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語的隱喻性——中英文“頭”的映射層面分析

李晨東南大學，江蘇南京210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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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語的隱喻性——中英文“頭”的映射層面分析

李晨
東南大學，江蘇南京210096

摘要

從廣義上看，日常生活中的很多習慣表達都可以被認為屬于習語的范疇。他們來自人類生產生活的各個方面。人體是人類獲取自然經驗的重要來源之一。人體器官詞語在習語中很常見，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一個民族的文化認知模式。我們的思維是隱喻的。習語是具有隱喻性的。通過對中英文習語中人體詞語的隱喻和轉喻進行對比研究，以探索人類與自然的認知互動。

關鍵詞

習語；隱喻；轉喻；人體詞語；映射；認知

一、引言

對于“習語”這一術語的概念范圍，國內外相關研究有不同的界定。一種觀點認為，習語涵蓋了比喻性詞組，俚語，俗語，慣用語，諺語，警句等；另一種觀點提出“純習語”（pure idiom）的概念，認為僅包括固定的、隱喻性的語言單位。可以看到，關于習語定義的這兩種觀點都包括了隱喻性的語言表達單位。朱風云等指出，習語的傳統理論認為，習語曾經具有隱喻的來源，習語理解與人類認知的隱喻性本質之間有密切的聯系。Gibbs & O’Brien通過大量針對習語在線語義加工的實驗有力地支持了這一結論。

Lakoff將隱喻定義為人類概念體系中跨域的映射，也就是從源領域向目標域的映射。束定芳指出“隱喻不但是一種語言現象，而且在本質上是人類理解周圍世界的一種感知（perceptual）和形成概念（conceptualize）的工具。”具有隱喻性來源的習語很多都來自于人類的日常生活，來自于人類對自然的感知和體驗。而人類認識世界的過程是從自己的身體開始向外拓展，是通過身體與自然界的互動實現的。本文假設相同的人體結構和功能在不同的文化中會產生不同的映射，對中英文人體詞語的隱喻和轉喻產生的映射做微觀對比分析，試圖展現其在兩種語言中的重合與分歧，以探討其背后可能的認知成因。

以下部分習語實例和分析引自筆者于2006年發表的一篇文章。相關語料采集自字典和報刊等日常習語，對比呈現了中英文關于“頭”這一人體詞語產生的隱喻和轉喻意義。本文中，筆者對當年引用的習語實例做了修改和補充，并從不同的角度對相關習語現象做了分析。

二、中英文“頭”的隱喻與轉喻意義

1．Head和頭都可以指人體頸部以上的部分。它們的隱喻意義為物體的最高或最前面的部分，或是物體末端與其他部分形狀不同的部分。

（1）the head of the queue

（2）車頭‘the nose of a car’1

（3）山頭‘hilltop; the top of the hill’

“從這兩個例子我們看到，在英文表達漢語的‘頭’時，有時用nose和top，而不是head。相對而言，漢語中的頭可以用來指更多的物體的頂部或末端。”舉例如下：

（4）燈頭‘lampholder’

（5）筆頭‘the tip of the pen’

然而，英文中的the head of the stairs在漢語中卻沒有對應的表達。

2．頭可指物體的殘余部分。例如，粉筆頭‘chalk end’。

3.頭可以隱喻某一事件的開始或結束。

（1）萬事開頭難。‘The first step is difficult.’

（2）終于熬到頭了。‘At last，it will be over.’

