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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某訴任某、中國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案
關鍵詞交通事故賠償范圍車輛承包金交強險
出租車司機因人身損害導致其無法正常駕駛車輛從事車輛運營而產生的車輛承包金損失,應計入誤工損失的范疇,在交強險的死亡傷殘賠償限額項下予以先行賠償;僅因車輛受損導致出租車司機無法從事車輛運營而產生的車輛承包金損失屬于間接的財產損失,不屬于交強險的賠償范圍。
1.《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十六條
2.《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五條
原告(被上訴人):黃某
被告(被上訴人):任某
被告(上訴人):中國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
2012年8月7日20時許,被告任某駕駛小轎車倒車時將遛狗的原告黃某及其所牽的狗撞傷。此事故經北京市公安局順義分局交通支隊認定,任某負全部責任。任某所駕車輛在被告中國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北京分公司(以下簡稱太平洋保險公司)投保了交強險。
受傷后,黃某于2012年8月7日至8月15日期間在順義醫院急診留觀治療,其傷情被診斷為頭皮裂傷、異物殘留、多發皮膚挫傷及腦外傷后神經反應。經北京市順義區醫院司法鑒定所鑒定,黃某身體所受損傷的合理誤工期為60日。另查,黃某采取單班運營的方式承包了某出租汽車公司的一輛出租車,雙方簽訂了車輛營運承包合同書、勞動合同書,其中約定承包期間為2009年12月1日至2012年9月1日,每月承包金為7394元,協議工資為640元/月,出租汽車公司每月向該運營車輛支付相應的燃油補貼。
原告黃某起訴要求二被告賠償住院伙食補助費450元、營養費6500元、誤工費11050元、車輛承包金損失32045元、交通費700元、護理費2250元、狗的營養費5000元及精神損害撫慰金1萬元并負擔本案訴訟費。
被告任某不同意承擔賠償責任,理由是其投保了交強險和不計免賠商業三者險,認為原告的全部合理損失均應由保險公司賠償。
被告太平洋保險公司認為,車輛承包金損失屬于間接損失,不屬于保險理賠范圍。
北京市順義區人民法院于2013年11 月4日作出(2013)順民初字第6364號民事判決:一、被告太平洋保險公司在交強險范圍內賠償原告黃某醫療費用賠償金八百元,死亡傷殘賠償金一萬一千元(其中含車輛承包金損失四千四百元),以上共計一萬一千八百元,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七日內執行;二、駁回原告黃某的其他訴訟請求。宣判后,太平洋保險公司向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上訴。北京市第三中級人民法院于2014年1月20日作出(2014)三中民終字第00452號民事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法院生效裁判認為:本案焦點系保險公司是否應賠償黃某車輛承包金損失。車輛承包金系黃某向出租汽車公司交納的特定費用,來源于其駕駛出租車運營而產生的收益,系其日常工作收益的一部分。根據北京市出租車行業慣例,在黃某正常出車的情況下,該項收益是具有可預見性,系預期財產利益。黃某因交通事故人身受到傷害不能工作,必然導致其該項利益受到損失。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侵權責任法》第十六條之規定,黃某因人身損害導致的車輛承包金損失,應屬于誤工損失的范疇,應當在交強險死亡傷殘限額項下予以賠償。
在機動車交通事故引發的民事侵權賠償案件中,對于出租車司機遭受的車輛承包金(俗稱“車份錢”)損失,是否屬于交強險賠償范圍,存在一定的爭議。我們認為無論因車輛受損還是人身受到損害導致的出租車司機車輛承包金損失均屬于侵權人的賠償范圍,但是否屬于交強險理賠范圍,應區別對待。
誤工費是指賠償義務人向受害人支付的從受害人遭受損害時起至恢復治愈時止這一時段內,受害人因無法從事正常工作或勞動而減少的收入。從本質上而言,誤工費屬于受害人如未遭受人身侵害而本應獲得卻因侵權人的侵害行為而無法得到或者無法完滿得到的利益。
在司法實踐當中,對于絕大多數行業而言,誤工費基本沒有爭議,然而對于出租車司機這一行業而言,由于職業的特殊性影響著對誤工費的理解。因為從目前我國的情況來看,出租車營運屬于特許經營,只有具有相應經營權的出租汽車公司才有權進行營運,而個人無權進行營運。所以出租車司機必須要與出租汽車公司簽訂承包運營協議及勞動合同后,才能駕駛公司的車輛從事出租車營運。出租車司機與出租車公司之間存在一種特殊的勞動關系,出租車司機每月固定交納承包金,出租車公司則對司機進行管理,包括交納各種社會保險以及個人所得稅,既非簡單的勞動關系,亦非單純的承包關系。在這樣的制度下,司機的收入看似僅包括實際到手的工資收入,但實質上包括其通過勞動所賺取的一切收入,其中也包括承包金。承包金制度建立在出租車司機的勞動收入肯定高于出租車承包金這一假設條件之上,卻不以實際運營為前提,這筆承包金不因出租車司機的具體情況而變化,即使司機受傷后遵醫囑休息,該承包金仍照收不誤,所以當出現停運的情況下,出租車司機的勞動收入可能低于承包金額,而必須上交的承包金則成為了出租車司機的實際損失,產生這一損失的直接原因是出租車司機人身受到傷害而造成的勞動收入的喪失或減少。
