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艷
沈洋非常有勇氣地挑戰了“新農村題材”創作,這是一部特別有生活的作品,是一種有根的寫作,是一篇探討新鄉土敘事的長篇。
近十年來,昭通人文豐盛,作家云集,文風郁郁,形成非常惹人注目的昭通文學現象。這的確改變了昭通的文化風貌。與此同時,這種現象對于昭通作家,具體到沈洋而言,也必然意味著文學水準上新的挑戰。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鄉土敘事已經取得非常高的成就,但是在涉及到當下的城市和鄉土經驗重新敘事的時候,尤其如何敘述當下中國的鄉村社會式微中的艱難蛻變等等,這都是非常難把握的。在這樣的時代、文化和地域中進行新的鄉土寫作是有難度和風險的。
第一,這部長篇表現了新一代鄉鎮青年干部對于人生新的思考和認知。70后、80后鄉鎮干部大都有接受大學教育的背景,有著和前輩基層干部有全然不同的知識結構,由此他們對于現代社會認知和理解和前代大相徑庭,他們心中的中國鄉土也遠遠大于農村社會本身。對于這些人來說,城鄉差別的含義已經不再是吃不吃商品糧的問題,而是有了不同文明對比的含義。對于他們這一代人來說,現代人的價值觀已經內化為個體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那么這種思維方式對于當下鄉村現實才會有著更多超越傳統的理解。
第二,這部長篇小說在鄉土敘事中提供了“新人”。在處理人際關系的時候,小說將人物放在時代轉型的背景下,將新農村發展過程中的很多情感和行為方式內化為主人公新的思維和情感表達,對于農村現實有著更理性的判斷和把握。宗澤作為一個文學敘事對象,可能不會像女主人公那樣有著鮮明突出的個性特征,然而他無疑是一個真實可信的人物。宗澤是個性格較為懦弱的人,但是卻難能可貴地表達出現代人最突出的一個品質——在處理自我和現實關系的時候,表達“我是我自己”,他不用父輩的恩怨去影響自己對當下現實的判斷,同時用理性的觀念去把握當下,他能夠同情性地理解自己的祖輩,對自己的現實狀況有比較清醒的認知。
第三,在過去對于鄉村的敘事當中,作家更加注重詮釋宗族血親和復雜的鄉村倫理關系,尤其是人和人之間的依附關系。這個長篇則重點落在新一代村鎮干部的具體工作和在工作中的成長。作者在這個方面寫出了新意,這樣才有著女主人公對宗澤的欣賞,這是一種對于理性務實改變鄉村現實能力的一種欣賞。小說結合新農村發展,尤其在文雅琪這個人物身上,體現出了某種精神力量的色彩。那么新農村的建設,對于年輕的70后、80后的鄉鎮領導來說,存在著相當大的壓力,也存在著很多的挑戰。小說在處理很多問題的時候,更著重于主人公個體的新的思路和想法,而對于鄉土社會整體文化氛圍的蕪雜和混沌摹寫不夠深入。
第四,在閱讀這個鄉土敘事長篇的時候,有這樣幾個想法。
中國當下鄉村文化和價值倫理結構日漸坍塌,那么鄉土創作如何持續?《萬物生》在技術處理上有著扁平化和簡單化的處理傾向,但是這個長篇的確提供了新的鄉土敘事的路徑,敘述了新農村經驗和具有新質的農村干部。那么如何將故事的內涵進一步的提升?在新一代的鄉村建設過程當中,作為現代人,作為國家的工作人員,如何在國家建設過程當中,樹立起新的責任意識,那么這種責任意識是不是真的能夠成就主人公這樣的英雄式的人物?我相信在沈洋后面的創作當中,能夠寫出內涵更為豐富的主人公,而不僅僅是理想主義的主人公。這代人也會成長,他們會從懦弱中成長為更加有力量的人。
與此同時,作為現代個體的村官或鎮官,如何敏銳地表達自身對城市和鄉土的雙向的體驗?因為這代人是有城市經驗的,也是具備現代人的感知能力的。那么怎么處理好自身村干部身份與城市生活經驗成為小說精神內核非常重要的部分,顯然,在這個維度上的敘述還存在著相當大的空間。
最后,小說主人公在面對自己的父輩和祖輩的時候,其實就是一個作者面對歷史的態度。如何面對鄉土歷史?具體到這個長篇,宗澤作為土生土長又接受過現代教育的新村官,他對祖輩的態度盡管清晰,但是從精神上來說卻很游離。作為后苦難時代長大的一代人,如何面對我們的現實和歷史,在這樣的瞻前顧后中建構小說文本?期待作者在今后的創作中實現前后雙向的突破,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對于當下復雜的中國現實有著更為有力的言說和表達。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博士,評論家,魯迅文學院教研部主任、研究員。
【責任編輯 吳明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