當我們借助空間概念來理解時間概念時，自然將頭所代表的物體的末端，映射到時間領域，隱喻某一事件的開始或結束。

4.頭可放在量詞前表示優先順序或最高級別。

（1）頭一回‘the first time’

（2）頭等‘the first class’

相反，英文選擇了專門的序數詞幫助表達在順序和級別上靠前，例如，the first three days。

5. Head和頭既可以指人，也可以指某組織的負責人。

（1）每人頭‘per head’

（2）the head of the history department

（3）他是我們的頭兒。

例（2）和例（3）“表明head和頭都可指負責人。英文中，head可代替表示頭銜的詞來指某一組織的負責人，比如用head代替Dean，President和Gover?nor等。”例（2）如果按字面翻譯成中文是“歷史系的頭”，有失莊重，應該翻成歷史系的主任。這可能要歸因于中國社會對權力和階級的較強意識，為了表示對領導的尊敬，必須用正式的頭銜來表示同樣語境下英文head的含義。表達這一含義時，head也可以做動詞用，例如：

He heads one of the leading companies.但是頭不能做動詞使用。

6．Head和頭可轉喻心智能力。

（1）a wise head on young shoulders

（2）她有經濟頭腦。‘She has a head for money.’

在例（1）和例（2）中，head指心智能力。“但在中文中，通常‘頭’必須和‘腦’放在一起來表達智力的意思。”

7．head和頭指某一事件的細節。

（1）I can’t make head nor tail of it.

（2）理清頭緒‘make clear the main clues’

頭緒當中的頭指的是線頭，緒指線，都與梳理線頭有關。例（1）的意思是我一點都不明白。例（2）的意思是主線應當理清。”類似的，“頭頭是道”中的“頭”也喻指生活中人們的一言一行等各種細節，現在指說話辦事很有條理。

8.頭隱喻某一方面。

（1）一頭是學校，另一頭是家庭。‘on the one hand, it is the school; on the other hand, it is the family’

英文中沒有對應的映射。在表達某一方面的概念時，英文是用hand來建立隱喻的。中文當中也有相似的表達，例如，“做兩手準備。”

9.其他與頭和head相關的習語

有些習語并不是頭或head本身產生映射，而是其所在習語整體產生的映射。例如，bite sb.’s head off，這一短語表示非常氣憤地對某人說話，是英文獨有的表達，在漢語中沒有相對應的映射。漢語中表達對某人憤怒的說話通常會用“咬牙切齒”。

三、中英文“頭”的映射層面分析

（一）“頭”映射到具體域

“頭”可以被用來指具體物體的頂部或前端部分，如“車頭、山頭”等；也可以指與頭形狀類似的物體，如“蒜頭，海蜇頭”等。英文中的head，也同樣可以映射到具體域，如the head of the stairs，the head of the club等。

另外一類映射到具體域的映射，如“粉筆頭”，指的是物體殘余的部分。殘余的部分通常會使人們聯想到末端。與“車頭、床頭”等表前部端點的隱喻一樣，“粉筆頭”等表示末端殘余的隱喻也建立在對“端點”的認知基礎上，而不是建立在頭與物體的形狀相似性上。往往這種情況下，無法區分是前端還是末端。Head在表殘余物的意義上沒有產生映射。

（二）“頭”映射到時間域

“頭”在具體域的映射轉移到時間域后，借其端點的位置隱喻了事件的開始或結束。同樣是“頭”，既可以隱喻開始，也可以隱喻結束，看似矛盾，恰恰反映了中國人形象思維和綜合思維的特點，而head在時間域上沒有產生映射。同樣在時間域，“頭”可以表示次序上的優先，如“頭一回。”

（三）“頭”映射到抽象域

①“頭”隱喻最高級別，如“頭等、頭名”等。

②“頭”與head都喻指處于負責人的地位，如“我們的頭兒，”“head teacher”等。

③“頭”轉喻心智能力，如“頭腦，”“head for mathematics”等。

④“頭”與head都喻指事件的細節，如“千頭萬緒”，“head or tail。”

⑤“頭”喻指某一方面，如“同時忙幾頭。”

當映射到具體域時，在構詞時“頭”與head可以充當基本詞，表示目標域的概念。在映射到時間域時，“頭”充當了修飾詞，為其后的語素做限定。在向抽象域的映射中，“頭”與head的隱喻和轉喻意義當中都可以找到分別充當修飾詞和基本詞的例子。