綜上,在人身受到損害導致出租車司機無法正常駕駛車輛從事車輛運營時,將其已經交納的承包金計入誤工費符合誤工費制度的基本原理和出租車司機職業的實際情況,并且將此部分損失由承保交強險的保險公司在死亡傷殘賠償限額項下予以賠償,亦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和《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例》(以下簡稱《交強險條例》)對人身損害賠償范圍的規定。
當然,若出租車司機人身受到嚴重傷害,在很長時間內以致終身將無法從事出租車運營,則應按照承保運營協議相關內容解除承保運營關系,否則再主張車輛承包金損失就可能構成人為擴大損失。
對于因侵害財產權益造成的損失,屬于財產損失賠償范圍,即《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道交司法解釋》)第十五條規定的范圍。就出租車司機而言,出租車系其從事營運的工具,根據承包運營合同其不得隨意解除合同,即使能解除承包運營關系,其在短時間內也很難另謀職業,因此車輛受損停駛造成的出租車司機車輛承包金損失屬于其合理損失范圍,應予以賠償。但此情況下的車輛承包金損失實為“停運損失”,屬于交強險不予賠償的間接損失。這與之前提到的出租車司機人身受到傷害而產生的車輛承包金損失性質完全不同。
有觀點認為,既然車輛承包金損失無論出租車司機遇到何種情況均要交納,那這項損失就是直接損失,都要賠償。這種觀點,其實是混淆了“合理損失”與“直接損失”的區別。僅車輛受損情況下造成的承包金損失屬于出租車司機的合理損失范圍,這也是讓侵權人賠償的原因。但這不能改變其間接損失的屬性,區分直接還是間接不應以是否必然發生為標準,因為是否必然發生是判斷賠償范圍即是否為合理損失的標準,而不是判斷直接還是間接損失的標準。所謂間接損失,是指區別于交通事故造成的直接人身損害、車輛損壞之外的其他損失,比如停車費損失、營運損失等。就交通事故造成車輛損壞無法運營而產生的車輛修理費和出租車司機的承包金損失而言,顯然車輛修理費是直接損失,承包金損失是間接損失。
就間接損失是否應當由交強險賠償的問題,其實《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強制保險條款》(以下簡稱《交強險條款》)第十條第(三)款已有明確規定,被保險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致使受害人停業、停駛、停電、停水、停氣、停產、通訊或者網絡中斷、數據丟失,電壓變化等造成的損失以及受害人財產因市場價格變動造成的貶值、修理后因價值降低造成的損失等其他各種間接損失均不屬于交強險賠償范圍。有觀點認為《交強險條例》并沒有明確停運損失等間接損失不屬于交強險賠償范圍,而《交強險條款》明確指出不屬于交強險賠償范圍屬于違反條例規定,不應適用。其實這是對條例的誤讀,也是對交強險立法本意的曲解。我國的交強險制度更加強調交強險的基本保障功能,更為重視對受害人損失的填補功能。其立法本意在于使交通事故中人身權受到損害的人得到及時有效救治,經濟上得到補償。這在交強險醫療、傷殘及財產損失限額的設置上以及對無證、醉酒情形下交強險對人身損害的先行墊付上均有充分的體現。而交強險財產損失限額僅二千元,是對事故中受損的車輛、物品等現有財產的實際損毀的賠償。從司法實踐來看,就是對于這些直接損失的賠償,交強險就已顯得力不從心,就更不用談交強險對停業、停駛等造成的損失以及貶值損失等其他各種間接損失進行賠償和墊付的必要了,因為這不是其設立初衷,也不是其應有之義,而是需要商業三者險予以補充。
在出租車司機人身和車輛均受到損害的情形下,對于車輛承包金的賠償應具體區分造成車輛停運的原因適用不同的賠償原則,即應結合出租車司機提交的診療記錄、修車明細等證據判斷車輛停運系人身受損還是車輛受損所致,從而適用不同的賠償原則。具體來看:若出租車司機人身受到損害的治療和休息時間基本與車輛修復時間重合或超出車輛修理時間,則只吸收合并為誤工費情形,由交強險在死亡傷殘賠償限額項下賠償;若出租車司機治療休息時間短于車輛修理時間,則需對車輛承包金損失區分為兩部分來確定。出租車司機治療及休息期間的車輛承包金損失作為誤工費由交強險在死亡傷殘項目下賠償,超出治療及休息期間的車輛承包金損失作為停運損失,由侵權人個人負擔。若出租車司機傷情輕微不影響駕駛但車輛受損較為嚴重,此時可以認定車輛停運并非人身受損而系車輛受損所致,故車輛承包金應作為間接損失由侵權人負擔,交強險不負責賠償。
綜上,本案中,黃某車輛承包金損失系由黃某人身受損而非因車輛損壞所致,不屬于《交強險條款》規定的停運損失,而應將車輛承包金損失計入誤工損失的范疇由保險公司在交強險范圍內予以賠償。
一審獨任法官:李永芝
二審合議庭成員:高 貴江錦蓮沈 放報送單位:北京市順義區人民法院
編寫人:北京市順義區人民法院李永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