講起齊地風光，更是感嘆不已。畫家在題跋中記述創作緣起：“公謹父，齊人也。余通守齊州，罷官來歸，為公謹說齊之山川，獨華不注最知名，見于左氏，而其狀又峻峭特立，有足奇者，乃為作此圖，其東則鵲山也。命之曰鵲華秋色云。”可知此畫乃是為慰藉周密對故鄉的思念之情而作。而從題跋的細節上看，齊州在元初已改為濟南路，屬中書省，趙孟頫卻仍沿用舊稱，因此后人推測他有借此表達對趙宋王朝的懷念之意。

《鵲華秋色圖》以平遠法構圖，畫中物象一目了然，山、樹、人、動物、房屋，一派寧靜祥和。畫面右側為華不注山，又名華山，在濟南市郊東北部，位于黃河以南，小清河以北，海拔一百九十七米，山體以尖挺、奇特、秀麗著稱。這座山奇就奇在從不同的角度觀察，山體會呈現出不同的形態。華不住意思為“花骨朵”，形容含苞待放的荷花。山下林間山羊四五，在幾所簡陋的茅舍間嚙食。水邊輕舟數葉，舟中漁人正安靜地工作。應正是秋天之節候，有的木葉已脫落了，也有的赤黃相間。然而村人對眼前美景混然不覺，只埋頭于他們日常的生計。接下來的中段巧妙地畫了幾株樹木，疏落散布，將兩座山分開距離。楊樹、稚松及其他各類樹木相互掩映，創造出前后空間，使得整個畫面呈現出縱深效果。再向左延伸，描繪的是鵲山以及周圍的風光。鵲山在濟南北部，是黃河北岸的一座小山，海拔一百米左右，為著名的名勝“齊煙九點”之一。相傳每年七八月間，烏鴉盤山飛翔，黑壓壓一片；還有另外一種傳聞，說中國古代名醫扁鵲曾在山腳下煉丹，后葬于此，因此這座小山得名“鵲山”。整幅畫面水陸交接，兩山對峙，屋宇、人物、林木聚散，縱深遠近分明，節奏輕快。有學者這樣評價：“趙孟頫采用董源的方式，描繪地面的橫線層層堆積，波折起伏的筆畫一道又一道的排列，仿佛整個地面橫越沙渚綿延至遠方。”

《鵲華秋色圖》作為趙孟頫中年時期的代表作，于簡率中不乏天真，無論是構圖還是賦色都頗為考究，使得整個畫面不因有了兩座同一水平線上的山而沉悶壓抑，反而多出了清雅秀麗的氣質。然而，就是這樣一幅如此精彩的畫作，卻于乾隆年間曾被打入冷宮。傳說當年乾隆皇帝巡狩濟南，閑暇里登上城門，觀賞眼前如畫景色，忽然想起宮中珍藏的《鵲華秋色圖》，便立即派人去取。畫圖取來后，他對畫觀景，發現鵲、華二山方位有誤，本應鵲在黃河北，華在黃河南，可畫中兩座山卻在同一岸邊。乾隆怒其不辨方位，下旨曰：“朕發現古人之畫有失實之處，本該將此畫焚毀，以免誤我大清之戰事，但念此畫流傳幾百年，更得來不易，權且將此畫收入大內，任何人不得觀賞。”不管傳說可信與否，但此畫在清代確實深藏宮中，乾隆也極為看重，曾親題“鵲華秋色”引首，并題詩多首。

在歷代著述中，對趙孟頫的評價都不發矛盾之處，一方面他的藝術成就是無法否認的，他有資格被稱為是元代畫壇的領軍人物，但另一方面，身為皇室后裔，卻在異族政權入仕為官，又讓他聲名狼藉，備受詬病。因此，有些評論家會繞過他避而不談，就比如說董其昌，他梳理藝術史脈絡，論述文人畫的傳承，以王維為創始者，隨后是董源、巨然、李成、范寬，更至北宋的李龍眠、二米，接下來的元四畫家，獨獨不談元初的趙孟頫。不過，從《鵲華秋色圖》上的題跋來看：“元時畫道最盛，唯董、巨獨行，外此皆宗郭熙。其有名者：曹云西、唐子華、姚顏卿、朱澤民輩出。其十不能當倪、黃，蓋風尚使然，亦由趙文敏提醒品格，眼皆正耳。”董其昌也是認可趙孟頫為中國繪畫史重要的轉折點的。除卻本文所述的《鵲華秋色圖》外，趙孟頫所繪制的其他類型題材作品，如人物、風景、人騎等，均不乏佳作，他追求傳統，師法王維、董源等人，秉承唐宋遺風，在文人畫的實踐方面，對于后起畫家極具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