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的一個午后,仍在酣眠中的我被不間斷的電話鈴聲聒醒。
“誰這么沒禮貌,午休時間打電話?”我沒好氣地拿起電話并在心里嘀咕著。“小叔,我是紅旗,想去你那兒找點活干……”不等他說完,我連聲拒絕著:“別,別,千萬可別來,我這里是個小城市,下崗職工一大堆,很多單位的工資都發不下來,你到這兒打工能掙啥錢?想掙錢還是到南方去吧。”
我給他說的都是真心話。從上世紀80年代末進入這個城市,我親眼看到了時代變革引起很多國企從輝煌到沒落的風風雨雨。多少國營企業的廠長、經理,淪落為私企的打工者,很多人都遠走他鄉到經濟發達地區發展去了。
“小叔,我就在你家的樓下,你下來一趟吧。”真是老李家的人,說話和曾經的我一樣直、一樣倔。我在極不情愿又無可奈何中迎接了這位不速之客。
一壺小磨香油,一袋子裝著鄉下土特產的魚皮袋子,一個破舊的大皮包和一頂發黃的草帽,一雙大腳和粘著干泥巴的綠軍鞋。他帶著鄉情和泥土,帶著樸實和力量來到了我的面前。
“小叔,你隨便給我找個地方,只要管個吃住,就是不給工錢都行。我一定會干出個樣子,不會給你丟臉的。”看著他一臉的誠懇和堅韌,就像父親生前飼養的那頭年輕犍牛,抑或是家鄉厚重的黑土地,我實在無法拒絕。
從在火車站扛“大個”到蹬倒騎驢,再到買了三輪車給人灌煤氣,最后成了煤氣廠的廠長,這個鄉下的盲流,幾年時間竟完成了從丑陋土雞到華彩鳳凰的歷練和涅槃。現在,當他駕駛著讓都市人都艷羨的高級轎車穿梭在大街上時,我真的是感到了人的力量和勤奮的魔力。
問他成功的經驗,他嘿嘿地笑笑:“干,實實在在地干,用盡心力地干。”天有日月星,人有精氣神。他說,我是個男人,從咱莊上走出,就決不給莊上丟臉!這多像我老家門前那棵大樹,只要頭不折斷,就向上生長著。
一樣的天空,一樣的明月,而不一樣的是一個人行走的姿勢。紅旗是幸運的,他這棵帶著鄉野溫度的種子,用勞動和堅強,撐起鄉下人的頭顱和骨骼,用拒絕和堅守,抒寫著打工者的名字:頑強和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