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在大學讀法律專業的我們開始了實習。實習單位是彝州的一個縣檢察院。實習伊始,熱情的檢察長說為了工作方便,讓帶我們的實習老師為我們每個人提供了兩套檢察制服。那時的檢察院制服還是豆沙綠的顏色,衣服一上身,還不錯,挺板扎的,整個人一下了也就有了莊嚴神圣的感覺。除節假日外,同學們都舍不得脫下制服。
我們分在批捕科實習,主要工作是對犯罪嫌疑人是否實施批捕進行審查。剛接觸實際,更多的知識來源于書本之上,于是在我們的眼里,只有法律這一準繩。據老同志們說我們的把關是相當嚴格的,一些在他們手中可以決定批捕的案件, 我們卻指出了不能批捕的原因。當然,這也以90年代初期,檢察院、法院都是以老師和轉業軍人為主要構成人員有關,大學法律科班出身的人員并不多。不批捕的案件有的由公安補充偵察,有的由我們出面補充調查證據。一個班的同學實習時分到了公安、檢察院、法院、司法局的律師事務所。案件經過這些部門,基本都有同學在把守,所以大家辦案的認真簡直也可以說是較真,都力圖把自己在學校里學到的東西應用到實踐中來。記得有一個案子,大家認識不是太清楚,我就以《此案如何定性》為題寫了篇文章寄回學校,在校報上刊登出來。一刑法教授又在班上對我那些低年級的小師兄妹們進行了點評,并把這些意見反饋給我們,這也是理論指導實踐。這樣一來,我們的工作干勁就更足,有那么多的人支持關心著我們,我們必須把工作做好。
半年來,我們的足跡踏遍了這個縣的所有鄉鎮,實習單位的車輛派不出來,我們就搭車去辦案。檢察院處于東西向的國道上,搭車十分方便,但也只能是順風車。身著檢察制服,司機們都能給予充分的尊重和支持,一時沒看清車里坐滿了人,他也會把車靠邊給你解釋清楚。搭上車時,請進駕駛室,別看大多數的藏族駕駛員的駕駛室里都會掛著些長長短短的藏刀,人也是長得五大三粗,對人可是極為熱情,說要是抽煙的話,只管拿了抽,他開車不方便隨時發煙的。到地方了,還會說對不起了,因為車上拉的都是沉重的圓木(這些木材來自于遙遠的原始森林),不能開車把我們送到目的地了。其實能搭上一段路的車,已經為我們省去了許多的腳力,剩下的路程走起來也輕松了好多。
有一個盜竊案,公安報了過來,一查案件,我們覺得這違法行為可謂是輕微啊,為何這樣的案件竟然也報請批捕的呢?深入現場,我們才發現這是處于彝州當中的一個白族村落。案情是正值烘烤煙葉的時節,三個年輕小伙到了晚上沒事做了,就相約弄了附近老百姓的兩只雞烤了吃,家長知道了,說這還了得,年紀輕輕的就不學好,連夜連晚的送到當地派出所,公安就又報送了檢察院。就這么一個案件,我們在當今社會不得不嘆服這里民風的純樸了。我們到了當事人家中向他們解釋說明怎樣才構成盜竊罪,他們的娃娃既達不到刑事犯罪的追究年齡,同時涉案情節輕微,家長要做的就是對他們進行批評教育,讓他們走正道。我們離開時,幾個老人牽著他們的馬要送我們,我們謝絕了,但他說你們是縣里下來的大官呢,我們一定得送呢。一件簡單的案子圓滿的處理好了,這是一種欣慰,幾位相送的老人的行為則是體現了對法律的敬畏與尊重,這又是一種激動。還記得有這么一個案件,證人證言存在問題,我們翻山越嶺到了還十分閉塞落后的案發地。這地方一年中到了雨季就不通路,基本上有半年的時間與外界是隔絕的。當地的居民是彝族,他們大多不懂漢語,所以辦案時,還請了“翻譯”,辦完案,我們能給予“翻譯”的只能是真誠的謝意,然而他卻能為我們辦點事,而且是辦這么神圣的事顯得心情十分激動。多么純樸的人們,他們生活的環境縱然艱苦,生活方式也比較落后,然而他們卻有著極強的道德約束力,這樣的人們往往又是對法律最敬畏的人。在實習過程中,我也被這些純樸善良的人們所感動,他們默默無聞的勞作生活,內心里渴求的是公平、正義。只要你秉持了公平正義,你就是他們的天,而且是青天。由此也讓我自己感到慶幸,選擇讀法律是很適合自己的,當正義公平受到了破壞,用法律去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就變得義不容辭了。