由上述分析可見：

“頭”與head的某些隱喻及轉喻意義在兩種語言中完全相同，從相同的源領域映射到相同的目標域。例如，中文里轉喻心智能力的“頭腦，”在英文里可以直接用head表達。而在其他一些情況下，不同的源領域事物被映射到同一目標域。例如，中文的“車頭”在英文里被表達為the nose of the car，用的是鼻子作為源領域事物。

總體看來，在向具體域、時間域和抽象域的映射中，中文的“頭”承載的隱喻及轉喻意義比英文的更多，映射面更廣。特別是，當從具體域轉向時間域和抽象域后，head沒有發生表示靠前含義的映射，而是用序數詞取而代之。“頭”與head產生不同映射的根源在于不同的生產生活實踐導致的思維方式的不同。

四、具身認知的研究啟示

具身認知（embodied cognition）是強調心智體驗性的認知心理學研究思潮，認為人類的思維和理性是在對外部世界種種現象的感知和體驗過程中逐步形成的，身體運動經驗與內在的、抽象的心理過程和認知過程緊密關聯。Casasanto指出人們在對左右空間的認識中，常常會把“右”與積極的事物相關聯，把“左”與消極的事物相關聯，因為大多數人是右利手。通過實驗他們驗證了，對于左利手的人來說，則存在“左好右壞”效應。具身認知的相關實驗，充分證明了人類思維的形成建立在人體與周圍環境的互動實踐基礎上。

Lakoff和Johnson認為隱喻映射是非對稱的，隱喻的映射過程是從我們熟悉的具體的源領域到我們不太熟悉的抽象的目標域所做的單向映射過程。對應于具體的感知覺體驗和抽象信息的加工，是一個單向過程。然而，殷融等通過研究發現，感知覺體驗和抽象信息加工是雙向的相互作用的過程。例如，我們對特定環境溫度的感知會影響我們對同一環境中社會人際情感的認知；反之，社會人際情感體驗也會影響個人對環境溫度的知覺。以“頭”和head喻指負責人的隱喻含義為例，當我們提及某負責人時有兩個用詞選擇，一是他的頭銜，如主席，主任等；另一選擇即用“頭”或head。考慮到抽象信息的加工對具體的感知覺體驗的影響，用“頭”或head將比使用頭銜更令聽眾感覺到負責人的領袖角色，有一種擁護和信任的感知覺效應體驗，從而達到使用者期待傳遞的感知覺效應。單單用頭銜則相對中性，不會引起聽眾的相應感知覺體驗。換句話說，語言使用者在用特定的方式進行語言加工向聽眾傳遞他所獲得的感知覺效應體驗。

五、結論

人類對外界的認知在很大程度上依賴于身體的體驗。不同民族的居住環境，生產方式，經歷的歷史事件，積累的民族文化等因素極大影響了人們的思維方式。這種不同廣泛體現在各種日常習語現象中。除此之外，習語中具體域和抽象域的映射是雙向互動的。人們的感知覺效應體驗是習語中隱喻建立的基礎之一，習語的這一隱喻性也會在使用中傳遞它所承載的感知覺效應體驗。不同民族的人詞語所構成的習語反映出其隱喻和轉喻模式的重疊和分歧，深入地研究有助于揭示語言文化和具身認知之間的關聯，為語言的理解和發展提供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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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武亮）

文獻標識碼A

中圖分類號H03

收稿日期2015-11-10

基金項目：本文系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資金資助，江蘇省教育廳高校哲學社會科學研究基金指導項目“習語學習中的母語遷移研究”（項目編號：2012SJD740036/SKC2013 0043）；國家語言工作委員會科研基地·中國外語戰略研究中心科研項目“多媒體環境下中國高校外語教育生態研究”（項目編號：WYZL201433）的研究成果。

作者簡介：李晨（1980-），男，山東濟南人，東南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上海外國語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外語教學理論與實踐、認知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