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一座滿眼翠綠的山區,那綿延幾十里的山巒如煙雨朦朧,通向數不清的村寨屋場都是由那條條蜿蜒曲折的石板路連接著,雖然那些石板路我沒有條條走過,卻也有七八成留下了我的足跡。那些石板雖不像現在一些旅游景點修整得規整,可它們都有一個標志性的特色———青石板,雖參差不齊,卻錯落有致。
靜靜的石板,彎彎的小路,它們都掩映在綠色之中,路兩旁的藤蔓和樹枝常常擋在路的中間,或是隱藏在山中,或經年潮濕的緣故,不少石板上還長出了片片青苔來,倒在路旁的樹木還長出許多像小傘一樣的木菌。一年之中,有些山民會帶著彎刀去巡路,將那些爬到路上的各種藤蔓和樹枝砍掉,像景觀園丁一樣修剪著那條條的石板路。

山里人總是在山區生活,總是走在那些石板路上。
故鄉山區的石板路確是很多,這條沖那個町,縱橫交錯,如九宮格一般,許多的路如不是順路而行是很難發現的,它們都被兩邊的樹木掩映成“A”字形,就是用飛機航拍也難看見,外鄉人有時走了一個時辰卻發現又回到了原點,這時,就不得不請向導了……
當我們真正走進山區,踏上那條條石板路的時候,又覺得是一種悠然的享受,那不絕的鳥鳴和山溪水總是伴隨著你,又感覺整個山區靜而空,那沁人心脾的空氣讓你在神清氣爽中眼睛顯得特別明亮,特別是陽光從樹木的隙縫中照射下來,就像斑駁的幻燈灑在石板路上,又像在平步中踩著幻覺的樓梯,不時在路的前面躥出幾只小松鼠在石板上嬉戲,你會突然心跳而又本能地去追趕,其實,它們只要一秒鐘就飛快地爬到樹上繼續它們的游戲,行人也只有邊走邊回頭張望著,直至盡頭。
在那眾多的石板路中,最使我留下印記的還是我家門前那條。它順溪流而下,一直延伸到兩公里外的山區集市,那地方叫將軍廟,是一個極富歷史滄桑感的名字。路雖不寬,卻是能讓推車或挑擔人會路了,那一色的青石板靜靜地躺著,讓世代山里人寒來暑往,同時,我們仿佛能從那條本分樸實的石板路上發現先人留下勤勞的足跡,顯現著古韻悠悠。
家門前石板路上的風景很有特色,雖只有短短的兩公里,卻架著兩座古老的石拱橋,連接著溪那邊的山里人家,曾有位秀才將它取名為“雙橋煙雨”,成為當地有名的景觀。在這條路上行半之處,有個叫沙坪的地方,溪水在這拐了一道彎,那條石板路也隨溪而彎著延伸,彎處的一個小山坡上長著一棵形如傘的大古樟,最長的枝杈漫過了石板路和小溪的一半,據老人們說,古樟少也有兩三百年了,需六個人手牽手才圍住樹干,那根部隆起像沙盤里的丘陵。此處較開闊,向前延伸的石板路盡收眼底,樹葉隨風搖曳翻飛發出的聲音與溪水響聲同在一個調上,形成一個動與靜的環境,行人大都在此處小憩和歇息。常年在山區石板路上行走的人,是不需要穿雨鞋的,即使是雨天,鞋底和褲管上都沒有泥,他們大都是草鞋或布鞋,到后來也就是膠鞋了,因為石板路越下雨越干凈呢……
在那通訊落后的年代,石板路還可當作黑板或紙箋,用以傳遞信息。記得上高中時,要踏著石板路翻過幾座大山去遠隔三十多里的學校,每個星期需往返走一次,為了約好一個方向的同學一起到學校,一些走得早的同學,就選擇路上一聲塊平整而又顯眼的石板,用粉筆寫上“同學們,快來呀,我們在山頂上的涼亭等你們”,于是,后來的同學便加快步伐往山頂趕,會合后便一起走進學校。那塊石板也就成了我們這一幫同學信息發布欄了,如誰有病、或家中有事,都會在那塊石板上寫著,也就不用等他了。幾年的高中,那塊石板記錄了我們的多少往事,擦了寫、寫了擦……多少年后,我們這幫同學回鄉過春節,曾一起去尋找看望這塊石板,沒想到還真的在,只是沒有先前那么光澤、那么平整了,我反復撫摸著它,嘴里喃喃地說:是不是它也和我們一樣,在慢慢地老去……
離開故鄉那座大山已幾十年了,雖身居鬧市,卻永遠魂牽夢繞故鄉那些路,在那些石板路上有我不可再生的當初,有我嬉戲的足跡,有我成長的腳印;那條條的石板路有如我身上條條的血管,融入了我的生命,在富足流香的今天,它將是我心中永遠的鄉情,是植入骨髓的鄉愁……