實習的一幫同學,業余時間相互交流經驗,對存在的問題進行探討,有時甚至很認真也很激烈,也有對未來工作的憧憬和希望,日子在平靜和充實的生活中悄悄過去。忽一日,半夜里的一場特大暴雨打破了這種平靜,我們為此投入到了另一場戰斗。
忘記關上的窗子,被半夜的急風驟雨拍打著,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的我們,第一感覺這風這雨也實在是大得怕人。男生們迅速穿好衣服,同宿舍的二三個同學一齊用力才能打開房門,因為房門受到從窗子里灌進來風的壓力一兩個人無法推開。出得門來,衣服立刻被雨水浸透,相隔不遠處的女生宿舍則傳來她們驚恐的叫聲。我們住一起的五個男生沖下樓來,心想這么大的雨,必然造成一場洪災。剛踏上屋前的場地,皮鞋立刻成了水鞋,湍急的水流已經讓我們無法站穩。我們五個同學只好手牽手走成一排,這樣基本上可以讓我們走穩。走到縣城最為熱鬧的老街上,只聽到風聲雨聲夾雜著人們一遍驚恐的叫聲。縣城的房屋大多是土木結構,在洪水的浸泡下,形勢萬分危急,一時也不能撤到什么安全的地方去。于是,讓人們把大盆拿出來讓老人小孩坐在里面漂到安全的地方去。再看看那條縣城邊上的小河,平時不費勁就可以跨過的一條,被洪水迅速撕開,不斷擴寬,兩岸的房屋也似朽木一般被洪水沖走。位于這條河流上的橋梁也被沖斷,面對突入其來的災難,人們驚慌失措,我們只好都勸說,人身安全是第一位的,要趕緊撤到安全的地方去,不要為搶救財物而浪費安全轉移的時間。更多的機關、武警等等人員投入到搶險救災中來了,人們也從最初的茫然不知所措中逐漸平靜了不少,親朋好友的相互安慰聲,不見了親人的呼叫聲,此起彼伏。驚恐未定的老人們說,活了七八十年,還從未見過這么大的雨。伴隨著驚慌混亂,雨停了、風歇了,車來車往的國道主干線中斷了,被阻斷的車輛排起了長龍,其中一輛貨車黑夜里還在橋已經被沖斷的情況下沖到了溝底,駕駛室里的三個人全部受傷被送進醫院……滿目瘡痍的場面讓每個人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覺,讓每一個人對生命有了重新的認知,多了一份對生命的敬重。洪水中死去的人一時無法找到,而活著的人們也來不及歇歇疲乏的身子,失去親人的人任由淚水混合著雨水,轉身投入到抗洪救災中去。
因為實習工作和抗洪搶險的突出表現,州檢察長對我們的付出給予了高度的評價,還真誠的希望我們能留下來工作。雖然這片多情的土地也讓我們眷戀,但我們一時也不能停下匆匆的腳步,帶著對工作對人生的思考,返回學校完成論文,等待分配,正式走向了新的工作崗位。
無論是在法院、還是在基層擔任主要領導、在機關工作的過程中,有了在實習中那種對老百姓最真切的認知,對法律的敬畏、對生命的敬重,一路走來,雖說不無磕磕碰碰,倒也平安順暢。
作者簡介: 夏雨,原名夏文炳,現供職于昭陽區委宣傳部。
【責任編輯 吳明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