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21歲,剛從金融學校畢業,因為家里比較困難,主動要求到一個邊陲小城。
我認識了一個靦腆略帶羞澀的男孩,來自景谷正興,名叫林峰,一米七五的個子,紫檀色的皮膚,黑溜溜的眼睛。那時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正是鳳凰花開的時節,我問他,哦,林峰,我初來乍到,怎么這么快就捕捉到我的信息?他頓一頓笑笑說,那天到你們單位辦事,看到你寫在黑板上的一首詩,我雖然不會寫詩,但能讀懂,詩,算是我倆的媒人吧!我們對視著沉默片刻后不約而同地笑了,那時我們仿佛聽到風中搖曳的鳳凰花,發出了陣陣嘻嘻的笑聲。
我們就這樣相戀了。那時的戀愛不像現在這樣開放包容,約會像陌生人一樣一前一后,到無人的地方才敢瞻前顧后地走近,那時我們最大的快樂就是下班后看場電影,怕有人看見只能選擇最后一場。單位規定不轉正不能戀愛,可我才去上班一個月還不到呢,所以整天提心吊膽怕有人看到。有一天電影散后我們小心地走在一起,被一個同事看到了,很著急,擔心他說出去,第二天獻殷勤主動請他吃小鍋米線,暗示他守口如瓶,可偏在一次工作沖突中,他把我戀愛的事揭穿了,領導就在大會上含沙射影地警告,我們的戀愛就從地下再轉入地下,戀得好辛苦!
后來,他悄悄把我帶到他宿舍,我看到滿屋子的書。這時看著他那床黑乎乎的棉被和枕頭時,深深觸動了我內心的柔軟,我的家境何嘗不是一樣的寒風瑟瑟、千瘡百孔?我平生第一次當著一個男孩的面流淚了。那一年,我省吃儉用,用微薄的工資,給男孩添了一套嶄新的被褥;那一月我學織毛衣,一個星期內不睡覺就為男孩織了一件暖乎乎的長袖毛衣和背心;那一天他悄悄地對我說,有你,冬,不會冷了。
我們以為,會這樣風平浪靜地戀著、愛著,直到有一天深夜里,我們在房里聽著薩克斯輕音樂,邊交談邊看書,一陣敲門聲,打碎我們的寧靜。門開了,門口站著一個不速之客,好像從天而降,他是我讀書時死纏爛打追過我的一個鄰校的高個子男孩,綽號叫風箏。進屋后,我出于禮節,給風箏倒了一杯水,我們三人就這樣尷尬地坐著,沒有說話,大約坐了半小時后風箏狠狠地看了我一眼走了。林峰滿臉烏云密布,用自行車把我帶到小河邊厲聲問我,你們到底是什么關系,這么深夜他來找你干什么……
那個時候,我的心在滴血,我不停地問自己:風箏啊風箏,你這該死的,你飄來飄去怎么就飄落到我的屋檐,飄到我夢中的小城,你真害死我了,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
后來,我們的戀情還維持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準備看電影,我站在門口等林峰,風箏又降落到我面前說,嫁給吧我,我會給你大富大貴,給你幸福的……我告訴他,風箏,你趕快走吧,我沒有這個命,我消受不起,不要糾纏了。這時剛好林峰到來,冷嘲熱諷地說,呵呵,藕斷絲連吧……懷疑,讓我們的愛情潰不成軍,一敗涂地。
就這樣,我們的戀情戛然而止。后來,我帶著滿身的傷痛離開了那座傷心之城。臨走時,我在門口的鳳凰樹上含淚刻下:傷心之地,不宜久留。
再后來,聽朋友講風箏平步青云,當上了大官,我默默地托風給風箏送去祝福。多年后的一天,有人告訴我,風箏入獄了。當時我在一個山頭采風,半天沉默。一天,我和朋友在茶馬古道隨風滌蕩,電話響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是風箏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問我,還記得我嗎?能不能見一面?我說,好,去監獄嗎?他說,出來了。多年不見,風箏比當年魁梧英俊了不少,但眼中多了些失落與憂傷,少了當年滿城追逐的輕狂。他說,你是個罪人,要是當初你嫁了我,我也許就不會有牢獄之災了。我反問他,你玩曼妙的時候,想到過我嗎?你死纏爛打、陰魂不散地糾纏我,導致的后果你知道嗎?你才是真正的千古罪人……
而林峰呢,有關他的一切,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林峰,終究成了一個空曠的名字,一切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