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儀
柏拉圖在《法理篇》第二卷中假設了一場比賽,獲勝的條件是要能給予觀眾最大的快樂。柏拉圖認為最終勝出的無論是抒情歌、悲劇還是傀儡戲,都完全取決于比賽決定權在誰手上,因為并不是所有人對快樂的定義都是統一的。繆斯的創作能使那些受過高等教育以及道德水準非常高的人感到快樂,傀儡戲能讓不懂事的嬰孩感到快樂。所以,柏拉圖對做這種判斷的人提出了很高的標準,他們不但要有鑒賞力,而且還要有勇氣。如《法律篇》第46頁:
真正的做法是,他像一位觀眾的老師而不是學生來作出判斷。他的職責是反對那樣一些人:如果他們表現出來的快樂來得不妥當、不合法。舉例說,西西里和意大利的現行法,是借助于屈從大多數觀眾和用手來決定獲勝者,給作者本人帶來災難性的影響,他們的作品是為了迎合觀眾的低級趣味。結果是,實際上觀眾教唆了他們。觀眾感覺到的快樂性質,同樣是具有災難性的,他們本應該從觀賞作品的人物描繪中得到更為高尚的快樂,但事實恰恰相反。
柏拉圖認為,將決定權下放給全部觀眾的結果就是,作者為了獲勝而不得不去迎合大眾的審美趣味,通常來說是較為低級的審美趣味,由此生產出的作品自然不會是優秀的。但是,文藝作品不該如此,文藝作品本應通過精湛的創作手法去表現高尚的道德,以達到教育青年的目的。
自新的《電影管理條例》(2001,尤其是2003年開始施行的3個補充規定基本開放了制作環節和放映環節,同時簡化了審查方式)出臺以來的十多年間,我國電影產業可謂是蓬勃發展,不但電影產量達到了國際前列,票房市場也僅次于北美,成為第二大市場。但就是在這樣喜人的發展背景下,電影的審美趣味卻有下滑的跡象,部分電影一味追求票房成績,唯娛樂至上,放棄了道德和審美底線。反思其原因,還要從電影產業機制入手,借用柏拉圖的觀點就是這“決定權”在誰手上。按照柏拉圖的思路,從年齡層次上加以分析。以王文杰、范青青的《我國電影新觀眾的圈層化分析》為例:
2015年最大的80后已經35歲,19至40歲觀眾占到總觀影人次的87%,貢獻了總票房的92%。80后和90后成為當前電影市場的最主要構成者,貢獻著絕大部分票房。
如今“80、90”一代的青年成為電影的主要消費人群,在這個市場化的電影產業中,創作者不得不研究這一代人的消費心理,適應其消費習慣。在物質條件豐富的環境下成長起來的這一代青年對娛樂有很高的需求,“80、90”不再標榜祖輩父輩那樣埋頭苦干,而是傾向于消費帶來的愉悅快樂。同還在逐步完善的市場經濟一樣,這個年代的人消費心理還不成熟,很多人想當然地認為付了錢就理應獲得感官上的享受,看電影就要看明星大牌、飛車特技、情色暴力等這些奇觀式的影片,以滿足其感官上的愉悅。并且這種愉悅快樂來得越簡單越好,最好不需要消耗任何體力腦力,如果這種快樂的獲得還需要自身的“配合”,那么很多人是不愿意接受的。于是,我們不難理解近幾年的票房贏家大都是一些娛樂片,如《人再囧途之泰囧》《夏洛特煩惱》。當然,這只是非常粗略的總體概括,2016年中國的藝術院線建設啟動,這意味著觀眾可以有專門的影院看藝術電影。藝術電影的需求主體同樣來自于“80、90”這一代人,不得不說多元化也是這一代的顯著特征。
中國電影的票房收入已連續幾年以30%~40%的速度增長,這樣大比例的增長帶來的主流審美上的變化當然還要從源頭來看,即這部分增量來自于哪里。仍以王文杰、范青青的《我國電影新觀眾的圈層化分析》為例:
三四線城市觀眾的觀影消費也在快速增長,在2014年貢獻了156億元的票房收入,票房貢獻占比逐年增大,2012至2014年這三年中共復合增長了37%,一舉超過了一二線城市29%的復合增長率。
隨著一二線城市影院建設逐漸飽和,影院投資逐漸向三四線城市流動。以上數據截至2014年,而2015年的數據能夠更明顯地反映這一現象。這些數據其實在生活中可以非常直觀地體會到的,許多小城市建起了也許不止一個多廳影院,兒時記憶中的“市區只有一個影院,這個影院只有一個大廳,一次只能放一場電影”已經成為歷史。城市層級的下沉激活了數量更為龐大的電影消費群體,為了迎合電影消費新力量的口味,電影審美趣味也伴隨著院線的下沉而下沉。三四線城市電影觀眾同樣也具備著上文所說的“80、90”特色,畢竟這兩個群體在很大程度上是重合的。此外,這些觀眾也特有對某些類型電影的鐘愛,如平凡普通的人發生“逆襲”的故事、“草根”化的英雄情結等,體現了這些審美趣味的《夏洛特煩惱》《煎餅俠》等影片便取得了令人意想不到的票房成績。
我國電影的這種現象當然是有問題的,有的影片只為追求感官刺激而忽略了情感的升華,有的則為了迎合觀眾忽視了對藝術的尊重和堅守。且不說電影作為一類藝術而應該有一定的藝術水準和美學價值,僅電影作為大眾傳媒的重要組成部分來說,也應有一些社會擔當。否則觀眾長期接受這種影片,雖然一時滿足了快樂的需求,但長時間潛移默化的影響對社會的發展自然是負面的。
柏拉圖在《法律篇》中談到:“這正是真正的立法者所要說服(或者說服不了,強迫)具有創造天賦的人用他的生花妙筆去描繪的,即進行正確的創作:恰當地設計舞蹈動作以及配譜作曲,描繪各方面都表現謙遜、勇敢、善良的人。”也就是要通過立法的手段強制性規定文藝作品的創作。他還贊賞埃及的藝術,因為埃及的藝術創作都在傳統的框架規定之下,此外任何創新和自由創作都是被禁止的。柏拉圖在其《理想國》第三卷談到詩樂的問題時,分別從內容、調式和節奏三方面對詩樂加以規定,通過嚴格的審查制度,將不符合城邦教育需要的詩樂請出理想國。
但是這樣在一個劃定的政策范圍內過分強調藝術的自律性也是行不通的,2000年前后的中國電影證明了這一點(新的《電影管理條例》施行前,2002年全年電影票房總收入為9億人民幣,不及美國國內電影票房的1/90,中國全年電影觀眾人次僅為2.5億,平均每人5年才進影院看1場電影)。社會性多一些藝術又會被卷入商品社會的漩渦中無法自拔,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況且,電影工業的運轉機制也不是轉動旋鈕就可以改變的,既然已經走在了這條路上,且取得了耀眼的成績,我們只能希望它走得更好,而不是退回原點,走在前面的好萊塢電影工業也證明藝術可以兼顧美學和票房。我們應該認識到,我國電影業目前正處于發展期,很多地方尚不完善,當然呼吁制作者尊重電影的審美趣味和藝術價值也會在一定程度上促進電影行業健康發展。屆時,中國電影將作為“文化發展繁榮”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共同實現十八大提出的全面建設小康社會的發展目標。
(北京第二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