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訪古

因事赴黃州，客赤壁賓館。舍臨江渚，有東坡遺跡。眾人約往一游。

時既初冬，三楚地陰霾迷濛，朔風冽冽，冷雨凄凄，萬木蕭疏，黃葉飄零，了無生氣。“東坡赤壁”院內，空寂無聲，游人絕跡。翠竹青青，銀杏殘葉滿地，金黃亮澤，醒豁炫目。庭中高臺之上，有坡翁造像一尊，峨冠博帶，文氣可掬，與坡翁豪放之氣略有參差。唯刻工尚靈動，衣袂飄飄，多有動感，傳神寫意，差強人意，未落俗套。

赤壁山上，亭臺樓閣，斗拱飛檐，盤曲錯落。碑刻題匾古意粲然，覽之猶聞代代才人嘆息。曲徑通幽處，古木森森，野徑蒼苔，敗葉點點，濕氣淋漓。不意黃州偏隅之地，竟留此一方凈土，少染塵世浮躁俗氣，殊出意外。

棲霞樓后，有幽徑曲折盤縈，隱隱林莽間，直通山下。眾人撥草探路，雨滴衣濕若水澆然。渚堓蒲葦蒼黃枯焦，密不透風，蕭蕭林間透出赤壁山崖，丹紅剝蝕，“赤壁”正以此名之矣。環顧四周，大惑也：蘇子所謂穿空之亂石，裂岸之驚濤，小月之高山，竟不辨蹤影。當年茫茫然之萬頃碧波，已化作連片民居，江濤之聲亦如雁過無痕。唯余丹崖頹壁，依稀仿佛，何滄海桑田之速也！

史載，黃州有赤壁磯，東坡貶此得游其地，有百字令、前后赤壁賦遺世。蘇子其文，文質皆美，癡迷者多多矣。然今臨其地考之，忽于讀書為文多有所悟。東坡其人，其智常人不可及，曠達放浪，亦常人不可及。故“百字令”中有“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之說。夫“人道是”者，姑妄言之，亦當姑妄信之耳。蘇子何黠，借黃州赤壁之酒杯，澆己胸中之塊壘耳！胸中有塊壘，天下何處不赤壁，胸中有丘壑，天下無處不風景也。儕輩不復辨此，刻舟求劍，膠柱鼓瑟，不亦哂乎！

“世說”記王子猷訪戴安道，興起而往，興盡而返，見戴與否，無關宏旨，晉人風神，迷人處多令人擊節乃至壺口盡缺。明乎此，赤壁山上山下，遺蹤之有無，又何足道哉！

甫離赤壁，風勁雨橫，冷氣穿衣，口噤手顫，傘不能支。回望坡翁塑像，凄迷不可辨矣。

至客舍，得短句二，聊記其事。

其一

殘葉飄零冽冽風，

黃州苦雨訪遺蹤。

赤壁山下迷赤壁，

漢川門前漢川壅。

留仙閣內人何在，

棲霞樓上霞不紅。

東坡戲言人道是，

刻舟渾忘大江東。

其二

冷雨霏霏翠竹矯，

東坡赤壁何蕭條。

滿地黃葉飄零苦，

幽深院落往事杳。

河山千年滄桑變，

風流萬代大浪淘。

二賦堂內低回誦，

冷眼飛舟弄江濤。

作者簡介：黃世湘，原云天化中學校長，昭通書畫研究院研究員。

【責任編輯 楊恩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